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地里黑漆漆一片，完全不像刚才从远处看见的，有着绿莹莹的亮光。
翻滚在墓地里的磷火，也好像藏了起来。
只偶尔，从某个石块中传来一声闷响，或是猫头鹰的大笑。随后，墓地的坟茔中翻卷着刮起一股夹杂着枯叶的冷风，扑到三个伙伴的身上。
“楠西，闭嘴，猫头鹰就是那种动物，它的笑并不代表什么。”凯茜气愤地训斥自己的弟弟。
因为楠西哭哭啼啼地说，猫头鹰笑，准是有幽灵就在附近。
虽然四周黑得可怕，但墓地旁边的小屋，却亮着灯。
“到那里就安全了。”凯茜拖着圣美，扯着楠西，向小屋奔去。
“这么晚了，他会接待我们吗？”圣美有点儿担心地问。
“这可不像城市里，村庄里的每一个人，我们都非常熟悉。”凯茜说。
墓地小屋的墙是用泥土块垒起来的，房顶铺盖着厚厚的发霉的干草，房顶竖着一柱枯木做成的烟囱。
房前的小窗有半米宽，里面的窗帘只遮挡一半。
另一半没有被遮挡的玻璃窗上，被屋内的蒸气熏上一层水珠。
圣美跷起脚，向小屋内看去。
有一个黑色的模糊的影子，正蹲在一个燃烧的火炉旁边烤火。
凯茜走到门口，轻轻敲了一下破旧不堪已经长满霉斑的木门，马上又将门掀开一条细缝。
圣美刚要凑上去看看，凯茜突然向后一闪，脸色变得惨白，惊恐地瞪大眼睛。
“怎么了？”圣美抓住凯茜的手臂，也悄悄将脑袋探进门内。
火炉旁边的黑影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咳嗽两声，就冲木门走来。
走过来的人，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山村老人。
他的白花花的胡子，足有一尽长，垂在胸前，随着咳嗽颤动着。身上披着一件黑灰色的棉衣。
虽然是夏季，在山谷里的深夜，棉衣是必不可少的遮寒用品。
山村老人脚下蹬着一双洗得发白的黑色布鞋，一只裤角挽起来，另一只裤角拖在地上。
他的脊背躬得厉害，好像背了个大篓筐似的。
圣美向后退了几步，盯着已经走到木门旁边的山村老人。
山村老人将一脸皱纹展开，瞪着眼睛，不笑也不怒，带着淡漠的目光，像看着几个陌生人似地盯着三个伙伴。
“从哪里来的？”老人看了半天，沙哑着问道，一面把门打开，身子侧向一旁，招呼圣美、凯茜、楠西进屋。
圣美看了凯茜一眼。
凯茜的脸上除了惊慌以外，好像有什么疑惑没弄明白，站在门口不动。
楠西先挤进了小屋。
直奔到火炉旁边，将行李袋扔到脚下，跳上椅子，烤起火来。
“利爷爷，我们走错了路，来暖和一下。”楠西好像与山村老人很熟，热情地喊道，“刚才在墓地不远处，怎么也走不出去。没办法，才来到这儿的。”
山村老人没有理会站着不动的凯茜和圣美，转身回到火炉旁，坐在另一把椅子上。
“这么黑了，从哪里赶来的？”他问道。
“火车站，接圣美，我姐姐的朋友。”楠西说。
山村老人咳嗽了两声，用眼角瞥了圣美和凯茜一眼。
但并没有叫她们进来，而是站起身，从炉边的小柜子里端出一盆煮红薯。
红薯已经凉了。他捡了几个，摆在火炉四周，又热热乎乎地问起楠西，村庄里关于九头鸟人的情况。
圣美用眼睛问凯茜，刚才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不进去？
凯茜一脸的古怪表情，身体犹豫地晃了晃，就跨进了小屋。
圣美随后跟了进去。
小屋里很暖和，屋顶升腾起一股白色的水蒸气。
屋子里有一张很大的木床、两把大椅子、一个小柜子、几只碗，还有一些镐和镰刀之类的干活工具。
四面的墙壁好像很久都没有修理了，落下大块大块的墙皮。
两张发黄的旧画，半脱落在墙上，一会儿被门外的风吹得整整齐齐地贴在墙壁上，一会儿又耷拉下来。
圣美放好行李袋，跑到门口，将木门关上。
屋子里一共只有两把椅子，她只好与凯茜站着。
山村老人又站起来，走到木床前，从底下掏出两个木墩，推给圣美和凯茜。
“利爷爷，回村的路好走吗？需要多长时间？”圣美坐在木墩上，边烤火，边问山村老人。
她可不相信，老人会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家伙变成的。
但圣美从凯茜的眼睛中，就看出了这个想法儿！
山村老人将烤好的红薯，分别递给三个伙伴，不紧不慢地咕哝着，“通向村庄的路离这儿还远着呢，可不是几步就能到家的。况且，现在到处都传闻——见到了九头鸟人呢！”
“今晚到不了村庄吗？”圣美有些着急地喊道。
“能到。村庄里的人，正在找你们呢。”山村老人动作缓慢地翻捡着，火炉上剩下的红薯。
“找我们？”凯茜喊道，一脸惊奇。
她不明白，守在墓地的利爷爷怎么知道有人在找她们。
因为一路的饥渴和寒冷，三个人都被烤红薯的香气吸引住了，不等老人回答，就有滋有味儿地吃了起来。
山村老人又把炉上的红薯捡给三个人，把剩下的红薯，都摆在炉火四周。
“最近，都有什么关于九头鸟人的消息？”山村老人带着村庄上的人，特有的好奇心问道。
“传闻可多着呢。”楠茜说，“村庄里放牛的人说，他有一天在凌晨出发，到达山谷里正好是早晨四五点钟。那时候，太阳虽然还没有出来，天却已经蒙蒙亮了。正要升堆火，将口袋里的馒头烤一烤，突然看到远处蹲着一个黑色的大影子。走近一看，影子拍拍翅膀，飞了起来——”
炉子中的火苗不时探出炉圈，悄悄舔尝红薯。
被烤焦的红薯，冒出一层黄澄澄的油脂，散落在几个人的鼻孔中。
山村老人眯着眼睛，将烟嘴啯得很响。
圣美和凯茜默默地注视着炉火，不时抬起头，盯着楠西，好奇又害怕地等待故事的进展。
楠西搓搓手，又抓起一个烤红薯，边在手上抖，边说道，“放牛人吓得什么也不顾了，扔下牛就跑。跑到家，可是生了一场大病呢。”
“牛找回来了吗？”圣美好奇地问。
“是村庄里的人一齐上山，帮他找回来的。”楠西说，“奇怪的是，牛一头也不少——”
山村老人点点头，用铁钩打开炉子的灶膛，向里面扔了两根干柴。
圣美惊讶地发现，他的眼睛好像笑了一下，露出一股得意的神色。
他的雪白的胡子被炉火照得透亮，好像是一捧刚刚成熟的棉花。
一时间，让圣美有种错觉，自己是不是遇到了一位仙翁——
“真是要小心啊！”山村老人的语气里，带着点儿嘲弄的味道。
楠西似乎什么也没听出来，使劲儿地点点头。
圣美将目光移向凯茜。
让她觉得奇怪的是，凯茜好像并无心思听山村老人与楠西的一问一答，甚至连看一眼老人的勇气都没有。
圣美又把疑惑的目光转向楠西。
可从楠西的眼神中，圣美却看出，他对山村老人非常熟悉——两个人已经热火朝天地谈论起捕兔子的技巧。
但凯茜的怪异反应，又是为什么呢？
圣美一直偷偷地看着凯茜，希望她能为自己解开疑惑。
可凯茜一脸严肃，并没有想说点儿什么的意思。
很快，火炉上的烤红薯都被吃完了。
圣美感到一层倦意涌上眼皮，全身的肌肉都松懈下来，瞌睡让她在木墩上摇摇晃晃。
她开始贪婪地盯着木床，恨不能马上就扑上去睡个痛快。
楠西也嚷嚷着想睡觉。
只有凯茜一个人，一脸严肃，沉闷不乐地瞪着眼睛，又不尽人情地给圣美和楠西使眼色，要两个人老老实实地呆在原地。
圣美被这个暗示搅走了困意。
趁山村老人起身想为三个人整理被铺的时候，她发现凯茜的眼睛里露出慌措，用手指向老人刚离开的椅子。
“看，那是什么？”凯茜颤动着喉咙，双眉紧锁。
圣美看过去。
椅子上除了一根很长的黑色羽毛，什么也没有。
“那个？”圣美指了指椅子上的羽毛。
凯茜示意圣美闭嘴，奔到椅子上，将羽毛藏进了上衣口袋里。
然后，她转向木床，尽量让自己的表情十分悦人。
“利爷爷，十分感谢今夜的打挠，我们要回村庄了，不能在这里住。”凯茜尽量大声地对着正在铺床的山村老人喊道。
圣美听得出，凯茜的声音在颤抖。
“回村庄的路，可是很不安全呢。”山村老人抬起颤微微的脑袋，尖着嗓子叫道。
“我们不怕。今晚不回家，妈妈是要着急的。”凯茜将眼睛转向了别处。
“能找到回家的路当然好，如果碰上——九头鸟人呢？”
“路上有守林员，我们可以跟他们一起回家。”凯茜说。
“好吧。我自己一个人，也能痛痛快快地睡个安稳。”山村老人走向柜子，捧出一个纸包。
里面有三张甜饼。他给每个人发了一份。
“路上如果饿了，可以吃这个。”
山村老人又为楠西点着小桔灯，将三个伙伴送到门外。
圣美刚想说点儿感谢之类的话，就被凯茜拖着，拉着她和楠西，向离开村庄墓地的小路狂奔。
身后传来山村老人的送别声——一个好像年轻了许多岁的声音，“如果遇到九头鸟人，我是说——它也不会伤害你们的！”
“真是个怪人！”
跑到小路上，圣美冲凯茜嘀咕，“好像声音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别管它！”凯茜声音慌乱地说，跑得气喘嘘嘘。
满心惊诧的圣美又回转身，想再看一眼，墓地小屋前是否还站着山村老人。
但她吃惊地看到，墓地里一片漆黑。
除了滚动的星星似的淡绿色亮点之外，哪里也没有一点儿亮光。
“墓地小屋呢？”圣美紧握着凯茜的手，“利爷爷——这么快就熄灯睡觉了？”
楠西将小桔灯向墓地的方向挑了挑，“嗯，应该是睡觉了。”
令圣美奇怪的是，凯茜并不对小屋失踪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催促着两个伙伴快走。
凯茜一定有话要对我说！
圣美不敢多问，疾步追着凯茜和楠西，顺着小路一直走。
直走到双腿发软，心慌意乱，三个人还是没有走到返回村庄小路的岔路口上。
也没有发现村庄里来寻找大家的人。
山谷里的深夜，非常可怕。
无论将头侧向哪个方向，都能看到黑暗中，有一眨一眨淡黄色的眼睛。
时而尖利，时而低沉的怪叫，吓得圣美牙齿也跟着打颤，无法不想到，也许九头鸟人就要出现了。
风一阵比一阵大，卷得树叶露出一片灰白色。
好像山谷里某个迷了路的人，正在低泣——
“我的肚子饿了，先把甜饼吃了吧。”楠西终于说出了一直惦记在心里的渴望，打开上衣口袋的扣子。
“不能吃，也许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呢！”凯茜尖声命令弟弟，别干蠢事。
她马上想到，应该把自己的那张甜饼扔掉。
但摸到甜饼，圣美、凯茜、楠西，都惊呆了。
三个人手中攥着的根本就不是甜饼，而是三张叠在一起的纸片。
圣美打开纸片，凑到小桔灯下：
很高兴，你们陪我度过了一个无聊的夜晚！
凯茜也慌乱地将自己的纸片打开。
三个人的纸片上，都写着一模一样的一段话。
正当圣美吓得全身发冷，凯茜与楠西也绝望地搂在一起打颤时，眼前小路的深处，忽然亮起一片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