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婉听着，注意力渐渐转移，不由自主地飘到萧云卿刚才那通电话上。
他电话里的声音不太对，挂得又那么仓促。而且这次，她态度不好，他竟然也没有生气。
电话里，还时不时传来袁野焦急的声音。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有些慌，乱糟糟的，分析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她心里总觉得不对劲，没来由地发疼。
宁婉脸色越来越白，手不自觉地捂紧了胸口，丝质的衬衣也被她揪出了褶皱。
“宁婉姐，你怎么了？”许佑见到宁婉的异样，立刻惊道。
宁婉脸色发白，听到许佑的话，才有些回神，可是心依旧小虫啃咬般的疼。她摇头，“只是有些……不舒服……”
“宁婉姐，那快回去休息吧，我也吃饱了。”许佑忙放下筷子，拿餐巾纸胡乱地擦了擦嘴。
“嗯。”宁婉点头。
萧云卿挂断了电话，耗子已经背对着他，蹲在他的面前。袁野扶起他，把他放到耗子的背上。
“萧少，你再坚持下，兄弟们都来了。车开不上来，不过这里离山下不远，我不到五分钟就能冲下去，车就在下面等着。”耗子说道，边说边背着他往洞外走，一点都不敢耽误。
“让人封山，搜索。报警，让他们也过来，给我搜。”萧云卿趴在耗子的背上，语气阴冷，带着冷冽的怒意。
“是。先前出发的时候，山下也戒备了人，已经报了警，他们正往这边赶。”耗子说道。
一到山脚下，就看到了等候的SUV。耗子赶紧背着萧云卿，走到车前，旁边就有人替他打开了车门。
弯腰正要将萧云卿放下，袁野突然察觉到了不对，他猛然回头，却又没有看到什么，好像刚才一闪而过的亮光只是他的错觉。
就在这时，一声炸响猛然在众人耳边响起，众人似乎都听到了子弹破空的声音，紧接着扑哧一声，子弹射入肉里，那轻微的声音远不如刚才那声枪响来得震撼，却让众人头皮发麻。
“袁老大！”众人之中，不知道是谁先喊出了声。
萧云卿被耗子放进车里，听到叫唤，心里一个咯噔，立刻抬头，就看到袁野直愣愣地睁着眼，整个动作都僵硬非常。
他看着萧云卿，双唇紧紧地抿着，张开嘴，刚叫了一声：“萧——”
噗！一大口鲜血猛然喷出，正落在车中的皮座上。浓重的血腥味在车内弥漫开来，皮质的座椅上，黏稠的鲜血顺着皮子的纹理缓慢流淌。
“袁老大！”
紧接着一声又一声破了音的怒吼传来，萧云卿怒目圆睁，耳边嗡嗡作响，脑袋前所未有地涨痛混乱。
“阿野！”萧云卿大吼一声，身子忙往后退，冲着手下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他抱上车。快！”
耗子速度最快，赶紧将袁野扶上车。袁野趴在座位上，萧云卿才看清楚，他的后腰早已一片猩红。子弹从他的身后射入，一直穿透了他的腹部。
“阿野。”萧云卿也顾不得自己的伤，忙着给袁野按着伤口。
“快！快去最近的医院。”耗子上车，急忙忙地说，脸都白了。
“萧……萧少……你……你别压着了……我知道……自己的情况……救不了了……”袁野虚弱无力地说。
“闭嘴，别说这种丧气话。”萧云卿也无力地喝道，“你傻了吗？没事儿给我挡什么子弹。你当自己是谁了，保镖？还誓死效忠吗？”
袁野咧开嘴笑，鲜血不断地从张开的嘴中流出，流到萧云卿的身上，可萧云卿一点都不觉得脏。
“让你别说话你没听见？”萧云卿怒道。
“萧少……”袁野笑得依旧憨直。如果没有这浑身的鲜血，萧云卿真挺喜欢他的笑容，没有一点城府和心计，只有对他的全部信任。可是他嘴里吐的、身上流的鲜血，却刺着他的神经，让他厌极了袁野在这时候还要冲他笑。
“我当时……真没想那么多……就是……不想让你受伤……嘿嘿……”袁野憨憨地笑，“要是我在身边，还让你出了事，我就是废物啊。”
“你现在就不废了吗？”萧云卿双眼猩红，眼眸里竟然含上了湿润，“袁野我告诉你，这次你要是敢给我出什么事儿，别说王朝，你直接给我滚，我不要你这么蠢的。别跟着我干。”
袁野还是笑，没想到萧少还有这么小孩子脾气的时候。
要是出事，肯定就是他死了，死都死了，还怎么跟着萧云卿？
“萧少……你……不让我跟着你……也行……”袁野说道，“但是你答应我……万一出了什么事儿……你……帮我照顾着点……佳宁……回去你跟……她说……我……浑蛋……娶不了她了……让她……好好过……别难过……也别……钻牛角尖儿……是……是我没用……不能……不能护她一辈子……”
“你——”萧云卿红着眼，想让他闭嘴省点力气。
“萧少……你……你让我说……就让我说说吧……我怕……怕这时候不说……就没机会了……”袁野难受得胸口一鼓一鼓的。“你跟她说……别……别记着我了……遇到……遇到好男人……就嫁了吧……我……我不生气……萧少……麻烦你……也帮我看着点……我看不见了……你帮我看着……看看将来她选的男人……好不好……别让那男的……欺负了她……”
“萧少……”袁野哆哆嗦嗦地伸出手，用尽了全力去握萧云卿的手。“能不能……能……帮我……照顾佳宁……她自己……我真的……不放……心……她……不懂……照顾自己……得……得有人在一旁劝着……没有我……劝着她……她……她会累坏的……萧少……求你……我……从来没……求过你……这次我……求求你……好好……帮我照顾她……好不好……”
“你自己好了以后，自己照顾。”萧云卿眼泪从眼眶里滑出，“休想把你的女人丢给我，我自己的女人还顾不上呢。”
袁野笑笑，不在意他的拒绝，“萧少……你看我都……这样儿……了……你……你就答应了我吧……不然我……死得……都不安心……求你了……萧少……算我……”
“够了，谁让你求我了。我答应你，浑蛋，我答应你总成吧。”萧云卿狠声道，“以后佳宁她就是我萧家人，我把她当自家人一样地看待，我就是她的后台，谁也别想欺负她。她找的男人，我替你把关。她结婚的时候，我就是她的娘家。我给她准备丰厚的嫁妆，让她嫁得风风光光的。她的婆家，别想欺负她，欺负她，就是欺负我萧云卿，就是欺负你袁野。”
“谢……谢谢萧少……”袁野轻声说，“这样……我……总算是安心了……”
“安心个屁。”萧云卿怒道，“你安的哪门子的心。给我好好的，自己去照顾自己的女人，更安心。我告诉你，不准给我出事。”
“好……好……”袁野轻声应道，这调调，就像是在哄任性的孩子。
到了医院，因为耗子提前通知，医生和护士已经抬着担架在外面等着。
萧云卿立刻说：“先把袁野抱上去，给我救他。”
直到袁野上了担架车，被医生护士匆匆忙忙推进手术室，萧云卿才肯坐进担架里。
但是医生给他除子弹的时候，他死都不肯打麻药。
“就这样取，取完了之后我要去看袁野。”萧云卿冷声说。
“这……这疼会忍不了的，你肯定会晕过去。”医生为难地说。
“我能忍，晕不了。直接给我取。”萧云卿沉声道。
“萧少……”耗子迟疑地想要劝说。
萧云卿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我不想我醒来之后，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耗子一听，眼立刻就红了，仰着脸，手背在脸上胡乱擦着。
“你别在这儿陪着了，去袁野那边看着吧。”萧云卿说道。
“可是——”耗子有些迟疑，他真的想去袁野那边，可是他又放心不下萧云卿。
“去吧。”萧云卿说道。
“嗯。”耗子重重地点头，立刻往手术室冲。
“你真确定不打麻药？”医生问道。
“哪那么多话，赶快的。”萧云卿眉毛一拧，冷声说道。
医生摇摇头，拿着镊子，先替萧云卿消毒。酒精碰在破碎的血肉上，疼得简直无法形容，可萧云卿紧咬着牙，愣是一声不吭，任浑身的冷汗往外冒，也只是把眉头紧紧地拧起。医生自己看着都疼，可是萧云卿愣是给忍着，这让医生动起手来，都有巨大的压力。
医生的脑门都冒出了冷汗，好不容易镊子夹住了子弹。只听到啪嗒一声，子弹跌落入铁盘里，不只萧云卿放松了下来，就连医生都松了一口气。
医生在旁边擦汗，护士白着一张脸给萧云卿包扎。
“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可够能忍的。这种疼，死一回都够了。”医生心有余悸地说。
萧云卿等护士包扎完了，可没心情聊天，立马往手术室走。
医生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人，不自禁地追出去，在他身后喊：“你动作慢点，小心伤口裂开了。”
萧云卿冲到手术室门口，所有的人都在等着，坐着的，站着的，几乎把走廊都给堵住了。
“怎么样？”萧云卿白着脸问。
耗子忙站起来，把座位让给萧云卿，颓然地摇头，“还没有结果。”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灯灭了，手术室的门被打开，医生低着头走了出来。
萧云卿立即起身，强忍着不适的晕眩，“怎么样了？”
医生沉重地摇头，“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尽你妈的力。”萧云卿单手揪住医生的衣襟，把医生举得脚抬离了地面。
“这位先生，麻烦你冷静一点。伤者的伤很严重，我们已经尽力抢救了。”医生赶紧说，“你们不如趁现在他还醒着，跟他去说几句话。”
这时，袁野脸上还挂着氧气罩，被护士推了出来。
萧云卿他们也顾不得跟医生较劲儿了，忙跟着袁野进了病房。袁野强撑起眼皮，脸上还有明显的困意。他抬手，颤颤巍巍地，慢慢地将氧气罩拿下。
“萧……萧少……”袁野无力地叫道，感觉到自己越来越虚弱，生命一点点地流失。
“我在。”萧云卿紧紧地握住袁野的手。
“答应我的事情……不要……忘了……”袁野艰难地说，“我现在……就放不下……她……”
“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萧云卿声音颤着，“阿野，我萧云卿这条命是你给的，所以你在乎的人，无论如何，我也会替你保着。”
袁野不住地轻轻点头，“谢……谢谢萧少……有你的……保证……我放心……但是……萧少……这条命……我是……心甘情愿……的……你……关键时刻……还是要……保护自己……萧少你……一直都是……我的目标……我……想成为……你那样的……人……所以萧少……你要……好好……好好地活着……”袁野颤声道。
“对不起……不能……帮你……打理……王朝了……”袁野说道，看着萧云卿身后的一众人，“以后……就拜托……你们了……”
“袁老大！”所有人都含着泪，颤声叫道。
“阿野。”萧云卿恨得咬牙切齿，眼里的泪遮着视线，让他都看不清楚袁野的模样了。
袁野嘴角挂着笑，“萧少……我……先走一步了……”
他话说完，便慢慢地合上了眼。
被萧云卿握着的手一点力气都没有，松松垮垮地垂落下来，无力地耷拉着。
“阿野！阿野！”萧云卿失声吼道，“啊——”
萧云卿一腔的愤怒无处发泄，拳头狠狠地砸上墙壁。
“袁老大！袁老大！”耗子失声大哭。
“走，回T市。”萧云卿的拳头还砸在墙上，双目通红，许久，低声说道。
T市，佳宁坐在马桶上，肩膀耷拉着，就连背也是弯的。她手里拿着验孕棒，失神地看着。
她怀孕了，怀了袁野的孩子。
她脸色微微泛着白，拿着验孕棒的手也抖了起来。
突然，她手一松，那验孕棒啪嗒一声摔到地上。
这个孩子，她还没准备好要。
佳宁慌乱得不知所措，不断地摇着头，胃也跟着一缩一缩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双眼慢慢变得无神，左手缓缓抬起，轻轻地覆在小腹之上。
G市，医院中。
耗子听到萧云卿马上要回T市的命令，脸上仍是难掩悲痛，可还是劝道：“萧少，你现在身上有伤，还是在这里养养再回去吧，不然你的身体受不了啊。”
“立刻回去。”萧云卿低声说，深吸一口气，还能听到他鼻子酸楚的声音。
“我不会让阿野留在异乡这么久，我要带他回家。”萧云卿说道，嘴唇绷得紧紧的，不由得抖了起来，就连下巴也紧绷着。
“萧少。”封至军走过来，身后跟着穿着制服的警察。
“找到了吗？”萧云卿立刻问。
封至军摇摇头，“没有，对不起，萧少。”
“抱歉，我们还是晚了一步。”身后警察说道。
“行了，你们都出去吧，我在这里再陪陪阿野。”萧云卿挥挥手。
“可萧少，你的伤……”耗子看着萧云卿身上包裹着的绷带，白色的绷带上还透着血红。
“没事。”萧云卿低声说。袁野的死，似乎把他的力气也带走了。“谁来也不许打扰，如果一定要见我，就让他们等着。”
“是。”耗子说道，又深深地看了袁野一眼，才带着众人一起离开病房。
萧云卿就坐在病床边上，看着袁野平静的面容，好像他只是睡过去而已，好像他只是受了伤，等他醒来，又会坐起来，中气十足地笑着叫，“萧少。”
“你为什么不能再等等？为什么不能再坚持坚持？”萧云卿轻喃，“王朝不是你的尽头，将来，还有‘雀煌’的总经理在等着你，你为什么不能再等等？”
“阿野，对不起……对不起……”萧云卿说着，声音越发哽咽，“如果不是我坚持，你也不会在这里……”
他陪着袁野，一直说一直说，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说，将所有的点点滴滴都汇集起来。最后说到嗓子发干，声音嘶哑，还一直说。说到天黑，萧云卿的伤口疼得厉害，撕裂般地疼，说着说着，竟是直接疼晕了过去。
还是耗子察觉到不对，冒着被萧云卿怪罪的危险，硬着头皮闯进来，才发现萧云卿已经晕厥。他忙把医生叫了过来。
医生看着萧云卿的伤直摇头，“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取子弹不打麻醉药，伤口刚刚缝合就到处乱跑，还一点都不顾及伤口，伤口早就裂开了还不知道。要是再这样，伤口受了感染，以后可就是碗大的疤了。”
又给萧云卿消了毒，重新缝合，换了绷带，医生这才离开。
临走前，医生还警告耗子，好好地看着萧云卿，可不能再让他乱来。
萧云卿又在医院休息了一天，实在是待不住，没有耐心等到伤口愈合，便坚持要回T市。从G市到T市，下了飞机，萧云卿还是住进了医院。
“萧少。”罗毅也红着眼眶出现，他跟袁野平日里接触比较多，因为萧云卿的事情，主要就是他们俩来负责。
原本，萧云卿打算让袁野负责王朝，那么以往袁野负责的事情就都要转给罗毅。所以罗毅跟袁野的感情，也比其他人来得更深一些。
“去看过阿野了？”萧云卿没多大精神地问道。
罗毅沉重地点点头，“他的后事，我们正在准备。”
萧云卿没说话，沉重地呼吸着。
“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萧云卿面色陡然沉重了下来。
“虽然没掌握到切实的证据，但是根据现在查到的迹象，这件事多半就是凌墨远找人做的。”提到这个，罗毅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咬牙切齿的，透着恨意。
“继续查。”萧云卿狠声道，眼睛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