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岁,所有人都绝望地说,你是不是要一辈子等下去?
安然却惊骇,问:为什么你们都以为我在等他?
这一年,她决定重新来过。
当罗云声再次向她求婚时,安然乐得心花怒放,竟然说出三个字:谢谢你。
被人负过后终于知道了这份情的分量,她感激罗云声。
现在,在最最不经意间,却得知钟子山回来了。她除了震惊,竟然听不到心脏有任何特别的反应。
属于他们的那些日子早已经褪色,属于他们的那些情感早已经被岁月稀释。
没有他的日子,她的人生早已经变成了另外一种模样,她已经不是当年的柳安然,而他究竟还是不是当年的钟子山,已经不重要。
可是,现在要她去求他,求一个负她至深的人,用背叛做筹码去催债,她怎么能做到?
她的爱情没有这么廉价,她的人格也没有这么低俗。
她陷入了深深的苦痛中。
罗云声开始一日一日地枯坐,一根一根地吸烟。
半夜时分,经常自噩梦中惊醒,吓得一头大汗,紧紧抱着柳安然,像个孩童一样脆弱。
这个可怜的人,可怜的男人,安然一边抱着他一边想。
一日,午夜时分,迷迷糊糊地半睡半醒,安然突然感觉似有人抚她的脸,惊骇之中,大叫一声,跃然而起,却发现是一头乱发的罗云声。
他跪在安然的床前,两眼红肿似桃,发乱如草,脸在月光下一片惨白。一瞬间,安然浑身战栗。
他死命抓着安然的手,乞求:“安然,救我救我呀,我是你的丈夫,你怎么忍心看我坐牢?”
安然强作镇定,安慰他:“你先休息,休息好了再说,我一定想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慢慢爬上床,虚弱地躺下来,不放心地低语:“安然,救我。安然,救我。”
救?人人都可以求救,为什么偏偏我只能自救?安然想。
突然间,觉得脚底生寒,似有一股冷气穿过心口,心好寒。
片刻里,她想起了郭米亚的话:K城已经没有男人。
其实,有没有男人于她已经没有意义,她是原本只靠自己的人。
那时那刻,她胸口憋闷,真真想大叫一声。
也是在那时,第一次真正承认,她从来没有真正地爱过这个男人,她也看清楚了她为什么永远不会爱上他。
要不为何她一直对他没有任何要求?这一点就是最大的证据。
但是,她已经决定,去求钟子山。
不管结果如何,她要竭尽全力帮帮这个可怜的男人。
管他怎么看她?做人最重要的是向自己交代。
11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当那个熟悉的背影出现在视野内时,柳安然突然浑身战栗。
自尊再次被真相摧毁:钟子山已经成为她的潜意识,顽强地隐藏于她的记忆中。
她感到了阵阵悲哀。
这种发现立刻让她对自己灰了心。
钟子山远远地朝着她笑。
他永远是镇定的,即使在最深情的时候,也是稳如泰山,宠辱不惊。
这五年的时间,柳安然完败。
从来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似乎有千山万水一样,从门口到座位,短短的几步路,安然竟然走得一身是汗。
他拉开座位,早早地站在一边等她,一贯的温柔体贴。
相对片刻,竟然无语凝噎。
他问一句:“这些年……还好吧?”
“这些年”三个字一入耳,安然的眼泪已经汩汩成河,顺着脸颊流下来。
他伸出手来抓安然的手。
柳安然已经无法自制,甩开他,激动地说:“一走了之,无痕无迹,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
当然,这样的场景是电影里的。
想到这里,安然苦笑,她哪里会如此没有出息,如此丢脸。
现在,柳安然拿起包来,鼓足勇气,去见老情人,求他卖她个人情。
他为什么要卖她这个人情?她有什么资格可以要求?她明白的,这一切的衡量只在他。他说她有这个资格她便有,他说她没有她便是个笑话。
但是,安然还是要去的,因为,很多事情,人只能往前走。
安然得想办法捞罗云声。
钟子山肯不肯帮,那是他的事情,柳安然要尽力。
很明显,岁月在他们的身上都留下了痕迹,只是结果不同。
钟子山依然风度翩翩,潇洒俊逸,脸上的内容更丰富,他多的是几分成熟的味道。
真是不公平,三十多岁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年华,却是一个女人开始走下坡路的时候。
而柳安然自顾一下,凡是衰老的痕迹,一样也不落下。
二十七岁时长眼袋,二十八岁时有了轻微的鱼尾纹,二十九岁开始有抬头纹,岁月一丝不苟,绝不肯放过她。她多的是衰老的迹象。
但柳安然已经不以为意,不是对衰老没有感觉,只是,一早就明白,自己控制不了的事情,何必自寻烦恼。
这就是现在的柳安然。
柳安然在他对面落座。
一时间里,他们两军对峙,相持不下,像是在等对方出手以便以静制动,又像苦恋情人会面,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最终,安然哑然失笑。
“你瘦了很多。”钟子山说,仍然充满情义。
柳安然干笑:“也老了很多。”
安然无意和他叙旧感怀今夕,开门见山:“你如果能帮罗云声,就请你帮帮他,算我欠你。”
钟子山沉默片刻,若有所思。
他一直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习惯不问,也习惯不答。这一点让他像一团模糊的光,让他周围的人永远也不能看清。
片刻,他回答:“我尽力。”
安然知道他说尽力就等同于敲定了百分之九十,因为,他从来不是一个轻易承诺的人,然而,言必信。
安然简单地说:“谢谢你。”什么话都没有分量,只好一切从简。
安然站起来,语气平和地说:“我先走了。”
钟子山也站了起来,眼里闪过几丝惊讶,他没有想到她会淡漠如此。
安然拎起手袋,转身走掉。
听到身后的他,轻轻地问:“难道不问一句为什么?”
安然站住,并不回头:“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一切都已经变了。”
背后的他长长叹一口气:“只希望你过得好,我欠你太多。”
安然瞬间满胸满心都是泪。
她转回身,直直望进他的眼睛里:“不,你不欠我,各人有各人的命,我认了,这一次,是我欠你的。”
她快步走出咖啡厅,坐在出租车上时,才发现已经泪流满面。
……
当然,这样的场景是电视剧式的,安然早已经过了那个矫情的年龄。
事实上,现实中的柳安然,整个下午,一直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心神不宁,几次走到电话边,拿起又放下,手心里满满是汗。
安然不是害怕钟子山会拒绝她,她只是需要培养足够的勇气。
生平第一次,她痛恨和鄙视自己的懦弱。
本以为生活的铁面无情加上长久以来的冲锋陷阵已经使得她无懈可击,泰山崩于前而不动色,可是,她高估了自己。或者说,也许,再勇敢的人也有软肋。
这天中午,她吃下了三碗米饭,莫名其妙地,只是觉得能量不足。
她百般纠结,不知道该如何克服心里的这层障碍。
门铃响了,安然阵阵心悸。
罗云声回来了,她该如何交代?
不想,她看见的罗云声精神焕发,满脸红光,双目像两只白炽电灯泡,放出耀眼的光芒,他看见安然就大喊一句:“安然,我有救了!”
安然大吃一惊,忙问:“发生了什么?”
“我该怎么感激你呢?安然,我是三生有幸,才能娶到你!”罗云声情绪激动,一把抱过她,“我爱你,一生一世,以后我会加倍爱你。”
嗬,这样的海誓山盟,是不是很滑稽?安然苦笑。
但她已经无心多加理会,一头雾水地说:“我没有去找他。”
罗云声诧异,放开她:“怎么会?那个夏楚楚明明说,若不是钟子山拼命帮旧情人,她一定要告我个十年八年的。”
“夏楚楚是谁?夏氏广告公司董事长夏毅的女儿?”
罗云声点头,他已经情绪稳定,说话理智,恢复了一个社会精英的体面,“她是公司里公关部的总监,老夏的女儿确实没有让他失望,虽是女儿身,可也是一等一挑大梁的人才。”
“我真的没有去求钟子山,我一直在犹豫。”安然困惑不已。
罗云声当下也一片茫然:“果真还没去?”
柳安然“嗯”一声。
罗云声做思索状,片刻后说:“这样更好,我也舍不得你为难,也许是钟子山内心有愧,所以主动出力。我们日后有机会再报答他。”显然,他沉浸在绝处逢生的狂喜中,根本无心探究其他事情。
但是,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
没有人比柳安然更了解钟子山的。他要是对一个人好就可以把心挖出来献上,而且也不会问一声“为什么”,也不去想“值不值得”。
瞬间里,安然胸口异常憋闷。
“今天出去好好吃一餐庆祝,亲爱的。”罗云声兴高采烈地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
柳安然转回身看住他。
此时此刻的罗云声已经与前两天判若两人,神采奕奕,胸有成竹。
哈,生活真是个大舞台,只要给予机会,每个人都是好演员。
但她的智慧也使得她对问题有着另一重的认识:今时今日,这样的男人才是社会的中坚力量,他们懂得计较,懂得投入产出,懂得适时调整自己,适应环境,有什么不对?
也不能说他们不懂感情。按照当下的标准,男人有了事业就有了一切,他们要全身心地投入事业,将感情排在后面,也实在理所当然,所以,她不应该有所不满的。
一切只是标准不同。
况且,为何要单单抱怨男人现实功利?女人又何尝不是?
思想打通后,安然决定不扫罗云声的兴,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陪他庆贺。
人都不容易,不是神也不是仙,何必斤斤计较为难彼此,况且是自己最亲的人,更应该宽容。
这一餐,罗云声喝醉了,虎口脱险,自然应该压惊。
出租车上,他的一双手紧紧地抓了安然的手,安然被他拽得发疼,想要抽回,他却更加使力,突然间,说出一句:“谢谢你!”
安然回头看他,他却闭了眼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谁说维系婚姻的仅仅是爱情?分明还要有一种江湖义气,尤其是在现代社会。
事情过后,生活再次归于平静。
他们的这段婚姻,真是考验了又考验,百炼成钢,估计要无坚不摧了,这算不算幸福的代价?
12
风波停息,生活归位。
柳安然努力打理店里的生意,内心感到非常踏实。
她一切的所得皆由她自己的双手亲自赚得,其中并无半点的幸运和援手,自己想来甚觉光荣。
生意越来越好,她已经开始盘算如何扩大店面,只是从事服务业需要付出巨大的辛苦,每天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罗云声嘴上不说,但她知道他心里有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