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午餐已经准备好了。
本斯先生和本斯太太又在吵架。
可你无法相信,他们只是因为谁去买猫粮、谁拖地板、谁将电脑上的灰掸下去,这样的小事推来阻去,没完没了地争吵。
这时候,我只有装作耳聋眼花,什么也看不清楚,什么也听不见,闷头吃饭。
我只简单地吃了几口,就溜回了卧室里。
不仅是因为他们,还因为泰奥多先生口中的贝尔。
躺在床上,我的心脏跳得杂乱无章,脑袋里的想法也毫无头绪。
让我再去?
怎么可能!
我得意地想着,就让那个老头儿明天失落去吧,我不会再听他的什么精彩的故事!
可一想到贝尔失踪的原因,我又有股莫名其妙的冲动。
泰奥多先生会告诉我什么?
贝尔在哪一天失踪,去干了什么?
他既然失踪了,为什么泰奥多先生又有故事要告诉我,他是如何知道的?
是贝尔失踪以前发生的事,还是失踪以后呢?
贝尔现在是否还活着?
他又在干什么?
拥有一份什么神奇的职业?
越想,我越兴奋,在床上翻来覆去,跳到地板上没完没了地转圈。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
但这种情绪,也就折磨我两个小时。
当本斯太太说要去镇上购物,并要我帮着提袋子,我马上同意了。
并规划着,到了镇上,都要干点儿什么好玩儿的事。
更要去见一见,我一直喜欢的,可她却很讨厌我的那个总在面包店里忙来忙去的嘉美小姐。
她比我大五六岁,长得非常漂亮。
有许多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儿约她喝咖啡,逛公园。
除了用眼睛剜我之外,她从来都不看我一眼。
但这也并不是我的错!
我只是为了吸引她的注意,每次在去面包店的时候,拉她的麻花辫子,扯她的裙子,对她挤眉弄眼。
或是学着约她去公园的那几个男孩儿的模样,告诉她,我非常喜欢她。
可嘉美小姐总是恶狠狠地对着本斯太太说,我在侮辱她。
并且说,如果我再这样像个小流氓,就让警察来抓我。
为了这个,曾经有好几天,我都惶惑不安地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我喜欢嘉美的原因在于,她不但长得漂亮,而且非常开朗,总喜欢哈哈大笑,见谁都非常热情,不拘礼节。
她从来都不卖弄自己——像穿带花边的超短裙之类的衣服。
却经常穿一些让人奇怪的裙子。
而且,她身上总有一股莫名其妙的,让我着迷的气质。
她的脸和身体是棕色的,就好像被太阳晒了很久似的。眼睛里,总放射着一股野孩子的光芒。
就好像她从一个遥远的野人部落里,来到小镇上。
本斯太太要去超市,我自告奋勇,马上奔向面包店。
但到了面包店,我失望到了极点。
哪儿也不见嘉美小姐的身影。
“她去哪儿了呢?”我有些嗑巴地问另一个长得既难看,说话又尖刻的服务小姐。
“她已经不在这儿干了。”她拿出我要的面包,眼睛斜睨了我一眼之后,就捂着嘴,走进了面包房的制作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竟感觉到自己掉入了冰窖里,坐在面包店里的一把椅子上,动也不动。
还没过两分钟,我竟捂着脸哇哇地大哭起来。
说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可当时真就哭了。
所有的顾客都盯着我看,被我的意外举动吓坏了。
我把面包袋扔了,抱着脑袋,双脚在地上乱跺。不相信自己的第一次“初恋”就这么结束了。
可马上,我就被一个熟悉又令我激动的音调,吓了一跳。
嘉美小姐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奔到我面前,哈哈大笑。
她那种架势,就像是一个野人看到一只兔子撞到树上半死不活的表情一样。
在几秒中的狂喜后,我立马明白,我被捉弄了。
被这个坏嘉美小姐给欺骗了。
她们故意合起伙来糊弄我!
我又羞又愤,捡起面包袋就冲了出去。
身后,是嘉美小姐疯猫似的哈哈狂笑。
可刚走到大街上,我就后悔了——即使能被嘉美小姐嘲弄,也是一种幸福啊!
她平时,可不会嘲弄别人!
我为什么这么傻?办了蠢驴也不会办的事?!
我像乌龟似地,慢慢地向另几条街后的超市移动,想冲回去,告诉嘉美小姐我愿意让她捉弄。
可自尊心与羞怯,却紧拉住了我的脚。
其余的时间内,除了吃了点儿快餐之后,我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在回去的车上,被本斯太太骂了一顿。
她说我真像一只得了瘟病的鸡一样,无精打采。
我知道,她不是骂我,而是习惯。
她总是这样说本斯先生。
但想起这一天的不顺与烦恼,此刻我突然爆发了——被骂了整整一路。
晚上,除了看球赛以外,我并没有干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觉也睡得不错。
连我自己都认为,我已经把那个无聊的泰奥多先生给忘了。
可当第二天清晨醒来,我像一只趴在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坐立不定,干什么都没有心思。
一心只想着,泰奥多先生今天会告诉我什么。
他会不会已经把我给忘了?
他会想到我不去吗?
贝尔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失踪的?
你们知道,这种心思,就好像有一只毛毛虫在后脑勺与脖子的部位上拱来拱去。
我忍不住好奇心,终于又偷偷地溜到了海边。
天气很好,很远我就看到了泰奥多先生。
他还在拎着小桶,拾珊瑚骨架。
想到昨天告别时说过的话,我就假装不经意路过,等着泰奥多先生叫我。
果然,他很快就发现了我,并热情地跟我打招呼。
“泰奥多先生,既然——我们碰巧又相遇了。现在就请您告诉我,关于贝尔先生为什么失踪的故事吧。”
“我们走吧。”泰奥多先生拎着小桶,朝远处的居民区走去。
“为什么不在海边说呢?”我飞快地问道,想拦住泰奥多先生,不想再去他那座可怕的住宅里。
因为我无法猜测,这一次,泰奥多太太扔出来的是菜刀还是斧子。
“我要给你看几样东西。”泰奥多先生说。
“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东西,我们可以下一次看。”
泰奥多先生突然停住脚步,盯着我,“你是怕泰奥多太太?”
“是的,我有点儿怕她。”我诚实地说,“但我并没有认为她怎么着。我是说,就像医生说我是幻想症患者,其实,我只是为了逃避写暑假作业——”
“可她就是一位幻想症患者!而且,相当严重。经常无缘无故地把自己幻想成一个怪物,或者是一个被怪物追杀的人,毁掉了许多东西。”
我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就同情地眨了眨眼睛。
“我早就听说过你!”泰奥多先生神秘地一笑,“你的主注医生,就是为我的太太治病的。他经常十分担忧地说你的病有多么严重,还详细地向我描述过你的病症。那时候,我就知道,你是骗他的!”
“可是——您怎么知道呢?”我嗑嗑巴巴地问道,脸被羞得通红。
“我也是一位医生啊!”泰奥多先生说,“因为我的太太生病,我研究了所有关于精神学方面的书籍。”
“您为什么又要叫那个医生,替您的太太治病?”我迷惑不解地问道。
“我的太太信不着我,”泰奥多先生说,“她总幻想我会用药毒死她。所以,我只能请那位医生。”
“那位医生经常跟您提起我?”
“经常提起。”
“他真是太过分了,居然四处造谣生事!”
“是你先骗他的。”
“但他好像并不知道我在骗他啊。”
“无论怎么说,他都是一位好医生。至少是一位医术不怎么高明的好医生。”泰奥多先生说,“他每次跟我提起你,都十分担心。所以我猜测,你的演技这么好,一定是非常聪明的孩子。”
“就因为这个,您要将您的秘密告诉我?”
“我只是想跟你比个高低,因为我完全为你欺骗医生的高明手段着迷了。想让你知道一件,也许你永远也幻想不出的真实遭遇。”
“好吧!但我们能不能在海边讲?”
“你不会受到伤害。”
我还是被泰奥多先生,带到了他的家里。
一路上,他都在向我讲述,他的太太为了什么得了幻想症,又会在什么时间内发病,怎么做才能不被她伤害。
走到泰奥多先生家,我已经吓得满头大汗。
但今天,泰奥多太太出奇地安静,坐在院子里的狗窝旁边,一边抚摸着小狗,一面盯着房顶上一个新筑的燕子窝。
泰奥多先生冲她打招呼,“泰奥多先生,什么时间回来吃午饭?”
“还要再等一会儿呢。”泰奥多太太用出奇温柔的音调说,又盯着燕子窝一动不动了。
“她在干什么?”我轻轻地问泰奥多先生。
“在等着我回来。每当她抬头看燕子窝的时候,都是在等着我回来吃饭。”
“可您已经回来了呀?”我惊讶地说道,“她居然没有看见您回来?”
“这就叫做幻想症。”泰奥多先生耸了耸肩,说道。
我惊出一身冷汗,赶紧随着泰奥多先生走进房子,来到他的书房。
他开始在书柜上翻找东西。
泰奥多先生打开书柜旁边,一个专门装一些化石标本的柜子。
这是一个铁皮柜,外表银灰色,上着锁。
他打开柜子,从上数第二个隔段里,取出一个白色的,经常用它装各种标本的透明玻璃瓶。
泰奥多先生将瓶子摆在桌子上,并示意我仔细观察。
巴掌大的玻璃瓶内,装满了浸泡在药水中的烂拖布条似的灰色物体。
这些物体很像浸泡在水中,已经长毛的萝卜干。
更像是珍贵的菌类动植物——冬天变成虫子冬眠,夏天变成草的冬虫夏草。
“它们是什么东西?跟贝尔先生有什么关系?”我迷惑不解地盯着泰奥多先生。
“我要讲的奇遇,就是从这儿开始。”泰奥多先生说,并要求我,无论听到多么精彩的地方都不要大喊大叫,或者是随便提问题。
因为他的年纪可不小了,就是我一动不动地坐着不打扰他,也可能忘掉许多细节,或最重要的部分。
“我完全听您的安排。”我飞快地说道,并将身体摆好姿势,一脸期待地瞪着他。
泰奥多先生的眉毛,因为激动有些颤抖,嘴角也轻微地哆嗦着。
他轻轻地吐了口气,目光神往,似乎回到了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
三年前,我刚搬到这个小岛上。
如果我的太太没有精神幻想症,我是不会放弃在博物馆里,继续研究恐龙化石的工作。
而来到这个有些沉闷的小岛上,每天只能在海边看浪、拾贝壳。
要么就是看一大堆游人乱扔垃圾,毁坏珊瑚礁,胡乱破坏环境。
那时候,我的太太的身体状况非常糟糕,打人、骂人,甚至自己伤害自己。
但她原来可不是这样。
都是因为有了我的小儿子!
我经常会因为工作需要,在许多国家的森林、山地、沙漠里出差,破解恐龙化石的基因秘密。
她在怀有小贝尔的时候,没有任何人陪伴。
因为我的大儿子和女儿,都已经参加工作,生活在不同的国家里。
我的太太患上了轻度的抑郁症。
到最后,又发展成幻想症。
直到生下小贝尔,她的病症已经非常严重了,这时候才被医生发现。
我就马上请了假,带她来到这个风景宜人气候温暖的小岛。
刚到这个岛上的时候,她的病情十分可怕。
不发病的时候,在我面前哭哭啼啼。发病的时候,把我幻想成各种敌人。
我饱受了精神与肉体上的折磨,就把她交给医生。
因为这样,能让她安静许多。
我只好每天来到海边,在沙滩上闲逛,试图打发无聊的时光。
那天下午,雨后初晴,空气十分清新。
我的太太也因为闹了一整个上午,而睡着了。
我就领上小儿子贝尔,来海滩散步。
“泰奥多先生!”迎面走来一个木匠,我新租赁的房子,就是由他装修的。
我悠闲地走着,眯着眼睛对他和蔼地微笑,问他想干什么。
“您还没有听说吗?海边出现一个怪兽!”木匠的脸上布满了丰富的,交通闭塞的小地方人的表情,大喊大叫道。
“怪兽?”我不以为然地轻轻询问道,盯着他浑身颤粟的怪模样。
“就是怪兽,在那边。”他指向大约有一公里左右,比较偏僻的环海礁,“有许多人在看呢!我这是要回家让我的老婆和孩子,也来看看。”
“真是个怪人!”我毫无惊讶表情地盯着他,又看向环海礁,并不相信会有什么怪兽。
因为,我是个搞科学研究的人。
尤其是古化石研究。
像我们常在野外生活工作的人,经常会碰到这类怪异的传闻。
但结果只是见识很少的土著人、山里人的无知所造成的。
也有一些比较奇怪的见闻。
可因为工作的关系,谁也不会去过多的计较。
我向他说我现在就要去瞧瞧,并一脸微笑地向环海礁走去。
虽然不相信会有怪兽出现,但我猜测,至少也是个人类很少见到的海洋生物。
如果是这样,倒是可以研究一下的。
我拉着小贝尔,迈着轻快的步子,一点儿也不觉得吃力地就走到了一公里外的环海礁。
还差几百米的距离,我就看到一群黑压压的人,围成的一个圆圈。
但因为距离相差有些远,并没有听清他们在议论些什么。
我快步走了上去。
还没走近,我就听见站在最旁边的几个人唏嘘连天。
他们的脸上因为激动,做着各种怪表情。
“请问,在里面的是什么东西?”我询问朝我指手划脚,好像要描述怪兽,但什么也没说出来的人。
多奇怪的事!
是个什么样的怪兽?居然有这么多的人围观。
人群大概有六七十个,围成一圈。
虽然密不透风,但从上面看,两米以上的距离什么也没有。
这么说,怪兽的体积被限制在了四米见方,两米以下的空间里。
也许——比这个空间还要小得多!
这么小的生物,会被称之为海怪?
也许是某种深海中的鱼类,因为海底地震才被冲到岸上来的。
我将小贝尔安置在海边的一块岩石上,就朝着人群中挤进去。
让我惊讶万分的是,众人观看的并不是什么庞然大物。
甚至,连一个恐怖的动物都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