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渊把杜润引到了杜子圭的房间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道:“父亲在里面等你,你自己进去吧。”说完就走了。
杜润没再对他说什么,他现在不想跟这个兄长多说一句话。于是敲门道:“父亲。”
“进来!”
杜子圭房里甚为宽敞,却都是素帐青灯,不见半点奢华的摆件。杜润拨开层层纱帐,终于在最里处坐台上看见了他的父亲。坐台边上的窗户大开着,外面的月光完整地照进来,整个空间柔和如水。杜子圭披着长发一身素净地坐在这里,全然如一个天外的仙人。
杜润在台下拜了拜,得到杜子圭的准许后才到坐台上坐下。
“父亲怎么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今夜月朗星稀、惠风和畅,什么都很透彻,正是悟道的好时机。”
杜润立即做退状:“那孩儿是否耽误到父亲悟道了?”
“无妨。你是有道缘的人,兴许还能为我解惑一二。”
杜润暗地里摇了摇头。父亲叫自己来是为了一起悟道?绝对不是!别说平时父亲不会在这么晚的时候叫自己过来,就说跟他谈话的内容,即使打着悟道的名义,也绝不是来悟道那么简单。宁国公杜子圭,不全是个沉迷修道的人。
“是。”杜润只好应下了。
这时一旁的茶炉沸了。杜润便拿着茶勺伸向炉上铜壶,给杜子圭和自己的茶碗都斟上茶。茶香四溢,热气腾升,杜润才觉得这里有了一股人间的味道。他淡淡地笑了笑,心想:这样多好啊!修道之路冷冷清清的,何似在人间?
杜子圭倒没察觉到杜润的笑意,喝了口茶就道:“我最近夜观星象,见南天渐有荧惑守心之势。润儿,可听到礼部的人说起这事?”
荧惑守心?这可是国家大凶之兆!杜润的手不由抖了一下,道:“孩儿在户部也不过是个闲差,很少和官员们来往,未曾听说过这等事。”
“那你如何看?”
“若真如父亲所言,荧惑守心,主帝室之灾,人臣之过,北华或有大变。”
不曾想杜润自以为很认真的话却惹来杜子圭的一声冷笑。杜子圭道:“润儿,不消拿礼部那番说辞来应付为父,为父早年也在礼部任过,懂得这其中的道理。”
杜润不敢含糊下去,勉强笑道:“孩儿不敢。只是孩儿以为,天象变幻是瞬息之事,所应之事不过巧合,本来无关凶吉,人事而已。”
“嗯。”杜子圭既不否定也不肯定杜润的说法,而是喝了口茶,淡淡道,“你天问师父说姚家的小荟是无道风而有道心,你是有道风而无道心,我平素没注意,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孩儿惭愧!”
“为父并没有要训斥你的意思。今日叫你来,是有件事要交代。”
果然!杜润直起身子,道:“父亲请吩咐!”
“下月初九姚相家要娶亲,为父入了道门就不便前去。但应备的礼还是要备好……”
“孩儿明白,过两日就命人操办。”
杜子圭摇了摇头:“这事让渊儿去做便可。眼下有件更要紧的事要你去做。”
杜润端着茶碗的手莫名抖了一下,幸好他拿得紧,碗里的茶才没洒出来。
原来如此!父亲都知道要避讳,我却浑然不知!杜润啊杜润,这些年你确实是散漫惯了,连这点小小的人情世故都看不清了。
杜润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几下,他放下茶碗,道:“父亲请说。”
“东平郡久旱不雨之事你可听说了?”
“是。陛下已降旨赈灾,户部不敢怠慢,赈灾的银两和物资差不多齐全了。只是……”
“尚且缺一位代行帝恩的钦差大臣。”
“是。”
东平郡一行,恐怕就错过了姚荟的婚事,满朝文武都想着找机会巴结姚相,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何况墨衍倡行廉政,赈灾一事不知有多少御史和影卫在盯着,户部出来的银子根本一个子儿都贪不了,光是图个名声是没几个人愿意去做的。因此钦差东平一事提出也有一旬了,别说一个毛遂都没有,北帝点了几个人也被那些人以各种借口给推辞了。
此时杜子圭对杜润提起这事,十有八九就是让杜润去领那块烫手的山芋。杜润心里也明白,定然是自己在宫中和钟离毓秀见面的事让杜子圭知道了,怕他待在京中又惹出些幺蛾子来,所以故意将他支开。
以杜子圭的性格,自是不会管杜润惹事生非的。这次出乎寻常,定然是族里来人了。而族里会出面,肯定离不了杜渊这个人!
想到这里,杜润的眼里闪过一丝冷意。
罢了罢了,与其被他们逼着去做事,还不如自己先担了。
这样想着,杜润又道:“孩儿在户部任职也一年有余了,至今还未有建树,平日里仰赖刘尚书和韩侍郎不少。本也想趁着赈灾这个机会出一份心力,不怕自己没那个本事,只怕他人信不过我。”
闻言杜子圭咳了几下,笑着摇了摇头:“你若有这个心,别人信与不信又何妨?只是,你真如此想?”
杜润也咳了几下。你们执意要我去,我想与不想又何妨?
“不瞒父亲,孩儿也是有些私心的。植兰和若儿回谷城也有些日子了,东平去谷城不远,我若钦差东平,顺道接她娘俩回来,也让她在家里人面前风光风光。”
三年前,自己执着于钟离,还未全她该有的礼仪和名分。如今,执着的该放下了,欠的,也该还了。
“嗯。”杜子圭不再说什么了。他早已不想再管俗世,今天他说的已经够多了。
次日早朝,杜润果然自荐当了朝廷委派去东平郡赈灾的钦差大臣,户部尚书刘宏昌与右侍郎韩祁山出班言可,其他官员纷纷附议,满朝竟无一反对之声。北帝墨衍见杜润是“众望所归”,也就准了。因为户部赈灾事宜早已准备妥当,灾情又刻不容缓,北帝命了杜润三日后出发,同时免了他这几日的早朝,让他好生休整,以最饱满的精神和热情去布施天恩。
杜润散朝离开时,周围皆是救赎般的眼光。赈灾虽是件美差,但相比之下,赶赴姚家的婚宴更重要,毕竟满朝官员大都出自姚家门下,升官还是降职要看吏部的脸色,而吏部看的是姚相的脸色。
杜润叹了口气,心想:若他在,又会做何种反应呢?可惜啊,他今天来不成了。
“话说今天早朝丞相和姚少傅怎么都没来?姚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能有什么事?估计是在忙姚少傅的婚事。”
“不过姚相一向严于律己,姚少傅是礼部的人,理说无故未朝这样的事不该出在他们身上......”
“到底是姚家的人,陛下派去的人到散朝都没把人请来,换作是旁人,早被御史台那帮人骂的满天飞了。”
......
未时,杜润钦差东平的事还没让京中士大夫缓够气,另一件事的报告又让他们重新陷入不安:今晨,丞相姚之焕与少傅姚荟出门早朝时在重华街遭遇一伙歹人的袭击,丞相受伤昏迷!金吾军已将重华街封锁。北帝下令彻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