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记得一些别人不记得的事情,也感受着一些别人感受不到的事情,有时候面对这些人我会觉得很是惭愧,怎么就能记住那么多的事情,怎么就能够感受那么多的感受,我觉得我连自己的事情都懒得去记住,我连自己的感受都懒得去感受,叹气,总有那么些人,不经意的会告诉我们某些真相,然后让我们在自己的震撼里上下的沉浮。感受,也是我们命运的一个部分,但是,有时候,我们却失去了感受的能力。记忆,更是我们命运的一部分,但是,更多的时候我们会选择忘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可是有多少人能够不忘记的面对自己的过去呢?遗忘,也许在某些时候是最好的保护,保护自己,保护他人。那些过往,有一种行为叫做选择性遗忘。你确定你能真的面对一切的过往么?我不确定,因为我没有勇气,我宁肯相信自己从来就是个女王。
那栋房子,苦啊。那个黑成了一团的老太太用这句话作为了一切的开场白。我想这个老太太一定知道很多的事情,但是却没有人愿意去倾听,而我的出现却给了这位老太太一个说话的地方。也许,她只是想要说说,说些很久都没说过的话,说给那些从没见过的人听。在老太太细碎的诉说里,我的眼前出现的是五大三粗的男子,在车间里扛着沉重的物品穿行,那个男子赤裸着上身,身上因为车间里的温度有蒸汽在升腾,那黝黑的肌肤闪着汗水的光泽,巨大的机器的轰鸣让人都必须让自己的声音从丹田发出,充满整个身体,然后从口腔中飞扬出来,就是这样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巨大的轰鸣声的背景下也让人根本听不清。火的温度,让整个空间变得燥热,人们的情绪在这样燥热的空气中也就变得焦躁。不那么干净的地面,没人会想过这也能成为安全的隐患,每个人都只关注于自己肩头的重物,或者是手头的事情,地面的不干净就变成了地面的常态,但是有时候常态本身就是可以带来灾难的。我看到那个五大三粗的男子倒了下去,在他肩头的重物压在了他的身上,一截细细的钢管在距离他的脚步不远的地方,如果我没有理解错误,这个男人踩在了这节钢管上,于是,悲剧发生了。
我看到医院灰白色的墙壁,淡绿色的墙裙,那个男人在病床上带着呼吸机,没人可以确定这个男人还能不能继续活着,因为据说那个重物不是一般的沉重,没有谁的躯体能禁得起这样的重压,更何况据说这重物还压在了人体脆弱的位置。这个男人本身,也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的强壮,于是,在这样那样的综合的情况下,这个男人的生命还能不能延续就变得很是难说。我看到一个穿着红色裙子白色衬衣的小女孩蹲在墙角已经哭得没了力气,但是依旧的在哭泣,一个穿着灰白色褂子的女人也在长凳上默默流泪,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女人紧紧地握着这个穿着灰白色褂子的女人的手。我看到这两个女人的头发都不是那么的整齐,那个年代流行用什么冷烫精把头发搞成这样那样的弯曲的卷,但是每天忙于生活的女人们,却几乎没什么时间去仔细的打理,于是那些卷也就在刚刚烫好后在头上繁华那么几天,然后就开始逐渐的向着鸟窝靠拢。这就是两个向着鸟窝逐渐靠拢的头颅,不管什么样的环境,都不能掩盖女人们爱美的天性,即便是美丽只有那么几天,那么也就让那么几天灿烂好了。已经不再美丽的头发,早就洗的失去了原本颜色的上衣,努力的擦拭却难掩陈旧的鞋子,只有小女孩身上的裙子,红的耀眼。
我的眼前又出现了另一幅景象,刚才的那栋房子,有着门窗,绿色的窗棂,蓝色的大门,灰白色的墙壁,还有青灰色的瓦,枯草在墙头上自顾自的骄傲,屋子里灯光昏黄的让人心碎。黄色的灯光应该让人觉得温暖,为什么我看到这黄色的光却让我觉得心都要碎了呢。我看到那昏黄的灯光下,那个小女孩在桌子上写着作业,外面的风很大,吹得窗户呜呜作响,你听过么,玻璃在风中哭泣的声音。最近这段日子总是这样,自从这栋屋子里不再有男主人之后,女主人就开始变得更加的忙碌,一个没有什么积蓄的家庭,在灾难后想要延续下去就要付出更多的努力,于是女主人在家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少,穿着红裙子的小女孩如今已经穿着粉色的小棉袄,小棉袄有些短,于是在小棉袄的边缘就多出来一截别的颜色,那颜色很是显眼,在很大声的说着这栋房子里人生的窘迫。
大红的喜字,红的嚣张,那温暖的光,在寒冷的空气里很是刺眼,女人头上那新做的卷发,女人身上那崭新的棉袄,女人脸上那有些羞涩的微笑,屋子里不再没有男人了,这栋屋子里有了一个新的男人,那黝黑的面庞,灰色的中山装,衬在一起有些奇怪,那中山装就好像是别人的一样,被男人拿来随便的套在自己的身上。小女孩的头上多了两个红色的蝴蝶结,那蝴蝶结大的好像世界上只有这两个蝴蝶结。新的褂子,在小女孩的身上,小女孩很仔细的让自己的褂子不要弄脏,可是生煤炉子这样的事情总是脏兮兮的。小女孩想把身上的褂子换下来去生炉子,但是旁边的一个阿姨却拉住了小女孩,说什么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就穿着吧,脱脱换换的不好。那个阿姨接过小女孩手里的火钳子,说着什么自己会弄好,让小女孩那边吃糖去。小女孩怯生生的看着屋里的一切,看着满头卷发的妈妈,还有那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男人伸出自己的大手,抚摸着小女孩的脸颊,说着什么这个孩子真可爱之类的,小女孩做着微微闪躲的样子,她觉得那双手如此粗糙,虽然爸爸的手也是粗糙的,可是却不会像这个男人的手那样的让自己不快。这双手,粗糙,有着微微的汗,但是却让人觉得冰冷。边上的大人们说着什么,这孩子认生,不爱说话,别往心里去之类的话,小女孩就在大人们彼此寒暄的空隙从那栋屋子里跑了出来。
天黑了,在一个墙角,小女孩依旧的那么的站着,一个叹着气的大妈,把这个小女孩领回了自己的家。那一夜,甚至没有谁关心这个小女孩在哪里,小女孩只是听着这位大妈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苦啊。小女孩还不是那么明白这句苦啊都在诉说着什么,但是,也许,一段时间之后,小女孩就会开始明白,原来,活着就是苦啊。红色的喜字,已经不再鲜艳,房子里的那些彩色的拉花也已经有了尘埃,女人满头的卷发变得不再蓬勃,小女孩的日子,又回到了过去那样。不,还是有些不同的,那个穿着中山装的黝黑的男人,成了这栋房子的新的男主人,这位男主人很喜欢酒精这样的东西,每天这个男人回来,手里都会有一个深绿色的瓶子,深绿色的瓶子上有着并不花哨的标签。每当这个瓶子变得空荡荡之后,这栋房子里就会有哭泣的声音传出来,也会有男人的吼叫刺破周围的空气,男人吼叫着什么自己很是吃亏,接过了别人的累赘,女人在这样的时候就只是抽泣着的抽泣着。那种憋着不敢大声哭泣的声音,默默地撕裂着周围的一切,就连阳光也被这种声音撕成了褴褛。男人的手沉重而放肆,每当男人举起手,这栋屋子就在瑟瑟发抖。自从这个男人出现在这栋屋子里之后,女人的身上就总会有着这样那样的青紫,我听到女人小声的低低的哀求,哀求着这个男人不要打脸,女人在轻轻的哭泣,她甚至没有大声哭泣的力气。每当这样的时候,小女孩就会出去,找一个墙角,默默地站在那里,她不愿意看见妈妈惊慌的表情,也不愿意看见妈妈痛苦的神情,她更不愿意看到妈妈哭泣的样子,可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真的是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从家里跑出来,对着墙角大声的喘气。那个大妈,总是能在这里那里的墙角找到小女孩,把小女孩领回自己家,给小女孩做些吃食,让小女孩安静的坐会儿。那句苦啊,成了小女孩那段时间听到的最多的话,小女孩也开始明白,原来,真的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