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美每个寒暑假，都会到她的笔友凯茜家住上一段时间。
她们是通过一本漫画杂志认识的。
两个人都是十三岁，有许多共同的爱好，对一些事情的看法儿，都有一套非常相似的独道的见解。
凯茜家住在四面环山的村庄里，离最近的小站，也要有一个小时的路程。
而且，因为山路崎岖，只允许步行。
每次，凯茜到小站接到圣美以后，见圣美对着黑黢黢的深山老林哆嗦，总要妖魔鬼怪，各种花精草灵地渲染一番。
直到圣美求饶为止——
火车的速度慢了下来，正像爬进一个妖怪的肚子里似的，穿进一条又长又黑的山洞。
也像是一条百病在身的大虫子，吭唧吭哧地抱怨着。
窗子半开着，一股打着旋儿的凉气，使圣美痛痛快快地打了个寒噤。
她开始幻想，这一次，凯茜又要给自己讲什么吓人的故事。
晚餐时间，圣美激动得什么也没吃，只喝了一元一小杯的牛奶。
等火车撞进棉花糖似的浓雾中，圣美心中的小兔子开始疯狂地跳动起来，眼熟的迎客松，已经懒懒地向她伸出腰枝。
山村小站，很快就要到了。
当火车驶进小站，站台上朦胧的灯影中，奔跑着接站的人。
圣美一眼就发现了凯茜。
她收拾好背包，将两个行李袋提到车厢连接处。
凯茜一脸兴奋地追着火车。渐渐地，她的脚步慢下来。
火车停在了小站上。
“圣美！”凯茜扑上来，夺过圣美的背包，将两只行李袋塞进了她的弟弟，楠西的手中。
“我可以拿。”圣美要抢过一只行李袋。
被凯茜拦住。
“走吧，他能拿得动。”凯西亲热地挽着圣美的胳膊。
三个人一齐走出小站，爬上了崎岖不平的山路。
天色已近傍晚。
虽然是夏天，太阳也早就藏进了山谷里。
山路四周，都是又高又深的密林。少了小站的灯盏，只有凯西手中的一只小桔灯引路，视线顿时阴暗下来。
四周风声低吟，溪流颤动。
小心翼翼的禽鸟们，不时将某片林子里的树枝拔动，发出哗啦哗啦的怪响。
雾为小路穿了件神秘的外衣。
圣美只可以看到不远处，一个匆匆前行的人影也提着一盏小桔灯。
“说说，最近村子里，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她兴奋地问道，希望能打开凯茜的话匣子。
在这深幽空旷的山谷里，听上一段比枯树桩还老的鬼故事，总是一件惬意的享受。
“最近——”
楠西刚挥起胳膊肘，准备长篇大论，被凯茜提灯的手捅了一下。
“没什么，村子里总是那点儿无聊的事。我们家旁边的邻居，那一个驼背躬腰，一说话总是唾液横飞的大伯，最近讨了个老婆。”凯茜尽量让自己瞪大眼睛，把这件事当成一大新闻。
但圣美从她眼中，发现了古怪的目光。
她好像刻意在隐瞒什么。
“还有呢？”圣美不打算现在就破坏初见的美好气氛，不露声色地问。
凯西一脸为难，使劲儿地在脑袋里拼凑着什么。
圣美从口袋里掏出巧克力条，分给凯茜姐弟俩。
楠西接过巧克力条，冲圣美向自己的姐姐侧头，又挤眉弄眼，好像凯茜真的隐瞒了什么。
凯茜将巧克力条塞进嘴里，双手揉搓着头发，突然像记起来什么似地喊道。
“张婆婆今年已经五十岁了，却生了一个儿子。”
楠西背着凯茜冲圣美挤眼摇头，好像在说，秘密根本不是这个。
圣美也觉得凯茜说得很无聊。
有很长一段的路，只听见三个人的喘息和脚步声。
圣美想听的鬼故事大餐，姐弟俩谁也没有开口。
他们是怎么了？
村庄里发生了什么怪事吗？
我得问个清楚。
圣美随便地说了说四周的雾气很美之类的话，就一脸严肃地望着凯茜，“发生了什么？”
圣美感到凯茜的胳膊，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但凯茜故意将有些古怪的脸，转向一边，“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句话多怪啊！
如果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生，凯茜不会这么回答，而是会用一脸惊讶或者随便什么生气的表情，来批评自己的奇怪问话。
“你原来可不这样？”圣美用询问的目光，盯着凯茜。
“真的什么也没发生。”凯茜的脸色变了，突然惊慌地盯着四周，将手指贴向圣美的嘴唇，“回家再说。”
“还不是那个老妖怪——”楠西刚要再说下去，被凯茜拎住了耳朵。
三个人谁也不说话了，分外小心地踏着山路，向村庄赶去。
“呜——呜——”
山谷中，某片林子里，突然传出几声怪叫。
凯茜与楠西像弹簧似地，贴在圣美身上，浑身乱颤。
圣美用眼睛询问凯茜，“是什么发出的叫声？”
“也许九头鸟人已经盯上我们了，我们完了。”凯茜抚摸着胸口，哭哭唧唧地咕哝道。
“凯茜，说清楚。”圣美一边听着暗中的怪叫，一边轻声问。
“最近，村庄里出现了怪事，已经消失了好多好多年的九头鸟人，又出现了。”楠西替姐姐说道。
“九头鸟人？”圣美低声喊道，“是什么动物？”
“千万别这么说，如果让它听到，我们就要倒霉了。”凯茜用非常轻的声音解释道，“那是一种神仙，长着九个脑袋，中间有一个最大的，两边各四个。中间的脑袋与我们的一模一样，两边的都是鸟脑袋。”
“就是九头鸟喽？”圣美叫道。
“不，它不是鸟，是神仙。”凯茜执拗地说，“它有我们一样的胳膊和腿，只是长了一对非常巨大的翅膀。谁也说不清，那倒底是什么——”
“在神农架山谷里就有一种这样的鸟，叫做九头鸟。长了九个脑袋，身体像簸箕那么大。”圣美说，对这种怪鸟提起了兴趣。
“圣美，那不是鸟。也许你有幸会看到——但最好不要见到它，”凯茜压低了嗓音说，“要倒霉的。”
圣美好奇又意外，打了个激灵。
凯茜姐弟俩，将她抱得更紧了。
看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圣美激动得心脏扑扑乱跳，没想到这一次的恐怖故事，比哪一次都刺激。
没走多一会儿，前面的山路上传来问话声。
有两个守林员，正在道路上巡视。
“是凯茜吗？”胖守林员热情地打着招呼，“再向前走，可要小心点儿了。刚才山里的人下来说，有两头牛被吸干了血，只剩下一具干巴巴的尸体。”
“有人受伤的消息吗？”这是凯茜最关心的问题，生怕自己和伙伴遇到意外。
“嗯——除了那一个失踪的妇女，暂时还没有任何人员受伤的报道。”旁边的瘦高个子守林员喊道，“不过这都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但也不要轻心大意，谁知道是不是它干的呢——”胖子守林员，一脸严肃地说。
凯茜朝守林员鞠了一躬，就带领圣美和楠西，继续向山路顶上走。
圣美本来以为这只是一个玩笑，但没想到，连守林员也当了真。
也许真有此事——
两边的树林，好像一下子都高了许多。
风声也更怪异了。
三个人紧挽着胳膊，神情严肃，尽量快地赶着路。
“真有他们说的九头鸟人吗？”圣美悄声问道。
“当然有，也是最近才出现的。但现在还是别谈这个，我们快点儿往家里赶吧。”凯茜使劲儿地攥了攥圣美的胳膊，示意她再快一些。
如果没有发生意外，凯茜现在也许已经到家了。
就在三个伙伴顺着山路疾走，楠西突然满脸惊慌地尖叫，“我们在干什么？”
“怎么了？”凯茜责怪又吃惊地盯着弟弟。
“看，我们正在向哪儿走？”楠西沙哑着嗓子吭唧道，全身没有一块儿肌肉不跟着哆嗦。
凯茜捂着胸口，让自己平静下来，眯起眼睛，提起小桔灯，向小路和四周观望。
突然，灯从凯茜的手中滚落。
凯茜捂着脑袋，发出惨叫。
这里面最惊慌的要算是圣美，从下了火车到现在都不明白，凯茜与楠西到底在恐惧什么。现在，他们又为什么大惊小怪。
这条山路，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啊！
圣美用怀抱安慰浑身打颤的凯茜，“说说，你们在害怕什么？这条小路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地方啊！”
凯茜哆嗦着，惨白的脸上好半天才恢复血色。
“这条小路并不是回村庄的路。”她说道。
圣美眯起眼睛，仔细望了望小路，拾起小桔灯。
灯已经灭了。
幸好不远处有些微微发亮的光，才让深山的小路上，有了点儿暗淡的色彩。
楠西点上小桔灯，提着灯，向前扫了扫。
“这是通向村庄墓地的路。”楠西哽咽着说。
小桔灯在他的手中微微颤粟着，似乎也给吓坏了。
“我每次来，都是走的这条路啊。”圣美百思不得其解地说，满脑袋里都是惊疑，却理不出一个头绪。
“这两条小路，如果不仔细分辨，几乎看不出有什么不同。”楠西说，“但你仔细看。”
圣美顺着楠西的手指望去。
“这个小路两旁开满了野玫瑰。而通向村庄的山路两旁，只有榛子树和山樱桃树。”楠西说。
“刚才，我们准是遇到幽灵了——楠西，你想一想，那两个护林员——不觉得奇怪吗？”凯茜咬着嘴唇，看向楠西。
“他们是怪怪的，但到底哪儿怪？”楠西抓着头发，一脸迷惑。
“我也说不上来。”凯茜苦恼地叹着气。
“别想那么多了，也许只是走错路了。”圣美说，“还是赶快赶路吧，早些赶到村庄里，就安全了。”
凯茜一脸怪相，“圣美，恐怕今晚我们走不回去了。”
“为什么？”
“前面就是村庄墓地，这个墓地离村庄有五十里的山路呢。”
“可火车站到村庄，只有十多里路啊。我们还没走几步，为什么就变成五十里路了呢？”圣美吃惊地喊道。
凯茜与楠西耸耸肩，谁也没说出什么。
“现在该怎么办？再耽搁下去，恐怕真的回不去了。”圣美抢过楠西手中的一个行李袋，扛在肩上，“赶快往回赶，越远离开墓地越好。”
凯茜与楠西没再说什么，听从圣美的话，想往村庄的方向赶。
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三个伙伴向前走了足有两个钟头，却发现一直在原地转来转去，好像一步也没有前进似的。
“凯茜，这回真是完了，肯定遇到了鬼打墙。”楠西瘫在凯茜身上，抽抽嗒嗒地哭起来。
圣美很反感男孩子哭哭啼啼。
因为楠西已经十二岁了，按理说，应该是一个会保护女生的大孩子了。
但听完凯茜对鬼打墙的解释，圣美的腿也跟着不听使唤地抖动起来。
整个身子越绷越紧，头皮开始发麻。
凯茜说，鬼打墙就是附近或者是墓地里，有灵魂出来，故意设下了一道人看不见的障碍。
无论是什么人，只能在障碍里绕到天亮，而走不出去。
凯茜说，村庄里有一位老人，年轻的时候就遭遇过这种怪事：
他赶着山路回家，远远地发现了一座烛火飘摇的小屋。
小屋的窗子半开着。
窗前坐着一个黄胡子的老头儿，正悠闲地吸着烟筒。
年轻人走过去，黄胡子老头儿就邀请他喝酒。
年轻人本想拒绝，因为如果不回家，家里人会担心的。
而且，他从未听说过，这片林子里——新建了一所小房子。
但屋子里的酒香，突然出奇地浓郁起来。小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盘带着汤汁的大鲤鱼，和一盘油光娇嫩的兔肉。
年轻人进了屋子，与老人推杯问盏，越喝兴致越浓。
老人也激动万分，说他好久都没有宴请朋友，小屋子里已经有几年不曾来客。
等酒足饭饱，年轻人并不推却，豪爽地答应了留宿小屋，美滋滋地去找了庄公——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惊醒了酣睡的年轻人。
他竟吃惊地发现，自己正倚在坟头的一棵老树下睡觉，手中还搂着他昨夜喝酒的杯盏。
“不，凯西，那只是故事。”圣美生气地瞪了凯茜一眼，认为这个故事太可怕了。
可怕的是它的真——竟是凯茜的村庄上发生的怪事。
“这还不很怪呢！”楠西接着说，“村庄里还有一件更怪的事。遇到这件怪事的是一位医生。有一次，他出诊为病人看病，要去邻近比较偏远一些的村庄。走到半路上，他忽然在泥泞的土路上，发现了一张十元纸币。”
凯茜想让楠西闭嘴。
但这个故事太有吸引力了，她无法阻挠，好奇又害怕地听了下去。
“医生觉得奇怪，‘咦！谁这么不小心，在地上丢了钱？’他心好，想让丢钱的人自己来捡，又怕耽误了出诊，就飞快地向前骑去。没骑几步，他又在路上看见几张十元纸币，医生想，‘怎么今天这个人掉了这么多钱！’他还是没有捡，继续向前赶路。”
楠西使劲儿地吸了口气，不顾姐姐的阻拦，接着说道，“越向前骑，他觉得越不对劲儿，为什么路上这么多钱，几乎铺了一层。就下了自行车，大骂一口，对着钱撒了泼尿，结果，纸币突然变成了黄澄澄的冥币——”
“冥币是什么？”圣美好奇地问，还没有意识到，楠西讲了一个十分可怕的故事。
“冥币就是死人才用的钱。”
圣美虽然不信这些乡村谣传，却着实被吓得哆哆嗦嗦，六神无主。
四周黑漆漆一片，只有墓地里还透着惨淡的光。
“墓地里，为什么有光？”圣美本来不想吓自己，吓姐弟俩，但还是忍不住问出心中疑问。
“磷火。”楠西神秘兮兮地说，“死人的骨头和头发，发出的火星。”
凯茜用胳膊捅了楠西一下，“别再吓圣美了。”
她转身对圣美说，“那是守墓人。墓地里有一座小房子，住着一个很老的守墓人。专门负责墓地的安全，以免有人盗墓。”
“如果走不出这个圈子，我们就去墓地里吧。”圣美说，“总比在这里瞎转悠强。”
凯茜与楠西瞪大眼睛，“什么？妈妈从来不让我们去，那地方——阴气特别重！”
“好啦，别再吓自己。你们说的我一句都不相信。”圣美说着，就带头向墓地走，边走边留意，凯茜与楠西是否也跟了上来。
姐弟俩虽然对圣美的行为非常生气，大呼小叫，也乖乖地跟了上来。
三个人并肩走着，头上冒着冷汗，手脚不停地哆嗦着。
当接近墓地，大家四肢麻木，汗水已经打湿了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