北华,无怀帝五年春。
阳春三月,不似其他三华的和风徐徐,北华大部分地区寒气犹存,从北疆燕云府到即墨河是千里难寻一丝芳华。过了即墨河倒是好了些,因百姓们出来踏青,还随处可见花招绣带、柳拂香气的景象。一条河,就这样隔着肃杀与和煦。北华的都城玄武就坐落在即墨河南岸那一片和煦中。
这个时节,虽不是玄武一年最为炎热之时,却是它最为热闹之际。三月距年后有一段时间了,春回大地,道路冰雪开化,河流通畅,于是商贾往来,百姓出游,城内城外车水马龙。
当然,如此景象夏秋时节也是常有,还不至于使三月热闹非凡。原来此时也正是北华地方各府各营的长官回京述职的时候。北华的地方贵族们齐齐涌入京师朝拜,这是何等盛大的景象啊。随之带来的商机不知又吸引来了多少富商大贾。
北帝为了犒劳他的臣属们,特许来臣与家眷入住离京不远的南郊行宫,让他们享受一下北国稍纵即逝的春天。南郊行宫可是皇家园林,稀宝珍木琳琅其间,加之贵族聚在一起自有雅事,于是这为期半月的朝觐又被美其名曰“游园会”。
游园会可不只是地方贵族们的盛宴,因着北帝的开明,京中贵族甚至皇族也参与其中,相互之间也不必过分拘泥于礼数。
嵌语长公主今年年满十四,却是个极爱热闹的人,这等场面她可不想错过。连哄带骗了好几天,云太后终于答应带她去南郊了。
正要走时,云太后忽然想起先帝的长孙—晋王墨煜来。原来墨煜是先帝长子晋王墨湫唯一的儿子,虽然墨湫非杜太后亲生,云太后却待墨煜如亲孙儿一般。太后知道墨煜功课忙,但想着大家都出去玩了,留着他一个在宫里怪可怜的,于是着人去寻他来,一道去南郊散散心。谁知去了几拨人,都没找着。太后急了,发落几个服侍晋王的丫头。庭梧殿上一阵女儿家的嘤嘤声。
凤鸣宫东南角的桃花台倒是难得的安静。亭台楼阁拆除了以后,便只剩下满园的桃花,芬芳粉嫩,鲜艳夺人。大约真是万物有灵,这里的桃花像是知道自己就要被伐了一样,努力地开出自己一生最美的姿态,和着冰冷的宫墙一起,让人感到一种凄美。花开花谢有谁怜,如今能来这破落之所赏花的,或许才真是爱花怜花之人。晋王殿下自问不懂赏花,但怜香惜玉之心向来他称第二,无人敢说第一。听说皇上要伐了这一园子的桃花,改种帝妃韶华夫人喜爱的兰花,晋王殿下便不惦记什么功课和游园会了,痴痴地往这边赶。只因这里要改造,下人们以为晋王不会在这里,故而没找来。
晋王这个样子已经好几天了,好像那桃花每天都能开出新花样似的,晋王总看它不腻。这时忽然一阵风吹来,掉了半个园子的桃花,仿佛落了一场花雨一般。晋王如墨洗的发上,洁白如雪的衣裳上,都缀上了别样的粉红。
墨煜正抬手去拂,忽觉得这或许是红颜有意,自己拂花是否有些无情呢。由此又想到去岁初见云姝时的情景,不由住了手,叹道:“去年今日此园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墨煜心里微微一颤,幸好没叫老师们听见,不然不知又要怎么教育自己了。转而又想这又是自己的心声,君子坦荡荡,有什么见不得说不得的。这样想着墨煜不由又痴痴一笑。就在这时,头顶微微有一缕香风袭过,几瓣桃花被拂落到双膝上,墨煜感到一丝不妙,忙站起身来,抖落了一地的桃花。还没来得及看到来者是谁,墨煜就听得对方一阵唏嘘。
“哎呀!可怜可怜。本想把那几瓣花从你头发里弄下来,不想反误了这一地的花。”那来者梳了一头如瀑的青丝,只在头顶簪了一支牡丹式样的小发簪,倒也姗姗可爱;穿着一身杏色的衣裙,纹饰不甚繁杂,却极细致典雅;腰间一块绛色雀形玉佩更显示她地位高贵。
“嵌语!”
嵌语长公主倒不会意晋王墨煜的反应,只自顾自的说着:“看来得去找些花具过来……”
“嵌语,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嵌语:“我要是再不知道,你房里的人还不知要遭怎样的罪呢?”
墨煜心下疑惑了,好像想到了什么,忙道:“今日不查功课呀?”
嵌语无力扶额:“罢了罢了。你先随我回庭梧殿吧。要是晚了,母后又要心急了。”
墨煜点头称是,正抬脚要走,但见地上一堆艳骨,心下一凉。嵌语回头见他那表情,心里也猜了个大概,便道:“也罢,迟些就迟些吧。”于是招呼了远远立在桃园另一边的人过来,吩咐了一些事。来人去了,嵌语告诉墨煜,“着人给母后说了你在这,叫她安心。”又瞧着地上的光景,道,“我也不忍心。”
墨煜心里一阵感动,不由对着嵌语拱了一个礼。“谢谢你,嵌语。”
谁知嵌语却把头一扭,嘟着嘴道:“没大没小的,你唤我什么?”
“哦!”墨煜反应过来了,又行了一礼,“皇姑母……侄儿,侄儿谢过皇姑母!”
墨煜年龄上虽长嵌语两三岁,辈分上却差着一级。只因年纪相仿,又从小一同在庭梧殿长大,难免混淆了辈分。只有在赌气玩笑之时,嵌语才会拿辈分来捉弄墨煜。
“嗯。看在你今天这么老实地叫了我姑母的份上,我就不把你刚刚动了春心的事告诉少傅了。”
这话一出,倒着实让墨煜背后生了一层冷汗,本想出言否认,又找不到什么好的说法。
见墨煜那副大气不敢出的理亏模样,嵌语算是满意了。当下决心放过了墨煜:“好了好了。你且放宽心,姑母都说了不会告诉就一定言而有信。谁叫你方才把我晾在旁边那么久的。”
被人捉了小辫子,墨煜也不好说什么,只好点头忙称是。于是两人便忙起来,拿来花帚花锄,收了那一地的艳骨,埋入一方净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