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苍苍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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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晌午时分,太后摆驾南郊行宫,不少帝子帝妃相随,南郊又是好一道气派景象。可惜太后是女人家,到了南郊也不去游园或是看赛事,只是到留芳殿里坐着,和一些贵妇人小姐们说话,场面难免有些拘谨。嵌语奔着热闹而来,哪里受得了这般无聊;墨煜也无甚精神,反而惦念起那一园子桃花来。终于嵌语耐不住玩心了,于是趁着太后不注意,拉着墨煜溜出殿来。

一出留芳殿,两少年就同初出洞穴的小老虎,一路小跑,嬉戏打闹,好生欢脱自在,索性还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嵌语墨煜正在一片珠翠罗绮间跑得正欢,不知哪里闪出一道青色身影,让墨煜撞了个满怀,幸而后面的嵌语及时收住了脚步,不然就是一个连环撞了。墨煜正打算赔礼道歉,却见对方扶住他以后就往后一让,拱手行礼。

“臣姚荟见过晋王殿下、长公主殿下。”

“姚少傅……”墨煜抬眼一看,果见姚荟青长襟白玉冠拱立于风中,翩然又不失威仪。墨煜心中三分敬意油然而生。

嵌语见墨煜在一旁呆若木鸡,于是拉了他一把,对姚荟道:“少傅安好,免礼!”姚荟这才起身,年轻温润的面庞上一丝不苟。

“二位殿下出来怎么不带一个随从。此处虽为行宫,但毕竟不比宫中这样出来太危险了。就像刚刚那样。”说着姚荟看了墨煜一眼,“晋王殿下没事吧?”

众师傅当中,墨煜向来最怕姚荟,听他问起自己,话里总觉得有几分斥责的意味,不由慌道:“我……我没事。本王方才失,失仪了……”

姚荟一笑:“晋王殿下言重了。两位殿下贵体无恙最好。既然二位殿下未带随从,微臣又正好巡察游园会,不如就由臣下为二位殿下作回导游吧。”

“这……”墨煜和嵌语心下自是不想,欲婉言拒绝,忽见姚荟脸色一改,瞬间乌云满面,只听他缓缓道:“难不成要为师回去治你们两个举止不端之过吗?”

嵌语墨煜知道姚荟生气了,只好点头称是。如此姚荟面上才多云转晴,领着两人到六艺会场中去。比试礼、乐、射、御、书、数六艺是游园会雅事之一,这是文赛,此外还有武赛。文场与武场之间,只隔着一座观景楼。

姚荟本想领二人到观景楼上去,但想着许久没考过墨煜的功课,于是带他们二人去了文场。墨煜大约也知道姚荟的意思,怎奈师命难违,只好硬着头皮过去,还在书场、礼场与其他公子比试了几下。嵌语见无自己的用武之地,心下无聊,忽然见乐场的雅座上有贵族小姐们聚在一起斗草,心里一阵欢悦,于是拉着墨煜过去。姚荟便在后面跟着。

嵌语是个斗草高手,凭着自己借的一株白芷两三下就赢了其他小姐不少香草。墨煜也爱斗草,在宫里就常和嵌语一起玩。此刻要不是怕姚荟说他玩物丧志,墨煜早就撸起胳膊上去了。难得遇到这么多的斗草高手,却不能比试一场,墨煜深感遗憾,只好巴巴的看着嵌语手中那棵斗不败的白芷。忽然想起姚荟的字就是白芷的芷,墨煜心里竟有点想笑。

嵌语斗累了,姚荟就带他们二人到里边的厢房休息。此时乐场还在论乐理,没有半点丝竹之声,待在雅座上也是无趣。

姚荟择了一处窗子正对着乐场的厢房。少年人虽爱玩闹,但在几个场子里转悠下来也心生乏累。在厢房里休息了片刻,又把些茶水糕点来吃,墨煜和嵌语的气力也就恢复了不少。此时乐场上不见唇枪舌剑了,各家都拿着各自拿手的乐器上场比试起来。乐台暖响,别开生面。嵌语用了几块绿豆糕就坐到窗边看赛,墨煜和姚荟仍旧在案上用茶。墨煜怕姚荟问及功课,就想先说话别开话题。

“少傅难得清闲,却来作陪小王与姑母,小王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晋王殿下言重了。能与两位殿下一起游园乃是臣下的荣幸。况且蒙陛下信任,令我为王子公主师,那么护殿下周全、完皇室礼纪自然就是臣下职责所在。”

这话听得墨煜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才好。虽平日见惯了姚荟冷酷严肃之态,但不至于清闲之时也如此吧。想来是自己学识不够,还不能与姚少傅把酒言欢。这样想着,墨煜默默地咽了几口闷茶。姚荟虽然有些在意,但还是装作没看到什么一样,询问起墨煜的功课来。墨煜知道躲不掉,只好一一答了。

那姚荟的背景是北华望族姚氏。在世族当政的北华里,不可不知这样一句话:燕云齐杜与皋姚。北境燕云府的云家,齐地皇商杜家,天府皋地姚家,这是北华的三大望族。姚荟就属这三大望族之一的皋姚氏。自北华的太宗皇帝旻天帝以来,北华从中央到地方有三成以上的官员都来自皋姚氏,而姚家的家主历来不是北华的丞相就是仆射,从未出过二品以下。就拿姚家现任家主姚之焕来说,他就已经任了两朝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姚之焕如今已年过半百,很多事情力不从心了。寻思着培养下一代家主,可惜自己膝下只有一女,不能作男儿栽培。放眼族中后生,多为膏粱纨绔,华而不实。少数有真才实学的,数姚荟为最。

姚荟之父姚之炅是姚之焕的族弟,一生无意于仕途,却是当世闻名文坛的人物,人称“田舍文郎”是也。

田舍文郎尤其善治诗经,是当时数一数二的诗经大师,四华太学的诗经博士没有哪个不拜读他的大作的,旁人可想而知。受着生父的影响,姚荟九岁治经,对诗经也最有造诣。可惜姚之炅夫妇后来死于暴乱,姚之焕膝下无子,也是惜才,就把当时年仅十岁的姚荟过继到自己房里。又恐小姚荟待在家乡更添悲痛,姚之焕索性就让姚荟冠了太子侍读的名义将他送到昆山的天玄门去修学。后及太子登基,姚荟学成而归。因为姚荟和其生父一样善治诗经,不久就被选为太学诗经博士,时年19岁,这事还为人传诵一时。过明年,升礼部主客主司。无怀帝四年秋又晋封太子少傅。

姚荟虽年轻有为,却从不娇扈。无论对太学学生还是皇子公主,都一视同仁,赏罚分明,又加治学甚严,故而墨煜最怕他。姚之焕一早就看出姚荟非池中之物,有心将他作下一任家主来栽培。只是姚荟一心为人师表,为往圣继绝学,处事难免偏于清流,哪里顾得上什么家族地位,这着实让姚之焕为难。

不过有如此非凡的老师,墨煜其实十分骄傲,心里对姚荟是实打实的敬重。

“学问较之上月退步了不少,殿下近日功课可是怠慢了。”姚荟脸上没有丝毫的怒气,说得很平常。

“学生惭愧!”

“听闻殿下最近时常吟唱些淫词艳曲,不知可有此事?”

淫词艳曲?姚荟一点也不避讳。皇子的师父中也只有他敢这么直言不讳了。然而墨煜只是读了些辞藻华丽的诗赋,所听的曲子不过曲调曼妙了些,也不至于是淫词艳曲吧。墨煜正要辩解时,那姚荟又开口了。

“不论有无,殿下需记着: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圣贤讲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读书人当以修身为本,切不可荒于玩乐,纨绔成性。或许也是你最近和乐卿走得太近的缘故。”

乐卿,是宁国公府世子杜润的表字。宁国公杜家正出自皇商齐杜氏。杜润多次周游天下,学富五车,却最讨厌儒宗的拘束,故而生性逍遥,放浪形骸,颇有名士之风。虽然他是姚荟在天玄门的同窗好友,但也因风花雪月而为一向刻板守礼的姚荟所诟病。

墨煜近日是和杜世子走得近了些,但杜润确实颇有才识,为人潇洒直爽,与之相处甚为交心。听得自己的师傅这般说杜润,墨煜忍不住要为之申辩,但姚荟引经据典滔滔不绝地给自己讲圣贤道理,哪里有他墨煜置喙之处啊。说着说着,姚荟突然一改平静的表情,面露愧色。

“却也怪为师只顾着太学中事,怠慢了殿下的学业与修养。教不严,师之惰。臣下有错,不日就向陛下和太后请罪。”

墨煜一听这话,心咯登一下提了上去。这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