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手里的烤白薯,有些微微的失望,我没有再感受到那种温暖又舒服的感觉,我甚至不知道该从何下口,我担心着那个烤白薯的桶子会不会有什么化学残留物,我担心这个白薯吃下去以后会不会致癌,在开始担心这些之后,我不再有任何的食欲,我只想尽快地把这个白薯扔出去,因为我实在是无法相信那双递给我这个白薯的手,那双带着发黑的劳动手套的手,会考虑什么食品卫生之类的问题,而我,为了自己的健康我必须去考虑我吃下去的东西是不是有益我的身体。那个烤白薯在酒店的桌子上慢慢的变凉,不再有温度,不再有香气,我也开始明白,有些感受,我再也不会有了,那些曾让我感动的,幸福的,如今都可能不再跟我有关。我又想起了,那个机场,我在这边,我的男友在那边,他在努力的挥手,我也在步步回头,可是,我们却已经再也不能紧紧地握住彼此的手。天花板上,有一个黑点,我望着这个黑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机场,男友,使劲挥动的那只手,都在我的眼前消失了,我眼前剩下的,仅仅是天花板上的一个黑点而已。
我坐在已经很是陈旧的桌子前面,看着面前的盘子,盘子其实早就该更换了,但是努力控制着成本的餐馆的老板恨不得买了东西就能用上好几辈子,盘子的颜色有些发灰,盘子的边缘不再整齐,这样的景象不仅仅会出现在这个小城市的餐馆中,大城市也是一样,甚至于那些并不小的餐厅也被这样的盘盏充斥着。我想起小时候家里过年,妈妈一定会把家里的碗筷盘子都换成新的,用破烂的碗盘吃饭的只有乞丐,新年了,自然家里都该是新的。想到这里,我就什么都不想再吃了,我要求那个看上去不是那么干净的服务员给我换边缘整齐的盘子,但是她居然翻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边缘整齐的盘子。我蔫蔫的走出这个餐厅,心里就有了些感慨,忽然的也开始明白为什么那些餐馆的老板根本没有在意自己的这些损耗品的使用情况,真相就是,在他们眼里,这不是他们的家,仅仅是一个赚钱糊口的地方。一个仅仅用来赚钱的工具,何必去费心维护,这也就注定了,一个不被爱惜的工具,能够产出的也只能有限。态度决定了高度,这句话听上去很是假大空,但是这句假大空的话其实是绝对的真理,你觉得你的态度到了么?如果你没达到你想要的高度,那么我要说的是,其实你态度根本没到该到的地方。
走出餐馆,我听到了悠扬的鸽哨,抬起头,一群鸽子从我的头顶迅速的飞过,我想起小时候,邻居家的大爷有着一大群的鸽子,每天,我都能听到鸽哨在划过天空,那种声音,曾让我那么的向往,我羡慕着鸽子可以飞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却忘了鸽子早晚的还是要回到自己的家。不论你飞的多远,最后,你还是要回家。那个女人,她飞的足够的远,但是,最后却无家可归。那栋房子,算是家么?如果一栋房子就可以代替家的位置,那么我们的家就实在是太过于脆弱。家,是不可替代的存在,我们可以有很多房子,但是,我们只有一个家。我向着那个女人过去成长的地方走去,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想看到什么,也许我能看到的仅仅是废弃的厂房,灰色的房屋,为了生存苦苦挣扎的人们,我能够看到的也不过就是这些吧,也不过就是如此了。我为什么一定要来呢?既然那么的清晰我能看到什么,我又何必一定得要来到这个不大的城市。我想,我是想带着那个女人回家,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答案,也许,这里已经没有她的家,但是,这里还有着她对过去的记忆,她的成长,她的童年,她的生命最初的时光,都属于这里,而我这次的旅程,与我与她其实都如此重要。
不出我的所料,我看到的是陈旧的厂房,厂房高大而空旷,这里曾经人来人往灯火通明,如今我能看到的就是斑驳的墙皮,还有黑黑的窗户,有些窗户已经支离破碎,有些还带着曾经荣耀的痕迹。地上的水泥板很多也都已经有了裂痕,些许的杂草顽强的从水泥板的缝隙之间伸出自己的身体,它们骄傲的昂扬着,幻想着自己是一颗通天的树。我继续的向前走,那个门口卖瓜子的大妈告诉我,后面就是这个厂子的生活区,很多人已经离开这里去开始全新的生活,但是更多的人留在这里,延续着曾经的方式努力的生活。他们已经没有固定的场所去出卖自己的劳动力,于是他们选择了各种各样的自力更生。听到这些,我觉得他们跟我的父母没有任何的区别,努力的生存,不给任何人添麻烦。一下子,这里就让我觉得很是亲切,因为这里有着那么多的跟我的父母一样的老人,用尽方法,只为了活着,如果可以,那么就让自己更好的活着。
这个厂子的生活区,跟我成长的地方没有任何的区别,灰色的屋顶,不再洁白的墙壁,道路不是那么的干净,街边上会有肮脏的塑料袋在飞扬。这一切,我都是那么的熟悉,但是现在却又是那么的陌生,我多么的想,去敲开一扇属于这里的门,问一问还有没有人记得那个女人曾经的存在。我到底的没有抑制住我的冲动,我就那样的敲开了一家家的门,问着大家知不知道那个女人。每个人都摇头表示并不知道,然后迅速的关上了我面前的门,我越来越失望,其实,我没有太多的期望,但是,我却感觉到失望的情绪在逐渐的将我淹没,为什么我会失望呢?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一个满头卷发的大妈,才刚染过头发不久,她的头皮上还留着灰黑色的痕迹,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位大妈应该是跟我的母亲差不多的年纪,这位大妈听我说了那个女人的名字之后,很认真的歪着头想了想,说好像是有这么个人,然后回过头很大声地问屋里的男人,男人也同样很大声的回答道,你这个记性,那不是老李家的闺女么,不是出国了么,怎么又来这里找?一个没有头发满脸油光的男人出现了,一件已经洗得发灰的背心上还有几个很显眼的破洞,我甚至看到这个男人身上有热气在升腾,男人看着我很大声的说,应该就是老李家的闺女,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她们家早就没人了。早就没人了,我是知道这座城市早就没有人跟那个女人有任何血缘的联系了,但是,这里还有那个女人住过的房子,那个女人曾经就沿着我脚下的道路奔跑,那个女人曾经的就听着鸽哨划过天空,那个女人曾经的也在握着一块烤白薯穿过那个杂乱的广场。我继续地向前走,沿着那个穿着灰色白背心男人指的道路一直的向前走,再往前就要到这个厂子的尽头了,我已经能看到灰色的高高的墙,还有墙头上荒芜的细细的草,灰黄的颜色,杂乱无章,那是一种真正的荒芜,没有生命,没有意义。这是一栋连窗户都不存在的房子,灰蓝色的门上也没有了锁,在原本应该是窗户的位置,只有几根早就看不清颜色的木棍在那里自顾自的横七竖八,那早就不再洁白的墙壁,如今更加的斑驳,我能看到露出来的黄色的泥底,那种用黄土夯出来的泥底,当时打夯用的细细的草从泥底里探出头来,更加的显得这房子年久失修没了人气。我正打算进这屋子去看看,却听到一个陌生的苍老的声音,姑娘,别进去,不吉利。这声音吓了我一跳,我原以为这里不会有任何的人气,就跟我面前的这房子一样,人气皆无,那声音,就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空荡更也虚无。我把已经伸出去推门的手缩了回来,转过身,我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外罩的老太太。她真的很老了,老的都快要变成一个紧缩的团,我必须很努力地去看,才能看到五官的存在,那一脸的皱褶,已经跟五官混为一体,看不出究竟走过了多少岁月,我只能确定已经很多很多的岁月在这张脸上悄然而过,但是多少岁月,我却说不明白,我只能说,走过了很多很多的岁月。那头发,已经稀疏,稀疏的都无法挽成一个发髻。她就好像从时光的片断中走来,来告诉我这房子,不吉利。
那黑色的缩成一团的身影渐渐远去,我又转过身看着眼前的这栋房子,忽然的我看见一双白皙的手,从门里伸了出来,一双纤细白皙的手,不,应当说是一双枯瘦惨白的手,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再定睛一看,却什么都没有。我被吓到了,我一再的告诉自己我在一个安静的环境因为老太太的话给了自己强烈的暗示,在不断这样告诉自己的过程中,我用最大的步子让自己快速的离开,落荒而逃么?是的,我想这就是落荒而逃,我走的是那样的飞快,我甚至不敢回头,我生怕一回头我就会看到一双,惨白的手。在这个厂子的门口,我又看到了那个黑色的一团的身影,我听到那个声音对我说,姑娘,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