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刑部尚书兼京兆府左少尹杜益坚大人还未及午饭就匆匆换上官服直奔京兆府衙门。刚一坐对着躺下跪着的那一群叽叽喳喳喊冤叫屈的犯民就是一记惊堂木,定了定堂下的喧哗,也平了平自己身上的怒气。
“堂下下跪者何人?所犯何事?”
这时一派肃静的堂下就跪出一个人来,那人答到:“回大老爷的话,小民宋康,其余人与小民一般,是从颖川府来的贩夫。趁京中游园,商机大,北上做些买卖。前些日子颖川府君汝遥王爷不顾念国仇民恨,要嫁嵌语长公主殿下去那畜生南华国,家乡父老闻之悲愤不已,叫我等在京者向王转达民意。我等日日在王府门前苦等呼唤,直至圣意决也未得见王面。小民们只好另谋出路,欲到丞相驾前相告。谁知今晨小民等人还未至丞相驾前,就见好几道黑影直奔丞相车驾而去,与丞相家仆厮杀起来。小民等人手无寸铁,不敢上前……只好四处奔走呼叫金吾军过来。后来刺客闻风逃去,我等却被当成刺客抓起来了。大人哪!我等实在冤枉哪!”说完后面黑压压的十几号人也跟着喊冤枉。
杜益坚这边跟上了一记惊堂木。
“你说的倒也通透,读过书?”
宋康听到大老爷问他,顿时两眼放光,膝盖往前蹭了蹭,回道:“回大老爷的话,小民家里有一个做讼师的二叔,他教过小民几个字。”
“讼师啊!”杜益坚眯着眼瞧了瞧宋康,道:“你倒机灵,就代底下的人答话吧。”
“是!”
“尔等是几时到重华街的?”
“回大老爷的话,小民等人大约寅初将至就在重华街上侯着了。”
“你们倒聪明,挑了姚丞相早起上朝的时间去堵人,就不怕冲撞官仪,延误丞相办事吗?”
杜益坚说话的语气说得不轻不重,但话里的意思不得不让宋康小心应对。他道:“大老爷明鉴!大老爷您也知道,丞相日理万机,行踪不定,小民们之前有过打听,丞相只有早朝这段时间的出行是固定的。小民们也是没办法呀!”
杜益坚冷哼一声,“没办法?你们有冤情,一来可来我京兆府衙门投状,二来可去那大理寺上告。可你等偏不来这二处,非要闹到丞相那去,却是为何?”
宋康闻言顿时就慌了神:“我等也是初来京师,不识规矩,也是家乡父老催紧了,病急乱投医……”
“好一个病急乱投医啊!是不是要本官赏你几板子给你治一治方肯说实话?”说着杜益坚就伸手去抓了一根木令。
宋康见了,又惊又怕。惊是因为杜益坚突然要赏他板子,怕是怕要是真赏了他板子,他扛不扛得住。他哭喊着道:“大老爷!大老爷这是何意啊?小民可是哪里说错了?大老爷要打杀小民,好歹给小民一个说法呀!”
“你要一个说法,好啊!”杜益坚拿着木令在案上敲了敲,“那本官再问你,你说有刺客,那刺客有多少人?你们可记住刺客模样了?事后你们又去了何处?”
“这……”宋康回头望了一下身后的人们,他们也如他一样一脸茫然。他只好答道:“大老爷,那是天色太黑,那些刺客又是黑衣罩面的打扮,我们哪看得清有多少人,更何况他们的面目了。事发之后我们见丞相车驾乱成一团,不敢上前添乱,就回去准备各自买卖了,直至一个时辰前京兆府的官爷们把我们找来。大老爷,我们真的是无辜的,还望大老爷明察!”
“无辜?哼!好一个口齿伶俐的凶徒!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啊!先给这伶牙俐齿的来二十大板,我看底下的人招不招?”
说完杜益坚将手中的木令丢出去,随着木令落地一响,堂下乱作一团,各种喊冤叫屈和官兵的威吓相杂糅,不多时又响起了杀威棒打人的声音,皮开肉绽的声音,被打者求饶的声音。
等那二十棍打完,人被拖回来时,宋康的下身已是一片血肉模糊,整个人软趴趴地伏在地上,动弹不得。周围人虽可怜他,却无一人敢上前照拂。
杜益坚此时也不看受刑的人情形如何,只盯着其他人道:“你们是招呢?还是相和他一般呢?”
“大人,我们实在不知要招什么啊?”
“是啊!我等虽是生意人,可做的都是正经买卖,并未有过作奸犯科之事。宋康只是嘴上利索爱卖弄,大人您也不能这么罚他呀!更不能冤枉我们啊!”
“我们都是可以相互作证的!”
“对!对!”
杜益坚见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慷慨激昂的,只好狠砸了几下惊堂木,才让堂内重新肃静下来。
“你们说你们可以互证?你们是一伙的,自然可以互证清白。本官也知道你们是生意人,只不过做的不是什么正经生意,而是杀人的买卖,而且是杀害我北华重臣姚之焕姚大人的买卖!你们还敢言你们无辜?”
话说到这份上,傻子也听懂了。堂下又掀起一番喊冤叫屈的浪潮。
“大人您可不能冤枉好人啊!”
“你不相信我们,您何不去找姚家人问问呀!他们当时在场,可以为我们作证的!”
“对对!就是他们让我们去喊金吾军的!就是他们让我们帮忙的呀大人!”
……
杜益坚听得是又气又烦,拍了好几下惊堂木都止不住底下的哭闹。正在这时,一门吏匆匆跑进来,说姚家派人来了。杜益坚暗自皱眉,只好先退了堂,转到后堂去接待来人。
来人正是无双。无双见了杜益坚问了礼,杜益坚也问了姚之焕安好。无双这才道:“杜大人,我们世子听说您把今晨替我们报信给金吾军的人给抓了,便照了我家侯爷的意思给您修书一封说明原委,特地遣我送来,希望能证明我姚家恩人的清白。”说着无双就从衣兜里取出一封书信,呈给了杜益坚。
杜益坚收了信,也不急着看。他一边让人给无双弄茶水,一边道:“既然是姚家的恩人,我自不敢苛待。只是,这信上的,不知是相爷的意思,还是姚少傅的意思?”
无双从容道:“既是侯爷的意思,也是世子的意思。大人若是疑这信上的真假,我家侯爷痊愈后也会亲拟一份口供给刑部。”
“岂敢。既然是相爷的意思,哪还需再拟一封,此封足矣!”
“那不知大人何时可以放了那些商贩?他们于我们姚家有救命之恩,我们还未及言谢。若是大人已经审问好了,不知在下是否可以带他们一同回府?”
“相爷果然重情义,本官由衷佩服!只是放人之事刑部也有刑部的规定,在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恐怕还要委屈相爷的恩人们在京兆府待上些时日。”
“可是,我家世子的书信足以证明他们的清白了……”
“哈哈哈。”杜益坚笑着打断了无双的话,“相爷遇刺之事震动京师,想必姚少傅不会不明白,朝廷现在急需一颗定心丸。相信少傅不会让刑部为难的。”
“大人您的意思是……”
“哈哈,姚少傅聪慧过人,本官就言尽于此了。本官还有事,就不留无双护卫了。”
无双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被请出了京兆府。
回府后,无双就把杜益坚的话一五一十地跟姚荟说了。
“世子,这杜大人是什么意思啊?哪有知人清白还硬不放人的道理啊?”
姚荟苦笑着道:“以前我听人说,这杜益坚大人办案手段十分高明,今日才知是这等高明。”
无双更是不解了。
“他之所以还拘着那十几个救我们的人,是因为他们是案犯的最佳人选。如果案犯迟迟不归案,朝廷上下就越是恐慌,他刑部尚书压力就越大。那时,那些个替我们报信的人就会成为真正的案犯。”
“什么?”无双到吸了一口气,“世子您的意思是,那杜大人是想让咱们的恩人做替罪羊?”
“确实如此!”
“那怎么行?不可能!我们府上的护卫都可以替他们证明清白呢!”
“所以他才用‘朝廷急需定心丸’为借口,希望我不要让他难做。”
“这,这也太……”无双忍着不说那卑鄙二字,心里却拿着这词问候了杜益坚十几二十遍了。“那世子你打算怎么办?可不能让咱家恩人受冤啊!”
“这是自然。且不说冤枉好人,就算如他所愿,他的这颗定心丸也未必能长久地定住人心。民刺杀官,这个结果恐怕是朝廷最不能接受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
无双频频点头。得民心者得天下,杜益坚此举不仅冤枉无辜,还陷北华朝廷于无道之地。而且,对姚之焕的名声影响也不好。不知这杜大人是安的什么心。
无双正想着,姚荟已进了书房匆匆写起了一封奏折,不消一刻就写好了,于是叫无双送进宫去。
见无双走了,姚荟稍稍松了口气。姚之焕遇刺,朝野动荡不安。一则是怕刺客猖獗,官员人人自危;二则是姚之焕伤虽不重,但牵动旧疾,身体大不济了,丞相之位恐要易主,朝廷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姚荟叹了口气,又进了书房,掀开书案底下的一块木板,取出一个匣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把刀柄漆黑、刀身弯曲如月牙的匕首,它的柄首还镌刻着一个字,却不是北华的文字。
刚才姚荟有句话没有和无双讲:其实他已经知道凶手了,只是不知道陛下肯不肯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