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是南厉中部的一座关键城池。
学堂是朝廷出资建设,占地百亩,除了供老师们生活所需的田地外,就是书社和武馆,还有老师们的住所,另外还提供贫困学子们的陋居,可以保证不管是战乱还是和平年代,学堂里面的人都可以自给自足,除了出的田地和屋舍,后续根本不需要花费朝廷一毫一厘。
孟城是孟州最大的学堂,里面的学子从五岁到十二岁不等,孟城附近的城镇也会送适龄的学子过来走读。
安屛牵着自己的女儿,在可以容三辆马车并驾齐驱的大门口静静的站立了一炷香,琢磨着这到底是学堂还是千年后的大学学府,这门牌实在是太过于……威猛,吓着了她这个千年后的孤魂。
“安老板。”才刚刚踏进大门,身后就有熟人打招呼。
安屛一看,笑意盈盈:“寇大老板,最近生意兴隆哇。”
寇彬拱了拱手:“拖大家的福!安老板也是带孩子见先生的?”
安屛扬了扬安安的小手;“我想让安安来念书。”
寇彬怀里也抱着个小女娃儿:“正巧,我今天也是送小侄女来见先生的,就是不知道先生肯不肯收。”
“原来是小侄女,我还以为寇老板成亲了呢。”
“怎么可能,”寇彬说,目光下意识的在安屛的发髻上看了眼,别有深意的道,“我早与父母说了,我的娘子一定要情投意合之人,媒人寻的那些都太过于浮夸,真的娶进门了,夫妻不和睦,家里的富贵也难长久。”
安屛点头:“家和万事兴嘛!”想了想,又称赞了一句,“寇老板蛮时髦的,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寇彬不知道‘时髦’是什么意思,不过有情有义这个赞誉很得他的心,谦虚了几句,也抱起怀里的小侄女与安屛一起进了学堂。
现在是早上,古人大多起得早,这读书也更加早,安屛他们来的时候,已经隐隐的听到了读书声,过了林荫道有块宽敞的空地,空地之后呈半圆形的几间学社,隔得远,都可以从窗口看到摇头晃脑的学子们在读书。
寇彬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引着安屛进了一道月牙门,里面别有洞天的一处小院,假山流水和阁楼,处处透着雅致。更有一处碑文矗立在其间,上面龙飞凤舞的刻着古词,安屛好奇的凑过去看,偏旁部首七拼八凑的拼了半天,发现一个字都拼不出来TAT。
古书法什么的,太玄奥了,凡人看得懂才怪。
寇彬解释说这是太上皇通过朝廷出资修建学堂的提案时,写的一首词。安屛懵懂的点了点头,对安安道:“你一定要好好读书。”
安安问:“为什么?”
安屛:“否则就会跟你娘一样,成为文盲,连一块碑文都看不懂,太丢脸了QAQ”
寇彬咳嗽一声:“其实,南厉大部分的女子也都不识字。”
安屛抱紧了女儿:“我家安安跟她们不一样。”
待进了阁楼,只瞧见一位老先生与一名书生在下棋。老先生认识寇彬,听说了缘由,摇头道:“学堂里都是男子,女儿家读书的少,有那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轻易不会寄在学堂读书。”
安屛道:“安安才五岁,在学堂里读到十岁就学得差不多了,应该不碍事。”
老先生摇头:“实在是没有破过例。”
寇彬也劝说:“想来往年也有人家送女儿过来想要读书的,难道都无功而返了吗?”
老先生道:“有的自然是归了家,由家里长辈教导;也有的联合请了先生,选在一户家里就近读书。”
寇彬道:“不知一个先生最少教多少个学生?”
“五个。”
寇彬笑道:“那不如这样,我们再去找三户人家,凑齐五个女学生,再由学堂里的先生教导,如何?”
老先生还是摇头:“不能破例。”
说来说去,主意也出了一些,老先生只是摇头,寇彬没了法子,就问安屛:“实在不行,我就单独给小侄女请个先生在家读书,避免寂寞,安安也来做个伴,你看怎样?”
安屛犹豫:“会不会不方便,寇老板你家在城东,府里的……”
寇彬打断道:“无妨,他们读书在前院,我母亲与府里的嫂嫂妹妹都在后院,没大事基本不出来,安安可以安心读书。”
安屛正犹豫着,冷不丁的听到棋子敲打棋盘的碎激声,那老先生的身子突然一震,打岔道:“这么说来,我倒是有一位人选,是老夫远房的一门亲戚,原本在家乡他也是教书的先生,因为家里出了事,远道而来,现在正想在学堂谋个缺。两位不弃,倒是可以请了他教书。”
安屛道:“您都说是远方亲戚了,家里又出了事,可知道是何事?”话音刚落,又听得‘呛’的,又有棋子落盘。
老先生斟酌着道:“具体的事老夫也没细问,不过可以确定与他无干系。”
寇彬也多了心思:“那他性情?”
老先生铿锵有力的道:“自然是君子中的君子!见过他的人没有不夸赞,做过他学生的没有不敬重于他。”
安屛笑道:“老先生您这有王婆卖瓜之嫌啊。”
老先生老脸一红,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不远处那下棋之人也耳际泛着粉色,安屛眼尖的问:“该不会就是下棋的这位帅哥吧?”
老先生呛咳几下:“帅……帅哥?”
安屛很正直的解释:“也是先生的一种尊称。”说着,又对那人道,“帅哥,别躲了,好歹是要教我的女儿,总不能避着我这做母亲的吧。”
她这么一说,那人干脆抛下棋子,施施然的走了过来,眼神倒是不看两位家长,反而落在了小女童的身上。
他很平静的问安安:“可读过什么书?”
安安咬着嘴唇看向母亲,见安屛点头,这才开始答话,说:“我读过很多童话书,会背鹅鹅鹅曲项向天歌和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还会二十六个字母,会数数,我可以数到上千了,我还会打算盘,不过只能算到上百,我还会写自己的名字,会写娘亲的名字,还会写福禄楼三个字,对了,我这两天在学‘龙’字。”
那人问:“为什么学龙字?”
安屛还没来得及阻止,安安已经快嘴的回答:“因为娘亲说我是龙种。”
这些,老先生咳得更加厉害了,那人若有似无的瞥了对方一眼,老先生身子剧烈一震,急忙去端茶水压惊,哆哆嗦嗦的缩到一旁,不再言语。
那人笑道:“你是龙年生人?”
安安看向安屛,拍手做恍然大悟状:“原来只要我属龙,所以就是龙种啊!”
也许是错觉,安屛觉得一瞬间,对方的眼神似乎都变了变,显得格外的锐利深沉,可他又露出那人畜无害的神情:“先生我也属龙,而且,我会一百零八种龙字的写法,我教给你好不好?”
安安更加高兴,连连点头:“原来先生也是龙种!”说着就抱起安屛的脖子,唤娘亲。
寇彬眼见着好不容易哄骗的小鸭子就要飞走了,顿时有些惊慌,不过,他经商多年,心思那不是普通人可比,当即问安屛:“贵府还有空余的院落请先生安家吗?”
安屛这才想起古人请先生都是直接请到自己家里的,不过,相比之下她更加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去陌生人家里读书,正准备说院子倒是没有,空房间倒是有一两间,那先生倒先说了话:“我虽然初来咋到,在城中倒是有租下屋舍,里面书房很是宽阔,用来教一两个学生绰绰有余。”
寇彬又道:“毕竟男女有别,安安虽然还小,总会有些避讳,去先生家里读书始终不妥。”
那人笑道:“无妨,教一个学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我既然以此谋生,学生自然是多多益善的好,等到手头宽裕,以后学生只会多不会少。”
寇彬反驳:“学生太多,对她们各自的教导难免会疏漏,别是书每日去读,总是隔天就忘了才好。”
那人道:“这一点尽可放心,学堂里一个先生最多教二十个学生,我怎么多也不会越过这个数去。再说了,学生太多,我自己也会觉得疲累,大约只会教那么三到伍个,资质不足的,不教也罢。”说到后面,居然冒出了一股文人的傲气,驳得寇彬哑口无言。
寇彬又不愿意就此放过接近安屛的机会,好不容易打听到了安屛要送安安来学堂读书,自己连哄带骗的也哄了小侄女来读,没想到事情一变再变,脱离了他原来的预想太远,最后,只好让自家小侄女也送去,与安安一道读书。
几人商定了上学的日期,问清除了那人的住址,问清楚先生姓氏,居然也姓安,又预付了一半的束修,签了协议,这才打道回府。
等到人都走尽了,那安先生才坐回棋盘边,老先生亲自重新给他冲泡了一杯茶。
安先生手执黑子,道:“继续。”
那老先生先磕了个头,道了一声罪,这才颤巍巍的在他对面坐了半边屁股,继续下起棋来。那如履薄冰的模样,压根不像是安先生的长辈,倒似对方脚下的一只蝼蚁般,甭得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