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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畸形的婚姻(1)

1998年的春夏,对我来讲是个生命的转折点,对我以后的生活有着全新的意义。那不但是实际的,也是我感觉到的。那个春天和我一生中任何一个春天都不同,我觉出了春风的温柔,花儿的鲜艳和鸟儿的鸣啭。我的生命就像路边的杨柳,抽出了一根根新的枝条,在春风下舞出了新的姿态。我的生活里有了一种莫名的期待,每个明天对我都是那么重要。在那段时间里,除去正常的工作,其余大部分时间,我都用来了和林玉珠的相会上来。林玉珠频频给我来电话,约我到她的酒店和家中,有时天气好的时候还到野外进行我们的谈话。

自我见到林玉珠,就像见到了久别的亲人,还像遇到了一个特别适合我的谈话对象。多少年了,我没有遇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现在终于找到了。我心中的话,就像汛期的江河一样,滚滚涛涛,不可遏止。我给林玉珠谈了我的过去和现在的生活,谈了我的婚姻和家庭。一个周末的晚上,我如约来到她的新月酒家。那个酒店位于市文联不远处的繁华地段,是一个典型的中国风格的建筑。红墙碧瓦,格窗木门,中式门楼檐下,挂着一排红灯笼。一楼是敞厅,二楼是包间。林玉珠为那些个包间起了一串很好的名字。

月儿新、月儿圆、月儿明,明儿亮、月儿弯等等。那些服务员也像是月亮的女儿,一个赛一个的鲜亮标致。我在服务员的引导下,来到最里面的月儿圆包间。开门进去,是一组雕刻着花鸟虫鱼的鼓形紫檀木桌椅,桌面上撑着天蓝色的台布,桌子圆心处放着一盆茂盛的水仙花。屋里喷洒了空气清新剂,弥漫着茉莉花的清幽香味。月儿圆包间的服务员有着窈窕的身材,头上挽着个和林玉珠一样圆鼓鼓的发髻,面容清秀动人。她穿着件绣着金丝边的大红旗袍,两边开叉处闪烁出雪白的肌肤,一副东方古典仕女模样。她对我浅浅甜甜地笑着,笑的时候,颊上就现出两个迷人的酒窝。她就是小红,是一个出身寒微而红颜薄命的女孩子。她从精致的盒子里取出一片片龙井茶叶,放到镶着金边的乳白色茶杯里,沏好了,轻轻地放在我的面前。屋里音乐低回,是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背面墙上,是一幅嫦娥奔月的国画。

对面是一幅隶书书写的曾被闻一多先生誉为“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的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横匾。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正陶醉在那意境里,林玉珠推门进来。只见她穿一件带着一朵很精致的领结的红衬衣,一条浅色休闲裤子。由于上衣下摆扎在裤子里,便显出那一段窈窕的身姿来。那个发髻,如一块经过精心打磨而成的墨玉,团团的依在脑后,和满月般的面庞形成黑白分明的对比。她羞羞浅浅的笑着,叫了声方哥,在桌前坐下来。我又进入到了林玉珠馨香的氛围之中。

在那馨香包围了我时,我忽发奇想,林玉珠就是由那团馨香组成的。她的肌肤,她的发髻,她的举动,她的神韵,都是在那馨香的支配下生出的。那种香味和我的思绪连接起来,牵着我走进往日的生活。有多少次,我在搜捡着过去在和我接触过的女性里,有哪个人的身上散发过这种味道。我没想起来,可那种味道又是那样地熟悉,我坚信在我的经历里有过这种香味。小红上了几盘时令小菜,接着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过来一瓶酒,打开了正要倒,林玉珠说让我倒吧,伸手接了过来,又交待小红不要对人说她在这儿,支走了小红。

小红看了我一眼,莞尔一笑走了。林玉珠握着那个圆肚细颈的五粮液酒瓶,站起来走到我这边,拿过酒杯为我斟酒。这时我突然发现了林玉珠的手,她的手长得是那样秀美,白皙而柔嫩,细腻而光滑,修长而丰满,手背上是一个个肉肉的酒窝。

那玉葱般的手指,向指尖处逐渐收起变细,指尖背面贴着鼓鼓的玉片般的指甲。由此我联想到了达芬奇笔下的那双蒙娜丽莎的手,想到了佛的手,想到了莎士比亚在形容上帝创造人类时那几句经典性的语句。特别是她的素手和那晶滢的酒瓶放到一起时,更是闪烁出一种惊人的美艳和夺目的光华来。文昌,我真是难以形容出我当时的感觉。你曾经夸过我的手,可我的手到了林玉珠的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我想那双手不应该去操持任何物件,不应该进入尘寰之中,而只应该放到一个建筑精美的博物馆里陈列起来,供世人观赏。我完全沉浸在了对林玉珠那双手的遐想之中,直到她叫我才清醒过来。“方哥,看啥哩啊?”“没,没看什么。”

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忘情,回过神来,看林玉珠已回到自己的坐位上,端起了盛满的酒杯,我说:“来,喝酒。”林玉珠说:“方哥,小妹敬你一杯,祝你身体健康!”我端起杯,说了感谢的话,相互碰了,将那酒喝进口中。

几杯过后,我对林玉珠说:“玉珠,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是吗?你说出来叫小妹听听。”“我一直在想,这么多年我们为什么一直没有相遇?我们都生活在一个城市,过去我们曾有那么深的交往,可我在这近二十年之中,都干了些什么?为什么我毕业回来以后,没有再去找你们?为什么到现在我们才相见?要不是那天的聚会,我们真是咫尺天涯,也许今生今世不得相见了。”林玉珠深情地看着我,说:“真是方哥,要是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我们的生活会增加多少乐趣。假如那样,我们也许不会是现在的这个样子。你说的我也想过,快二十年的时间,我们如同生活在两个国度里,相互没有一点来往,我们为什么就没有想到去寻找一下对方。还有我的父亲,也都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也没有去找你。是不是生活的原因,我们都在各自忙着各自的事,当我们整日为了生活而奔忙时,就忽略了许多事情。”“也许就是。我们在生活的驱遣下,把最珍贵的东西都忘记了,丢失了。”“方哥,有时我想,世上万事万物,他们的相遇都有定数。比如天体的相聚相离,都有一定的规律,人间恐怕也是如此吧。

人和人,人和物,物和物的相合相分,也应该是有定数的。该分的时候,不愿分也不行,该到一起的时候,就自然而然地到了一起。”“你说得太好了。离和合,合和离,合合离离,离离合合,生活的美妙之处,也许就在这离合之中。

离的时候,肝肠寸断,合的时候,热泪交迸。人生有了这离和合,才生出许多动人的故事来。”“真是这样方哥,我们的相分相聚,也一定有个定数。我们现在的相聚,也许就是上天的安排,他让我在这个时候重新遇到了你。”

“我们见得太晚了,这么多年,我真得应该去找你们的,可我没有去。”“不要再自责了,方哥。谈谈你吧,我想知道你的生活,比如家庭。我怎么就没听你讲过嫂子呢?”听到林玉珠发问,我的心一下子暗了下来。

我叹了一口气,说:“玉珠,我也很想把这些告诉你。我的生活过得也很不好,我和我的妻子一直分居着。”林玉珠咬着筷头,抬起头惊讶地望着我。“你感到奇怪吧。我们已经分开多年了,她实际上已经走出了我的生活,我的家庭名存实亡。假如还有一点维系的话,那就是我们的孩子。”“孩子呢?怎么也没听你说过?”“在省会寄宿学校读书。”

“男孩还是女孩?”“女孩,你将来见到了,就会发现她长得很像我。”“是吗?那一定很漂亮。”

“是的。”我看着林玉珠,想说女儿就像林玉珠那样那么美丽,话到嘴边停住了。“那么嫂子呢?”“唉,怎么说呢?我的妻子是个文盲,说得好听点是个半文盲。她只上了不到三年的学,斗大的字认不了三升。我的妻子还是一个幽默大师。”

“幽默大师?”林玉珠不解地看着我,“怎么个幽默法?”“说了你会笑的。孩子小时问她小猫钓鱼的钓字怎么念,她说念钩,小猫钩鱼。还有一次电视播放科学普知识时,孩子问她山顶洞人是啥时候的。她一本正经地说,那可是好几年了。”林玉珠听到这里,将一口菜喷了出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咋这么有意思来。”我说:“有意思的还在后边,我说了也不怕你笑话。

有一次朋友聚会,让都带上夫人,我就带她去了。她到了那儿,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屁股就坐到了主位上。也不管别人吃不吃,只顾一股劲地往嘴里扒。吃着吃着鱼刺叉住了嗓,哎呀哎呀地叫喊,让服务员拿醋来喝。喝了还是不行,就到我跟前,张着大嘴让我给她往外抠。吃完了饭,向服务员要塑料袋,当着众人把所有的菜一点不剩都装起来。到了家里放到冰箱里,一顿一顿地吃。

孩子天天吃剩菜,吃腻了,她就打孩子,说孩子‘吃药罐满了’,忘了本,非让你过过六零年不行。”

林玉珠瞪大眼睛看着我,就像是在听天书似的那般惊奇。“我的妻子信奉勤俭持家的信条,上街买菜,一分一分地搞价。后来去那菜市场久了,人家一见她就说‘老搞来了’。弄到最后,没有人再卖给她菜。孩子小时一次带孩子上街,孩子要解手,到厕所一问要掏钱,她说就拉到厕所门口吧。那时孩子已上小学一年级了,让一个小女孩儿在大街脱了裤子往门口拉。孩子不愿意,看厕所的也大喊大叫。她就打孩子,说,‘拉呗拉呗,他敢打你妈打他。’孩子还是不拉。没法了,她给看厕所的说小孩子要优惠,你要两毛,最多也就是一毛。

看厕所的人看着孩子就要拉到裤里的样子,说行行进吧进吧。”“她咋会这样啊!”“还有些事难以启齿的话……”我难为情地看着林玉珠。“有什么难以启齿,你说吧。”我说:“自从和她结婚,就不让和她在一起。结婚以后,我要和她同房,她骂我是流氓。后来跑到单位找领导告我道德败坏,晚上要强奸她。领导看着她哭笑不得,就问你跟人家结婚是干啥哩?你猜她说啥。她说结婚干啥也不能干那啊。回到家里就给我讲道理,说干那事伤身体,说十滴油一滴血,十滴血一滴精,人身上有多少油多少血,搁住那样弄。”

林玉珠听了我的话,羞得满脸通红。“后来有了孩子以后,就再也不让沾她。”林玉珠止住了笑,说:“真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样的人。”

“去年还发生过一件事。那天我正在监管大院查岗,突然接到市妇联王主任的电话,她在电话里像发生灾难一样对我大喊大叫,让我抓紧时间去一趟。我很纳闷,就问她是什么事。她说你不要再问了,你来了就知道了。我说你知不知道我这儿离市里四十里多路,你们究竟有什么大事非让我去不行,你们不能在电话里讲一下,我正忙着暂时离不开。我心里想你妇联又不是我的顶头上司,又和我的工作没什么关系,就这么牛。她气呼呼地说,你没来看看你爱人把这儿弄成啥了!我们工作都干不成了!我立即意识到是南瓜去妇联闹事了,因为过去她就经常去她的‘娘家’告我的状。我预感到了事态的严重,就去了。到了妇联,一进门,就见到南瓜披头散发扯胸露怀坐在妇联的楼道口,我母亲的遗像躺在她的身边。一见我就骂,‘小贼砍你不要来呗,我管不住你有人能管住你,整天想当陈世美,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

我没有理她,往里边走。经过她的身边时,搂着我的腿张开嘴就咬。妇联的几个女同志出来,拉开了她。我跟着王主任进到她的办公室,见到里边一片狼藉,饮水器倒了,地上的水洼里飘着散乱的文件,洗脸盆也飞到了墙角。王主任一脸怒色。我意识到了那是南瓜所为,就给王主任道歉,帮她收拾东西。后来我问怎么回事。王主任说早上一上班你爱人就来了,要问新婚姻法是咋说的。

人家莫名其妙。问了半天才知道南瓜不知听谁说,将来修订的新婚姻法上规定副县级以上干部可以娶两个媳妇,大吵大闹,说天下要乱哩,又要回到旧社会哩。要真是这样,她就把新婚姻法给撕了,还要去找江泽民讲理。我就给人家讲,南瓜正在更年期,过去的老毛病又犯了。我又和妇联的人给南瓜解释了半天,说没有那回事。她不相信,说妇联和我‘官官相卫,’一个鼻孔出气,合起伙来哄她。

无论怎样劝说她都不相信,到最后一定要让人家给她立个字据,保证将来我不和她离婚。王主任没法子,就给她写了一个‘字据’,这才离开。”“我的天啊,当初你们是怎样结的婚?”“包办婚姻。”我极不情愿地说出了那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