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同人岩水短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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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妈妈,妈妈,不许哭

题记:曾记南京二幼童李梦雪、李梦虹饿死家中?

六月,又是六月,南京江宁区。

整个晚上,光肚屁股的我,一次又一次举扬瘦弱的小手手拍打铜墙的窗,拍打铁壁的门,寻求着外面的世界,寻求着活命的吃喝。

妈妈,妈妈,这是一个家。后爸,他吸毒被抓;小妹嗷嗷待哺,她哭求不假;我三岁只掉抓瞎。

妈妈,妈妈,你是我妈妈。你十月怀胎,育我生命,我侥幸来在这家的世界。不知图个啥,你负责我吃喝拉撒。所以,家是我们的世界,家是我们的天堂,你是我妈妈。

妈妈,妈妈。可是,可是你一出门,不是整天就是一宿,常常落下春秋刚刚三度的我,和一岁半的妹,刚刚脱离襁褓的妹,我们蜗居在家。家里没妈,没吃没喝。

妈妈,妈妈。这个家真倭瓜;六月的夏夜,家里比冬夜一样漫长;六月的夏夜,家里墓穴一样闷憋。六月的夏夜,光明照不**的地方,影影绰绰,全是半拉子的嘴脸,半拉子的生命线;六月的夏夜,光明照不到的地方,怎么全是黑乎乎的怪兽与无常,白茫茫的怕。

妈妈,妈妈。我胆子不大,只掉害怕。我左喊一声妈妈,我右叫一句妈。没有活人应答,只掉黑暗,黑暗,黑暗。黑暗中伸爬来毛毛虫虫的魔爪,狠心掐把我的喉管,吞噬我的残喘,残喘存留的精气神儿。

妈妈,妈妈。我头蔫脑耷,我饿得掉牙。

妈妈,妈妈。你的钱呢?你,吸大麻。

妈妈,妈妈。我们的钱呢,那救济的钱呢?

妈妈,妈妈。你欠费不交,咱家的电停了,咱家的水枯了。

妈妈,妈妈。瞧这六月夏夜,仿佛末日尽头。看咱家还剩神马,能够作陪我们,我们蹦蚂蚱?

妈妈,妈妈。哪怕剩下的是一粒米,天掉食粮的一粒米?是一口饭,好心邻居妈妈施舍的一口饭?是一滴水,晨星垂泪的一滴水?哪怕剩下曾经的你,一袭恻隐的眼神?一瞬怜惜的目光?一句温馨的问候?一指轻柔的抚摸,体体贴贴地掠过饥饿成空我那残发?

妈妈,妈妈。空,屋空室空,锅灶空肚腹空。传说的四大皆空,莫非就这样子啦?

妈妈,妈妈。家,女人的世界,孩子的天堂。你怎么老不着家,远离你孩子们的天堂,远离妈妈你自己的世界?

妈妈,妈妈。一天你不在,二天三天你不见。一顿饭二顿饭三顿饭,不吃不喝,我能独自扛。半饥踏饿,我能凑合着活。可是,小妹娃娃,她水膘嫩芽。她踉跄小脚丫,爬摸马桶边。屎,她不吃?尿,她不喝?怎么个活法,她才不饥饿,她才不挑食?没有选择,她厕所里的屎吃净,马桶里的尿喝干。她皮包骨头,身上没肉,皮下无脂。她剩掉个壳儿,内里空乏,腹皮尽见尸斑。她轻乎飘曳,她太空乏。

妈妈,妈妈。你远离你孩子们的天堂,找着生命的刺激,寻着生命的欢乐了么?你远离你自己的世界,忙自足,求得发达了么?

妈妈,妈妈。肥肥胖胖的毛绒玩具熊,恐怕它要永永远远晾晒在阳台上,那黑横白竖的铁栏杆上了。自在春秋,我多渴望近乎玩具一样无生命,好幸福,不吃不喝不拉撒。

几天几天的不进食,我们近乎风干,近乎被岁月风干,近乎被时光榨干精髓。

妈妈,妈妈。我们轻啊我们轻轻,太轻轻。我们飘啊我们飘飘,太飘飘。流动的空气中,我们有了能力可以伴随一缕缕轻烟摇曳。生死隧道中,我们有了能力进进又出出。

妈妈,妈妈。远离你孩子的天堂,远离你自己的世界,不光迷失你自己,你更忘却了喂养我们,忘却了及时更换妹的尿布。小妹妹,她的小屁屁已经溃烂,朽腐斑斑;小妹妹,她的容貌已经退消,空亏得不成人样子,活像野猫娃,野狗娃。

妈妈,妈妈。你不在,爸不在,世界不在,天堂不在。我们成困兽,我们成弃儿,我们是不该蹚这生命世界浑水的娃娃。

女人的世界,孩子的天堂,原本是我们的家呀。

妈妈,妈妈。你去了哪里,哪里?父母的时间不是都去了儿女身上,生命才得以承传么?你的女儿,她们挣扎在死亡线上。三天,三天滴水未进,她们除了饥渴还是饥渴。能带给她们吃和喝?只有你呀我的妈妈。

不,还有邻居施春香妈妈。

上次,你一时疏忽,门没锁好,光身的我跑到楼下。脑袋流着血,我见识到了别个世界,好像天堂。那么多热心的妈妈,她们争先恐后给我吃喝,其中就有施春香妈妈。喝粥,太没样了,我当时忽记妹妹,饥饿成疮的妹妹依旧被锁在家。她那天开始吃的屎。

狗改不了****,人饿极了也****呀,妈妈。

家,我们的家,你的世界,我们的天堂,怎么总是没有东西可以吃喝?

我们的世界,我们的天堂,跟别个世界怎么封锁得这么严,无法跨越,无法打破?这次,我拍打窗,我拍打门。头破了,手出血了。

血,血,血,液体的血,我拼命喝。啊,咸咸的,黏黏的,真有味,生命的味。

可惜,接着不多时就连血也淌干了,我再没有可喝的了。

渴,我渴呀,妈妈。还有没有什么可以填充我的体壳?哪怕一粒剩米,一粒小鸟啄食掉下的米;一口剩饭,一口小狗吃恶心掉下的饭;一滴水,一滴大人们刷牙漱口多余的水。哪怕一滴血,一滴自己流淌最后的一滴血。哪怕楼下妈妈们的一袭恻隐,一瞬怜惜,一指轻柔。

妈妈,妈妈,你是世界,你是天堂。你这次外出弄吃喝,怎么这么长久啊。你的女儿,她实在撑不下去了,就掉一口幽幽气儿。你的女儿,她恐怕再也等不到在你的回返,家里天堂里咱们共享吃与喝了。

妈妈,妈妈。见不到你的这个时候,你女儿的天真的在倾塌,不断地倾塌。塌,塌,塌,我的眼皮随即塌拉下了,它再不为我开启明亮的世界。塌,塌,塌,你女儿的心门随即塌陷下了,它再不为我起搏你赋予的生命火花。

饥饿成罪恶,我人小体弱无力再挣扎,只该向死亡缴械,交出妈妈你给予的最初一口气息。

妈妈,妈妈!突然,我感觉好幸福。牛奶,蛋糕,葡萄酒,丰丰盛盛摆在眼前,七彩光环美丽如花。端送我们食物的小女孩,她好好漂亮。她震动一双隐形的翅膀,说自己也就三岁,四川成都人,她叫李思怡。她牵动我的小手,我们一起飞,飞呀飞到天尽头。那里洁白无玷,那里不再饥渴,不再恐惧,不再少提携。孩子们天使般欢歌,孩子们天使般跳舞。

妈妈,妈妈。我已经碟化作天边最美丽的云朵,我看见小妹正欢乐在一位高贵的,衣着亮白、面容慈祥的美妇人怀抱里。孩子们都叫她妈妈,原来她真的是妈妈,一位恩宠尤嘉的妈妈,天上的妈妈。

妈妈,妈妈,你这地上的妈妈。我和小妹是天边最美丽的云朵,你没有把我们留下来。妈妈,妈妈。脱离可朽腐的躯壳,远离天天不变的世界,直尺空间的世界,我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六月夏夜可以不再漫长,为什么六月夏夜可以不再闷憋?

饥饿而死的是肉体,饥饿不死的是灵魂,妈妈。

妈妈,妈妈。无需再有恨,我们只掉爱。我们的世界在这里,我们的天堂在这里。我们游离到人间,你是不是迷失了天上的家?

六月,六月的南京,南京没有悲伤。六月,六月的金陵,金陵没有雷雨。我们绝不再恸哭。

妈妈,妈妈,地上的妈妈,今夜你去了哪里,到底去了哪里,哪里?

好想,好想擦拭掉妈妈你眼角的泪花。好想,好想去掉妈妈你的吗啡毒瘾,叫它永远不复发。好想,好想让妈妈你成为有钱花,随便花,叫你不再失身为吃喝。好想,好想再一次拥你在怀抱,亲切地呼唤着你,好人,好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