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境遇好的时候,身边不会缺少朋友和家人,众星捧月,呼风唤雨,应有的友情也得不到应有的重视。直到他落魄了,孤寂了,身边没人了,那时候,一点点关心,一丝丝温暖,都会被视作阳光普照。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我刚当记者接触雕漆行当的时候,这行当在当时属于要风得风,要雨唤雨的年代。人家出口好,活多,日子不愁过。像我这样刚参加工作,一个月才挣五六十块钱的小青年,当时到厂里采访就是采访,绝没有任何打折买个雕漆瓶子盘子的非分之想。采访劳模脑子里就是劳模,采访完本子里记的都是劳模如何加班加点工作的英雄事迹,全然省却了劳模高超技艺的那部分,更别说为自己的一己私利动些脑筋了。所以,当时地处宣武门内的雕漆厂没少去采访,可家里能翻出来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雕漆产品大概只有两个细细的雕漆手镯,大概是当时花块八毛钱在雕漆厂的门市部里买的吧。因为在我的记忆里,那时去采访人家还不兴送东西,被采访的劳模也不大可能慷国家之慨把厂里的产品送给我,这不符合当时的社会道德。
两千年以后,雕漆厂逐渐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可我却偏偏喜欢上了这日渐式微的玩意儿。你说厂子都没了,我上哪去寻这玩意儿去啊。好在我对这个行业多少有些了解,也幸亏我在这个行当多少有些人脉。这期间,我寻觅雕漆的脚步多少次迈进王府井工美大厦、德外金属工艺厂门市部、通州琊县某雕漆厂、潘家园、朝阳区平乐园附近的一处写字楼等诸多有雕漆出现或藏匿的场所,也收纳过几件雕漆,慢慢的,才有人知道我对它是真的有兴趣。那时候对雕漆有兴趣的人是真的少,就像是现在的大龄优秀剩女,学历高,家庭好,模样俏,哪哪都好,就是没人要,碰上个稍微表示感兴趣的主儿,忙不迭地介绍自己,想着赶紧给自己嫁出去,千万别砸手里,毕竟当时市面上不错的黄花大闺女不少呢,能娶得起她的财主家的儿子可不多啊!一天,我在德外金属工艺厂门市部刚刚买下几件雕漆小玩意儿,那里的人问我是否对一对铜胎的雕漆山水人物大瓶感兴趣。我说好啊,拿来看看。人家说,拿来可以,不过因为这是一家乡镇企业当初为雕漆厂加工的活,后来雕漆厂自生自灭了,这活就留在那家乡镇企业了。现在,人家留着也不能当饭吃,就想卖了给工人发工资。不过,因为这个门市部卖的都是雕漆厂的活,他们可不敢拿到里边呛人家行,我要想看,第二天他们给我拉来。约好时间,第二天我准时来到这里,对方急于把“闺女”嫁出去也没耽搁时间,到了约定的时间,那家乡镇企业的厂长开着一辆新奥迪来了。我那辆破桑塔纳在边上显得很是寒酸。对方到了后打开车门,说您看看吧。我说好吧。他打开一侧车后门,当我看到这对雕漆瓶的一刹那,我就知道自己的魂儿被这玩意儿勾去了,这玩意儿非我莫属了。它雍容富贵,仪态万方。它足够大,足足有63公分高,它的漆足够厚,差不多有l公分,它的工足够细,它上面的山石、芭蕉叶、垂柳、松球、亭台楼阁、老人、童子无不栩栩如生,惟妙惟肖。毫不夸张,我见到它的第一眼我就爱上它了。我记得我面容淡定地问他,多少钱?他说了个数,我说好吧,把东西搬我车上来吧。整个交易的过程不超过五分钟,我想,这笔买卖做成的时候,我们双方的幸福和兴奋程度一定是差不多的。因为那几年,雕漆行业很难碰到我这么痛快的买主儿,我则实在是觉得这东西物有所值。买卖成交后,他又从后备箱里拿出了几个捧盒问我要不要,我看了看,觉得虽然活不太细,但也不太贵,就一并收了,中间人埋怨我怎么一点价都没砍,我只是事后埋怨自己净顾了高兴了,也没留个那厂长的电话,他说他厂里还有不少库存呢。因为此前他答应事成之后给中间人一些报酬的,完事以后这个厂长食言了,他只请中间人喝了顿酒,中间那位大哥很是气愤,向我举报了他,我也觉得这事他做得太不仗义,也很不江湖,当然也不好意思再向那位中间人大哥要他电话了。只是现在偶尔想去寻觅一两件雕漆的玩意儿又无处可寻的时候,会想到那位厂长,不知道他厂里的库存里,还有没有我看得上眼的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