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到家门口,我就听到一阵激烈的争吵、嚎叫声。
真像是挨了鞭子的驴发出来的!
吓得我心惊肉跳。
但当我咬着牙齿,告诉自己大不了挨一顿拖布把,哆哆嗦嗦地将脑袋抻进门内——看到本斯先生和本斯太太,突然扔掉手中的棒子和台灯,安静地盯着我。
“爸爸——妈妈?”我紧张地望着他们,准备随时逃跑。
可他们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好奇和揣测的目光注视着我,彼此面面相觑。
“恩医生来过了吗?”我试探着问道。
听到这句话,两个人只是像呛着了似地咳了一声,继续盯着我看。
看这种态度,恩医生一定是来过了。
并且——极度地渲染了我的严重的“病情”!
如果现在再不坦白,恐怕我不知道要被移送到,什么监狱一样的精神病医院里了。
我马上走上前,非常诚恳地告诉他们,我欺骗了他们。
我做了一个非常卑鄙的孩子,竟然为了不想上补习班而随意撒谎。
可本斯先生和本斯太太,却对视了一眼。
好像在说,恩医生就是这么说的——我现在越是显得正常,才越是病得严重!
我不得不耐心地讲了无数遍,并接受了他们的各种智力问答,测试。
直到两个人觉得我真是一直在装病,我却成了最高尚的孩子——
他们痛哭流涕,轮流地抱我,一会儿发狂地大喊我的病终于好了,不用再浪费金钱和时间。
一会儿又说,能有我这么个品格高尚的孩子,真是一件最幸福的事!
而且,出人意料地同意了我的请——继续到泰奥多先生家里,听他的妙趣横生的故事。
并要求我每天晚上回来,给他们讲上一遍。
因为我非常诚实地说明了泰奥多太太的病情;泰奥多先生和他的儿子,是多么正常。
这是我讲得最出色的一次。
就像泰奥多先生说的,“需要,能培养出语言天才”。
第二天早晨,吃过早餐,因为急着要知道树人是否被医治好,变成了贝尔先生,我飞快地向海滩赶去。
几乎找了大半个岛屿,直到确定,泰奥多先生不会再向远处走了,我预感到事情不妙,就急忙忙地向他的住宅赶去。
但刚一走到住宅的小门前,我悬着的心就安定下来。
马上又被害怕所代替。
房子里好像正在发生一场大战,传来泰奥多太太的争吵。
泰奥多先生一会儿用低沉的嗓音劝慰,一会儿又高声地回应。
可泰奥多太太,依旧发出歇斯底里的嚎叫声。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小心谨慎地向房子靠近。
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在已经没有葡萄秧的葡萄架子下面,跳出来少年贝尔。
这一次,他的脸上倒没有什么表情,而是出奇地安静。
似乎曾经并没有把一双敌视的眼睛,看向我。
他手里拿着本汽车杂志,马上又躺在了草地上,用汽车杂志盖住了脸和上半个身子。
“贝尔你好,”我试探着说,马上胸腔里又涌出一股怒火,“难道你的爸爸妈妈在吵架——你就这样漠不关心吗?”
少年贝尔没有动弹。
“你的爸爸,可是个大好人!”
“我的妈妈也不坏!”
“可你为什么不管呢?”
“他们一会儿就会好的,越管事情就越严重。”贝尔将汽车杂志侧向一旁,露出半个脸,“我早就习惯了。”
之后,在我的惊讶的目光下,贝尔突然跳起来搂着我的脖子。
他说他非常喜欢交一个朋友。
并且真心诚意地安慰我,泰奥多先生和泰奥多太太发生这样的战争,是家常便饭。
而且,只要泰奥多太太发出这样的争吵,就证明,她的精神完全正常。
可以做一顿非常美味儿的早餐。
多奇怪的贝尔!
泰奥多先生和他的太太,又和本斯先生和本斯太太多么相像!
为什么所有的夫妻,能为了孩子忍受彼此的毛病而不离婚,却不能做到,不吵架——
我被拉进了房子里。
泰奥多太太一看到我,马上就安静下来。
看来,她现在真是在精神正常的状态之下。
泰奥多先生冲我使了个抱歉的眼色。
我被贝尔拉进了他的卧室,半小时后,又被他拉到了餐桌上。
但因为我已经吃过了,就勉强吃了一个馅饼,喝了一碗肉汤。
早餐过后,泰奥多先生示意我到他的书房去,并说也十分欢迎儿子贝尔。
可贝尔却突然脸色一变,扭身进入了自己的卧室。
泰奥多太太撇撇嘴,咕哝了一句,“自作自受!”
“贝尔好像很不喜欢这个故事。”坐在书房里,泰奥多先生的面前,我假装无意地问道。
“是的——他一直没听过一句。”
“您的太太也不喜欢吗?”
“不喜欢。”
“为什么呢?”
“我会在该告诉你的时候,毫不隐瞒,”泰奥多先生说,“但是现在,我们该继续树人的故事了。”
我露出一个极大的笑脸,并为泰奥多先生倒了一杯茶水。
他呷了一口茶,说道:
在了望亭做完排脓手术之后,几乎一整夜,我都没有睡觉。
第二天清晨,我早早地就到另一个独居的老妇人安太太那里,出租了住宅的一个单独的卧室、厨房、卫生间。
安太太的小公寓虽然比较偏僻,贴近海边悬崖。
可它既距离了望亭十分近,又很安静。
再加上安太太年龄大了,行动不很方便,不会干扰树人的休养。
更不会窥视房客的隐私。
你知道,几乎所有的房东都有这个嗜好——
租好房子,我又到刚开门的附近的杂货店,买了两套被子、简单的厨具,拖鞋、拖布、睡衣,和一个可以拆卸的简易柜子,一箱方便面、一袋子鸡蛋。
又去公共卫生服务站里,多买了些医用酒精棉和维生素A、一些小工具等。
将这些都安置在小公寓内,我又回家拿了一件大衣和几条丝线毯子。
至于我的太太看到小贝尔的经过,已经跟你说过了。
我安顿好他们之后,就向了望亭赶去。
伊伊正在树人旁边打嗑睡,被我轻轻拍醒之后,马上跳起来,一脸的对于美好一天的期望和兴奋。
“今天要为贝尔先生做什么手术呢?亲爱的泰奥多先生!”伊伊亲切地拉着我的胳膊,问道。
“我们马上要到一处安全的地方,”我对他说,“在那里慢慢替贝尔治疗。”
伊伊听了十分兴奋,按照我的吩咐,用毯子将树人包裹起来。
我检查了树人的现状。
虽然处在昏睡的状态,但他的呼吸还算平稳,胸腔的起伏比昨天大了一些。
好像因为甩掉了一身的脓液和累赘,而十分舒适。
“你给他吃了什么东西吗?”
“吃了生牡蛎。”伊伊说,“他十分喜欢。”
“天哪,你千万不要再干蠢事!”我着急地喊道,“你会害死你的朋友的。”
“为什么?”
“海中的所有生物,都会使身体上的病菌继续发酵,引发感染。”我说道。
伊伊情绪低落地垂下头,“难怪贝尔先生一直不好呢——可我们没有别的可吃——”
看着他泪汪汪的眼睛,我突然自责对一个不懂得医学的人大喊大叫。
就轻声安慰他,只要以后别再吃就行了。
伊伊痛快地答应了,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他按照我的指示穿上我拿来的大衣,背着树人就向出租房赶去。
我拿着折叠床和昨天买来的医用设备,在前面引路。
清晨,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地出现在海滩上、去海滩的路上。
他们都十分惊讶地盯着穿着大衣的伊伊,和被裹成一团的贝尔。
可好奇总归好奇,谁也没太专注这两个怪人。
我们顺利地到达了小公寓。
安太太老态龙钟,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晒太阳,甚至没有看我们一眼。
看到房间里崭新的被子、厨具、拖鞋和睡衣,伊伊非常兴奋,在房间里跳来跳去。
“这就是我们的家了吗?”他大叫着问我。
“是的,但你说话得小声点儿。”我警告伊伊,不要引起安太太的怀疑。
伊伊虽然跟着贝尔生活了很长时间,但他也许没有接触过文明世界。
所以,难免会有一些怪异的行为,暴露了自己是个野蛮人的身份。
“我现在就把嘴闭上。”伊伊用压低了的兴奋嗓音,连连道歉。并问我,现在该怎么办,是不是要为贝尔再次做手术。
“你现在肯定饿了吧?”我问道。
“只吃了一大堆牡蛎。它们滑滑的,一进肚子里,又顺着肠子滑下去了。”伊伊说道,捂着肚子,又耸了耸肩。
“好吧,我们先来想法办弄点儿吃的。”我说,“不过,我得先给贝尔弄点儿水和药。”
我拿了一定数量的维生素、纯净水,喂到树人贝尔的嘴里。
到现在为止,他的面目还很难辨清。
而且,全身布满了树根似的瘤体,得实施一次大手术。
不过,这种手术非常麻烦和危险,只可以先局部去除。
贝尔的生命体征还算平稳。
但也许是因为经常吃海鱼的原故,他身上的瘤体有些红肿,还在不断地生长。
我让伊伊先在房间里坐着,照顾贝尔,不要说话,就到附近的超市买来许多盒装八宝粥。
贝尔现在的身体不允许吃别的食物,只能吃粥这样的流质食物。
我给他喂了一整盒的八宝粥。
之后,就开始为伊伊准备早餐。
“以后,你每天早晨都得自己做早餐了。”我把伊伊叫到跟前,教他如何使用电磁炉,怎样等到水开了的时候,再将面条下进去。
但伊伊对于这些东西,就像我们试着造火箭一样困难。
我教了他十多遍,最后不得不先放弃,打算以后慢慢来。
当我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推到伊伊面前,他什么餐具也没拿,直接端着碗就吃了起来。
一直吃了四碗,伊伊满意地躺在另一张床上,说他一辈子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你与贝尔在一起的时候,都吃什么呢?”我好奇地问道。
“什么都吃,但可吃不到这么好吃的玩意儿。”
听着伊伊的话,不禁令我神往——贝尔和这个土著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奇遇呢?
一脸困倦的伊伊突然从床上起来,坐到我面前。
他忧心重重地问道,“泰奥多先生,请告诉我,贝尔先生是否能治得好呢?到现在,您也没有告诉过我。”
“这要看他恢复的如何——”我谨慎地说道,“我会尽最大的努力!”
伊伊的眼角又湿润了,说他离不开贝尔先生,他们两个在孤岛上、在海盗船上,相依为命了几十年,就是死也要在一起。
我马上安慰伊伊,说贝尔一定会被伊伊感动,很快就会痊愈的。
又问他,在这几十年来,他们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泰奥多先生,那都是很久已前的事了,已经记得非常模糊。有些事根本就已经忘记了。”伊伊说。
“仔细想,想不起来吗?”我有些失望地问道。
伊伊摇摇头,又说道,“不过,每一次只要我翻开贝尔先生的日记,就会像刚刚发生过似的,全想起来了。”
“贝尔一直在记日记吗?”我兴奋地问道,心想道这个细心的贝尔,离开军营还丢不下这个习惯。
但马上,胸中又有一个疑问。
我又问道,“你是怎么看懂贝尔的日记的?”
“他教我认字。”
“能把日记给我看一下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心中没把握,伊伊会不会把贝尔的“宝贝”拿给我看。
“当然可以!”伊伊说,“不过,那几本日记,都在离这儿两天海程的另一个荒岛上呢。我藏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