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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前三天的安屛,她肯定会觉得这又是一个谎言。
皇族人一个个都是骗子,以前她可以无视这一点,在秦子洲毫无廉耻的伪装成教书匠,骗得她的婚姻后,安屛再也不会相信他们这些权贵说的任何话,哪怕他们的神情多么的真实,她也绝对不会去相信一个字。
安屛平静至极的神情很快就让在场另外两个人尝到了苦果。
“首先,”安屛喝了口温水润了润喉咙,很镇定的戳穿段瑞芷的谎言,“您是一国公主,和亲公主。您的身份确定了您出嫁后,不管您的夫君是与您相敬如宾,还是另有所爱,都决定了您的正妻地位不会动摇。所以,您可以收起您那副杞人忧天的虚假表情了,这里没有人欣赏,抱歉。”
段瑞芷的惊讶只是一瞬间,就被习惯性的掩饰了过去。她举着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你说得不错,太子的确不敢休我。不过,相信你也知道,这世间有一千一万种方法可以让人生不如死。对于一个女人而言,将她打入冷宫比休了她更加残酷。”
她坐在了安屛的对面,自然有人替她奉上最新的热茶,明明是同样的姿态,段瑞芷做起来格外的肆意,一举一动中无形中的矜贵都展露无遗。
这是挑衅,也是讽刺。
安屛无动于衷:“所以,我对两位的动机十二分的不了解。太子伪装成平民,与我成亲这件事太子妃你应当知晓吧?或者说,您默认他的做法!既然默认,那么您就应该想过,这样会加深您与太子的矛盾,别告诉我你们夫……妻同心,太子想要什么,您就纵容他去抢,去欺骗,太子妃您并不是那种以男人为天的女子。您为什么同意他这么做?您想要从中得到什么?”
段瑞芷笑着重复一句:“本宫想要得到什么?这一点,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你的孩子,我至始至终要的只有你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为此,你就容忍太子的胡作非为?”
段瑞芷无所谓的道:“一个有胸襟的女人,要学会容忍自己夫君的小把戏。”
安屛转向秦子洲:“所以,太子也认为这是一个小游戏?”
秦子洲的目光一直锁定在她的脸上,对她任何一个细小的表情都收入眼中,他很郑重的回答:“我说过要娶你。”
安屛摊开手:“这只是游戏。太子殿下,您的身份地位决定了您不能娶一个毫无家底根基的女人,不能!”
“我已经娶了你!”
安屛平静的仰视着他:“所以太子殿下您的愿望是要害死我?”余下两人同时一愣,安屛继续道,“太子您娶了我之后,我的结局只有两个。一个,去母留子。这是权贵们对待外室或者宠妾的最直接最粗暴的做法,保证了正妻的地位稳定。作为交换,你们会保证孩子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如果孩子从小就养在了太子妃的名下,太子妃一直未曾生育的话,兴许,我的孩子有可能会成为一代帝王,我在泉下有知应该要对两位磕头谢恩了。”
她起身,深深的对着面前两位皇族拜了下去。
她固执的甩开了秦子洲的阻拦,继续未完的话:“另外一个结局,我会成为太子您的女人,被您带入东宫,等着您成为南厉的至尊,我会享有荣华富贵,或许,还有您的宠爱。然后,我的孩子作为筹码,送与太子妃,保证了他对君主之位的绝对继承权。皇长子、嫡长子,多好的头衔。日后,哪怕我再有孩子,也无法越过他了,因为他是太子妃的儿子,而不是我安屛的骨肉。最后,我要么在残酷的宫廷斗争中死去,要么就在未来君王的记忆中被逐渐遗忘。皇宫总是不缺美人的,对不对。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靠什么在皇宫存活呢?帝王的宠爱,还是自己的机警?人心易变,做了皇帝的男人那已经不是男人,而是种马,一个种马怎么可能只有我一个女人呢?连太子妃都困不住他,我又哪里来的自信。没了皇帝宠爱的平民妃子,不是只有死路一条吗?”
安屛站起身来,直面秦子洲:“太子殿下,您想要我怎么死?”
不知不觉中,长居高位的两人居然被问住了。
秦子洲没有想过安屛的结局吗?他想过了,现实的、梦幻的、残酷的、遗憾的,可是每一样都没有安屛口中叙述中的残忍。
母子离散,相见不相识,她会失去孩子,失去夫君,失去自由,最后失去活力,没有希望,如木偶一样的活着,然后无望的死去。她能够得到什么?卖子得到的荣华富贵,秦子洲虚无缥缈如昙花乍现的宠爱,段瑞芷的忌惮,还有无数嫔妃们的嫉妒、嘲讽、暗箭等等。
他不得不回答她:“我从未想过让你在我面前死去,不管是谁,都不能在我面前要了你的命。”兴许觉得这话还不足够表现他的决心,他又补了一句,“你说的那些都不可能出现!”
安屛咄咄逼人:“不出现什么?入宫,还是孩子,还是你的宠爱。”
她盯着他,连段瑞芷都忍不住望向他,她们都想知道,这个男人,这个身为太子的男人到底会为安屛做到哪一步。
“孩子,”秦子洲没有犹豫,“还有宠爱。”
“我们的孩子始终都是我们的,我至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妻子。”
简单一句话,很直白的一句话,却让段瑞芷偏过了头。她多想,多想从另外一个男人的口中听到这句话。可笑的是,那个男人从未对她有过好颜色,也从未对她表露出一丝一毫的情意。现在,她名义上的夫君,正在对另外一个女人说她们一生中最想听的情话,更为可笑的是,她居然觉得秦子洲是真心的。
安屛冷笑,伸出食指戳着他的心口:“可惜,我不相信你。你的谎言太多了,我再也不相信你。”她转向段瑞芷,“太子妃,您有何感想?”
段瑞芷:我能说我感动吗?
“你可比我铁石心肠多了,安姑娘。”
“是啊,”安屛感慨,“因为是个明白人都知道,太子殿下说的都是谎话。这个世界可不是围着他一个人转,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说孩子依然是我的,那太子妃您怎么办?您再去找个女人,让太子与对方春风一度再给您添一个娃儿么?”
秦子洲受够了她的冷静和残忍,打断道:“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你自己说过,她是和亲公主,没有人可以动摇她的地位,哪怕没有孩子,她也依然可以坐在太子妃的位置上,没有人可以动摇她。”
“所以,我就是与太子妃争宠的祸国妖姬?”安屛轻笑,“臣妾要深感荣幸,谢主隆恩吗?”
秦子洲终于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你不愿意做我的妃子?”
安屛深深的叹口气:“如果我是这世间土生土长的女子,兴许我会十二分的愿意。可惜,我不是。几女共侍一夫,我做不到。”
段瑞芷笑了起来:“你以为你嫁给平民百姓就能够一生一世一双人?”
安屛抿着唇:“我愿意尝试。”
秦子洲问:“换到我身上就不愿意尝试了?”
“因为你是太子,而你也有了太子妃。”
秦子洲冷道:“难道你要我休了太子妃吗?”
安屛笑道:“那是不可能的!”
段瑞芷也笑,可她的苦涩更加深,更加重:“对,那是不可能的任务。”
几人几乎是不欢而散,强忍住暴跳如雷的秦子洲出了殿门就下令任何人不许出入,连安安都被困在了那幽闭的宫殿里。
段瑞芷遥遥的跟在他的身后,一迭声的长笑,忍都忍不住:“你这个样子就像一只困兽。”
秦子洲直接用内力震倒了一棵树,咬牙切齿:“我会被她逼疯!”
“喜闻乐见。你疯了,我就可以改嫁了,而她也不用进宫了,多好。”
花园的远处有宫女谨慎的停在了原处,秦子洲遥遥的看了一眼,反唇相讥:“你就算再嫁,也无法嫁给你心悦的那个男人。听说他姓江?”
段瑞芷哪有那么容易被打击:“对,恭喜您,殿下。本宫给您戴绿帽子了,您戴着可舒服?”
秦子洲最后回视了她一眼:“彼此彼此。”
段瑞芷:“真想揍你。”
“彼此彼此。”
安屛与秦子洲展开了拉锯战,两人都在沉默中反驳对方。
段瑞芷是个善于趁火打劫之人,很会利用机会。这些日子段无悔每日里过来看望她,她实在哭不出,最后让宫女准备了老姜,段无悔还没进门,她就抓着老姜在眼皮子上摩擦两下,哗啦啦眼泪就呛了下来,哄得段无悔心疼又心焦。
每日里听到段无悔的报告,江德弘忍了又忍,终于决定去探望一下‘为情所困’的太子妃殿下。
很不幸的是,他去的那一日,段瑞芷得了重伤寒。
嗯,预算着某人要忍耐到极限了,太子妃殿下在前一夜特意在池塘里泡了半个多时辰,秋夜凉凉,她如愿的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