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王府邸,六皇子瞠目结舌的盯视着自己的兄长:“你说什么?”
“我让你将柳宿街上店铺的地契都给我,怎么了,太久没有回皇城,连话都听不懂了?”
六皇子干笑:“二哥,你这是唬我呢!柳宿街上的铺面的大头可在父皇手上,每年上缴的税收也直接收到了父皇的私库里,你找我要地契,这不是说笑吗?”
寿王冷笑:“老六,我还叫你一声老六就足够证明你我的兄弟情分不同旁人。几张地契而已,你连你二哥都糊弄,也太不讲情义了。”
六皇子见他说得认真,心里敲着警钟,面上也端正了些,正色道:“我哪里欺骗你了,二哥你这话无凭无据的,冤枉人也太容易了些。”
寿王早就预想到了六皇子会装傻充愣。在这位二皇子心里,老六是几个兄弟中最没野心的一位,同时,也是相当有能力的一位。六皇子最突出的能力就是经商。一位皇子,居然最擅长于下等人的营生,只这一点就在皇帝心中失去了竞争皇位的权利。
但凡一件事,有利有弊,皇帝明里暗里都暗示过六皇子是留给以后皇位继承人的得力臂膀,且在早些年,二皇子就有了先见之明,提前拉拢了当时在宫中如浮萍一样的六皇子,皇帝也颇为嘉奖,这让二皇子与众多皇子竞争的天平上增加了有利的筹码。二皇子在适当的时候拉扯了六皇子一把,这么多年六皇子也倾尽全力为二皇子的私库充实了不少的金银珠宝,让二皇子争储的路走得更加顺畅。
兴许是太一帆风顺了,在大皇子秦子洲骤然被封为太子,二皇子也被封为寿王后,这位尽心尽责的六皇子突然转了性子,开始在众多皇子们之间不偏不倚起来。习惯于从六皇子手上免费拿东拿西的寿王,突然有一天被六皇子的亲信告知,寿王您礼单上的东西六皇子只能勉力拿出一成来的时候,寿王才陡然发现,老六似乎慢慢与他离了心。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在寿王他第一次抢了原定的六皇子正妃人选的时候?还是,一次次蛮横拿走六皇子敬献给父皇礼物的时候?或者,是某次遭遇暗杀,下意识把六皇子推到身前做挡箭牌的时候?更或者是,多年来但逢宴会,都让六皇子与商人同桌的时候?
经过几番试探,寿王这才确定这位下贱人生的兄弟已经与自己离心了!寿王怒不可遏,少不得在朝堂上在皇帝面前各种针锋相对,往往都被太子四两拔了千斤,那压抑的怒火也就越烧越旺。好在,亲信们还是保有了理智,纷纷制止了寿王的失控行为。
直到,寿王无意中得知,前几年在皇城周边突然兴盛起来的卧龙山庄是皇帝的私产,除了山庄本身外,周边的四条商业街道有一半的地契在太子手中,另一半居然被皇帝送给了六皇子。
卧龙山庄是什么地方?非富即贵不能往矣的地方,能够在里面消遣的不是当朝权贵就是皇族世家,说明白点,那是南厉最大的销金窟。围绕在山庄周边的四条长街,更是生金子的金矿,谁掌握了其中任何一条街道,不仅是明面上的荣华富贵,更是代表着谁是皇帝的近臣。
六皇子居然握有两条街道的地契,这事何等的隐秘,若不是最近皇帝病重,被二皇子的人钻了空子,否则此事他还被蒙在了鼓里。
嫉妒、憎恨、厌恶,平日里最看不起的兄弟居然悄无声息的获得了父皇的宠信,已经与六皇子有了隔阂的寿王觉得耻辱。兴许,在对六皇子冷嘲热讽的日子里,父皇太子乃至于六皇子自己,也一直在暗中嘲笑着寿王的无知和天真。
皇帝病重,底下的皇子们纷纷展开了活动,力求抓住机会获得更多的权利,金银是收买人不可或缺的东西。偏生,寿王在这关键时刻居然被一个下贱宫人所生的儿子掐住了咽喉。
孰不可忍!
六皇子沉默,在寿王看来,他的沉默就等于是反抗。
既然软话听不得,索性来点狠的,寿王根本没有迟疑:“别以为二哥不知道,你一个皇子经商,少不得也断了不少人的财路。人做事,不管好事坏事总是会留下把柄。很不幸,你与二哥关系非比寻常,二哥我知晓的事情总是比外人多些。你说,如果我将那些把柄送到父皇的手上,他还会称赞你经商的本事吗?到时候别说是那两条街上商铺的地契,就算是你暗中挖到的两个银矿,估计也保不住了。”
六皇子神色一冷,不可置信的望向寿王。
寿王此时倒是老神在在的坐在了太师椅上,翘起了二郎腿:“几个店铺而已,与银矿相比,孰轻孰重不需要二哥我再来说明吧。”
六皇子的冷凝与寿王的小人得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半响,书房里传来一声叹息,六皇子缓步踱步到门口,侧身道:“二哥,你说得没错,人不能行差踏错,我既然走了这条路,早就预想到会有人来抓我的错处。”这话说得寿王暗自点头。
“但是,”寿王一愣,六皇子轻笑道,“我身为皇子,不论爬得多高,走得多远,心里还总是记得,我是父皇的儿子。我的一切,都是父皇赐予。我的所有,可以免费赠与兄弟,讨好情人,唯独一点,只要是赠送,就必须是我心甘情愿。若是被人威胁,”六皇子眼睛稍眯,像极了一只防备着猎物的刺猬,“我情愿将我所有的一切全部还与父皇,也不会给有心人一丝一毫!”
说罢,再也无话,大踏步的出了寿王府。
不过半日,宫中就有人传话来,说六皇子进宫见了皇上,伏在龙床前大哭了一场,道尽了这些年的委屈,说尽了对皇上的感恩之情,最后忏悔自己的过错。皇帝病榻前,难得看到儿子撒娇,很是宽慰,特此将六皇子过去的错处一笔勾销,父子两人感情比以往更甚。
七皇子冷眼看着眼眶通红的六皇子走出宫门,这才从身后宫女的手中接过药碗,小心翼翼的端入内殿,看着已经坐起身的皇帝就责怪道:“父皇病成这样,六哥还惹事,一点都不体恤父皇的身子骨。”
老皇帝瞧见是最小的儿子,原本沉思的神色也收了起来:“朕以为你回去了,怎么还在。”
七皇子将药碗送到皇帝的跟前:“皇儿曾听宫人说久病床前无孝子,皇儿要做孝子,所以这些日子就专门赖在父皇的床前了。父皇,您别嫌弃儿子。”
老皇帝哈哈大笑:“果然还是你最担忧父皇。”
七皇子看着老皇帝喝了药,这才得意洋洋的道:“那是因为父皇最疼我了。父皇您一定要长命百岁,您还要看皇儿儿孙满堂。”
老皇帝原本笑着,转瞬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哀戚了下来:“是啊,父皇还没看到你成家立业。如今,成家最早的太子却先朕一步去了。”
七皇子最听不得皇帝口中念叨别的兄弟,立即扶着皇帝躺下:“父皇您身子要紧,别多虑了。太医说喝了药,您就必须休息,这样才能尽快康复。”不由分说的按着老皇帝歇息。药里面含有安眠的成分,不多时,殿内就再次安静了下来。
皇后站在殿外,听得里面再也没了人声,这才吩咐看守的侍卫:“日后,没有本宫口谕,任何人不得去叨扰皇上!”
总领太监迟疑了一瞬,皇后就义正严词的喝斥:“皇上旧病不愈,还不就是被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儿子们给烦的,若是长此以往导致皇上缠绵病榻,你们谁担待得起?!”
这个罪名可就严重了,不止是侍卫,连太监们也都正了神色,不再多话。
自那之后,宫中传言,皇子中唯七皇子得圣心。
腊月初的月色清冷冰凉,如泛着幽蓝冷光的兵器,一道一道落在了人间。
段无悔举着灯笼敲响了书房们:“父亲!”
江德弘打开门,看着段无悔冻得通红的小脸,皱眉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段无悔将灯笼交给了门口的侍童,这才跟着走进了书房:“我让人熬了燕窝羹,父亲吃点吧。”
江德弘没去管那补品,先握着段无悔的手搓揉了一会儿,这才将人推到炭火边:“外面冷,日后你直接吩咐人送来给我即可。”
段无悔笑了笑,觉得这屋里比那宫中还暖和,就解了外面的狐毛披风,正转头,就看到桌案上一份黄色的信封,他愣了愣:“那是……密旨?”
江德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冷笑了下:“对,皇上收了我的信,传来了新的旨意。”
段无悔唇瓣蠕动了两下,下意识的靠近江德弘,湿润的双眼像极了惊慌不安的兔子。段无悔突然的依恋让江德弘怔仲,摸着他的发顶:“怎么了?”
“皇上……是不是要我回去了?”
江德弘摇头暗笑:“没有。”
段无悔惊喜的抬头:“真的?”
“真的。”江德弘说,“不过,”段无悔心里又沉了沉,听得江德弘笑道,“等在南厉的事了,皇上就会过明旨,将你过继到我江家。”
段无悔短暂的惊诧后,双眼陡然迸射出强烈的光芒:“真的?真的?真的?”
江德弘看着面前的孩子喜笑颜开活蹦乱跳,情不自禁的也心悦起来。若是此话之前,江德弘还对皇上的圣旨有些忧虑,在看到这个孩子的真心笑容后,他才觉得,以后所有的阻碍都将不是问题。
兴许,他的请求能够这么快得到皇帝的恩准,里面也有段瑞芷公主的缘故。
现在,西衡皇宫内,也开始传遍公主的死讯了吧?将孩子过继给江德弘,也是段瑞芷最后的心愿,作为哥哥的皇上,不会连妹妹最后一个愿望都不满足,哪怕,会招惹到世人的诟病。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西衡?”
“等南厉皇帝殡天。”
段无悔嘟囔道:“这事太难了。皇上啊,怎么可能说殡天就殡天呢!”
江德弘神色平静,很是淡然的道:“不难,有时候有些人,你想让他三更死,绝不会留他到五更。”
段无悔疑惑,不过,能够真正成为江家儿郎的喜悦已经冲昏了他的头脑,这一点小疑问很快就被他扫到了脑后。这个孩子实在是太容易满足,对于其他皇子的灭天灾难,在他心中却是世上最大的愿望,他几乎是高兴得彻夜不眠,靠在江德弘身边,听着日后的父亲翻看信件的细碎声响,看着灯影下那朦胧又清晰的身影,觉得浑身暖烘烘醉醺醺,如同漂浮在云端,怎么也不愿再离开这人的身边。
半睡半醒中,似乎听到身边的人在轻声说话。
“太子活着?那外面太子重伤不治的传言就大有深意了。”
“六皇子与寿王不合,现在是对寿王下手的最好时机,通知……”
“让他们自相残杀,死得皇子越多,对我西衡越有利,公主的仇总是要报的。”
“去吧。”
摇摇晃晃的,段无悔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被放在熏得热乎乎的被褥上,他的脸颊摩擦着软枕,露出个恍惚的笑容,眼缝中看着义父褪了长衫,替他摁紧被角:“睡吧。”
再过一会儿,身边多了个温暖的躯体,段无悔扭了扭脑袋,将头埋入了身边人的怀抱里。
温暖,是他最近梦境中唯一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