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伊的话让我的心一沉。
甚至怀疑他是在骗我,在冲我说大话。
昨天的情景又浮现在眼中,我不露声色地问,“昨天下午把贝尔独自扔在海滩上,你去了哪里呢?”
“去找您。”
“找我?”
“是的。到了您的家里,但您不在家。”
“你是怎么进去的?”
“悄悄地跳进院子里,又悄悄地出来。您的太太当时正在房间里,边干活,边骂人。”
看来,伊伊真的是进入我的住宅了。
我的太太在我不在家,或者回来得晚的时候,确实有骂我的习惯。
“你为什么不把日记本,带过来呢?”我疑惑地问。
“我和贝尔先生,在那个荒岛上生活了两个多月,就是为了找您。”伊伊说,“我并不确定,在这个岛上就能找到您。也不能确定,您就能拯救贝尔先生。所以,还准备回到那个荒岛上去。”
“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游过来的。”
“贝尔也是吗?”
“贝尔先生很怪!也许是身体里的那些脓液的关系,能漂浮在海面上。我边游,边拖着他过来的。”
我冲伊伊投去佩服的目光,“现在,你和贝尔已经暂时在这儿定居了,日记本还要放在那儿吗?”
我这么说是因为很想看看,那几本记载着神奇经历的日记。
“藏在那边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伊伊冲我瞪起精明的眼睛,“如果泰奥多先生想看,我马上就去拿来。”
“可一共需要四天的路程啊!”我担心地说,“也许还会撞上鲨鱼,和一些更危险的海中生物呢。如果遇到大雾天气、暴风雨——葬身海底也不一定。”
“泰奥多先生请放心,我在海中就像呆在陆地上一样自在。”伊伊突然一转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抽出一把月牙形弯刀,在我面前挥了几下。
此时,他眼中凶狠的光,真是让人害怕!
我几次犹豫,最终同意他冒这个险。
因为我确实担心,他在海上遇到危险。
伊伊再三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贝尔先生,千万别让他着凉,别让他饿着,就急急地背着几个罐头上路了。
他说这些足够了,其余的食物,他会在海上解决的。
接下来的一整天时间里,我都在照顾树人贝尔。
虽然看不清他的脸,无法找到心中埋藏多年的深厚友情,但我还是非常亲切地,经常在他醒来的时候轻轻呼唤。
并讲述一些,我们曾经在军队里服役时的趣事。
每当说起这些,贝尔的身体都会微微抖动。
但是,我发现他的嘴里,也长了许多树根状的细小的瘤体,无法准确发音。
只能发出似说话,又好像在哼哼的声音。
我打算先为他清除脸上的树根。
但现在树人贝尔的身体非常差,只能先在食物上补充能量,再每天实施微小手术。
今天一整天,我都不准备为他做手术。
傍晚的时候,我就回家了。
我和我的太太的矛盾,就是在那个时候激起来的。
她本来神经就非常脆弱,再加上我一整天都不回家。所以,跟我大闹了一场。
现在,树人贝尔的相貌太可怕,我并不打算把这件离奇的事情告诉她。
因为我担心,她的幻想症,会把贝尔当成魔鬼。
就任由着她发脾气。
等到她和小贝尔都熟睡以后,我又悄悄穿好衣服,从冰箱里拿了些有营养的奶酪、鲜奶、水果。
但这些东西,只拿了一点点。
如果被我的太太发现,不知道她又会发多大的脾气。
我又去了公共卫生服务站,在那里借了一台激光治疗机。
这个机器非常小巧,有一台小发动机,连接一根手握机器。上面有一个针头。
针头是一次性的,每一次用完都可以换上新的。
这种机器只要打开发动机,就会释放热气,能除掉一百多种寄生在皮肤上的各种瘤体。
我又买了几支麻药。
因为实施手术的时候会非常疼,必须实施镇痛处理。
杜冷丁虽然好,但不能多用,它会产生药物依赖。
而现在,为树人贝尔只是小面积的手术,只需要在需要手术的地方,打上少量麻药即可。
既能让贝尔保持神智清醒,也不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伤害。
来到安太太的小公寓,贝尔已经醒了。
可能是这两天的睡眠,让他恢复了体力。
在许多树根似的肉瘤后面,一双好奇、探索的眼睛,正在注视着我。
“贝尔!”我轻轻地,倍加亲切地呼唤着他,又提起了许多曾经在军营里的趣事。
这时候,树人贝尔的反应就比较大了。
他的眼中射出狂喜的光芒,浑身又开始微微颤粟。
可说真的,这一双眼睛深深地凹陷进眼眶里,又被许多树根遮挡,使我无法确定他就是贝尔。
也找不到一丁点儿亲切的感觉。
我怕树人贝尔看到令他失望的目光,就马上安慰他,说明天就要手术了,现在他应该好好休息。
我说,我也要好好休息一下,免得错把他的手指头当瘤体给割下来。
树人贝尔的眼里满是担心,好像在寻找伊伊。
我告诉他,伊伊是去荒岛上取日记本了,四天之后就会回来。
他的手术,也会十分顺利。
这时候,树人贝尔才缓缓地闭上眼睛。
我猜测,他一定是带着满意的心情睡着了。
一整天的困倦也让我睁不开眼睛,刚倒在椅子上,就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清晨,我马上返回家里,让我的太太以为我一直在家里睡觉。
之后,就假装去图书馆查找资料,来到安太太的小公寓。
树人贝尔还在睡觉。
我准备好早餐,直等到他醒来才喂他吃饭。
之后,又喂了一定数量的维生素A。
同时,又严格地给他吃了几片搭配起来的消炎药。
树人贝尔的眼睛,比昨天又多了许多光彩。
他虽然不能说话,可眼睛却在告诉我,十分感谢我这个老朋友的帮助。
“现在,我就为你实施小面积的手术。”我对树人贝尔说,将微量麻醉剂装在针管里,打在右脸一个最大的瘤体上。
过了五分钟,我用针头轻轻地在上面扎了一下。
他没有任何反应。
麻醉药应该发挥作用了。
我拿上激光针头,小心翼翼地开始将这个瘤体与脸上的皮肤阻断。
我虽然一直从事恐龙化石研究,可却是医学院毕业,又是社区里的义工医生。
所以,这些小手术做起来轻而易举。
大约半个小时的时间,这个巨大的瘤体就被分离下来了。
只出了很少量的血。
之后,我又将瘤体周围的几个小树根切割下来,用酒精棉清洗过后,再贴上沾满碘酒的纱布。
现在,树人贝尔右脸的轮廓显现出来。
很削瘦,也许是因为瘤体残留色素的缘故,皮肤有些发黑。
“好了,现在该好好休息了。”我拿掉,蒙在树人贝尔眼睛上的白色纱布。
他正在用眼睛盯着我。
“今天,脸部的手术只做这么多。”我对他说,“皮肤大面积受伤会引起感染。但我会在身体的别的部位,做一些适当的小手术。”
树人贝尔感激地望了我一眼,就闭上了眼睛(是麻药蔓延到了眼睛四周,因为他的身体虚弱,抵抗不住眼皮沉下来)。
我躺在另一张床上,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就开始为他准备午餐。
这一餐去掉了鸡蛋。
鸡蛋虽然有营养,但却会令伤口发炎。
吃完午餐、药,树人贝尔接着睡觉。
我又将他的左胳膊,和手上的几片长条形树根瘤切除。之后,为他包扎好伤口。
晚上的时候,又将左脚上的一个大树根瘤切除。
就这样,在四天的时间内,我基本上将树人贝尔身上的大树根瘤都切除掉了。
而整个脸部的树根瘤,几乎全部切除。
但因为他的脸上满是伤疤,又包满纱布,暂时还无法认清他的面貌。
我欣喜地发现,他身上的树皮状瘤体和小树根瘤,都在慢慢地萎缩,消失。
这就说明,维生素A确实可以治疗,这种免疫缺陷所导制的瘤体疯狂生长。
树人贝尔的体质,恢复的也非常好。胳膊已经能做一些轻微的动作。
但他现在身体还是比较虚弱,我还没将嘴里的瘤体切除。
所以,我们还无法沟通。
这时候,我已经对贝尔的病情恢复十分自信了,心里也就越来越担心伊伊的安危。
算起来,他已经走了整整四天,可现在还没有一丁点儿消息。
前两天,岛上下了一次小雨、一次中雨。
我想,这肯定影响伊伊的行程。
而且,从今天下午开始,海边刮起了大风。
我跑到环海礁,发现狂风正撕扯着岩石,卷起海浪。
即使我下到浅海里,也非常有可能被冲上岸来的海水击昏丧命。
那么,孤立无援的伊伊,如果现在正向回来的方向游,又怎么能逃脱大海的魔爪呢?
天越黑,我越担心。
可雨丝与雾气中,还是不见伊伊的身影。
当坐在树人贝尔身边的时候,我发现他的眼睛中,露出焦虑和烦燥的神情,胳膊不时地一举一垂。
连一直无法动弹的腿,也跟着轻微地弹动。
看来,树人贝尔的心里什么都明白。
他知道伊伊今天会回来!
但又无法确定,伊伊是否会平安无事地到达。所以,就心神不宁。
即使这样,树人贝尔和我,也都装作非常镇静。
我们的眼睛对视着,又望向别处,接着又撞碰到一起。
但尽量不让彼此看到,对方的担心和害怕——会有不幸的事情发生。
只有我的手和不断抖动的脚,贝尔不时抬起的胳膊,在证明我们心焦难耐,胆颤心惊。
尤其是贝尔的眼睛,仿佛天空在下一刻就要蹋下来似的。
我只好不断地安慰他,一趟接着一趟地向海边跑。
直到天黑,也没有任何结果。
这时候,树人贝尔的忍耐力,好像到了极限。
我发现他的眼里都是泪水,滴到了覆盖在脸颊上的纱布上、耳窝里、脖颈上。
他的眼睛一直望着开向海边的窗子,脑袋一抬一抬,想从床上坐起来朝外面看。
连我的安慰,也不起任何作用了。
我也无心再安慰他,胸腔里填满了对伊伊的担心,开始责恨自己为什么叫伊伊去冒这个险危——
可就当我们两个无声地坐着,任由绝望在房间里乱蹿,突然响起敲门声。
我和树人贝尔的眼睛,在刹那间对望,闪烁出希望的火花。
我两步并作一步,跳到门口,打开房门。
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一个棕色皮肤的头发蓬乱,脸瘦小,眼睛非常大的小女孩儿,正用一付审视的目光,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