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养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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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安安最后一次看向大门,最终犹犹豫豫的对不远处写完大字的老人道:“先生,我干爹今日又来不成啦,我自己回家好了。”

老先生放下毛笔,洗净了手,很是无奈道:“你那干爹是个粗人,隔三差五的忘记来接送孩子,若是路上遇了呆人怎么办!”等将手擦拭干净了,仔细检查了一边正在晾干墨汁的字,这才抬头看向门外,见天色的确不早了,就说,“收拾东西,先生送你回家。”

安安腼腆的笑了笑:“不用了,其实我有人接送的。干娘早就给我预备了书童,他一直等在外面呢。”

老先生愣了下:“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不让他进来?”

安安不想多说,提起早就收拾好的书袋,不等老先生关窗就自己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说:“不麻烦先生了,我先走了!先生,年后再见。”

那老先生实在是不放心,窗户也不关了,急急忙忙的追上去,正巧看到安安撞到一名青年身上。安安身量小,反而被撞得倒退了几步,被那青年堪堪拉扯住。

老先生颤巍巍的几步并成一步跑上前,一把压着安安的肩膀一边迭声道歉。看这青年的身形就知晓是个习武之人,身上的斗篷毛色新亮,因为扶着安安,腰间挂着的剑鞘稍稍露出个头。从来没有出过卫城的教书先生首先就被震住了,脸上的焦急和担忧又多了几分。老人家并不迂腐,在卫城的人大多见识广,心气平和,很懂得伸屈之道。

见到对方不善,老先生人已经弯下腰去:“孩子没头没脑的,冲撞了贵人,还请多包涵。”

这角度,又看到对方鹿皮长靴上一层积雪,想来是从外地赶路,兴许也是急着与家人一起过年?那样的话,对方应当不会多做纠缠!

老先生颤着胡子还在揣揣的琢磨着,那边安安惊呼了一声,反而挣脱了先生的辖制,直接朝着那人冲了过去,大喊:“爹!”

老先生一愣,倏地抬头。

安安整个人都巴在了青年身上,小手搂着对方的颈脖,用那娇嫩的脸蛋去摩擦他那粗糙的胡渣,嘴里咯咯的笑着不停的唤‘爹爹’,又问:“您终于来接我和娘亲了吗?”

青年沉着的嗯了声,安安更是高兴:“娘说爹回了老家,爹您的老家在哪儿?”

青年道:“很远的地方,下次带你去见祖父。”

“好。”安安大笑,小手揪着青年的胡须不停的拉扯,“爹您要说话算话!娘说您是个大骗子,永远都是说得比做得好。”

青年终于被安安逗笑了,低沉暗哑的笑意听在外人耳中觉得有些怪异,显得即愉悦又危险。

老先生小心的问:“安安,这是你的亲爹?”

安安点头:“是啊!娘说我爹出了远门,现在爹回来了。”她扭着青年的胡须,“爹,您陪我们过年吗?”

青年没有回答,反而望向旁边有点无措的教书先生,轻声道:“我常年在外,小儿缺少约束,让您多费心了。”

老先生哈哈赔笑两声:“哪里哪里,安安伶俐得很,功课也比同龄的学子做得好。”

青年点了点头,随意朝着随从打了个眼色,随从立即从马上的行李里掏出一个锦盒来。青年接过亲自送到老先生手上:“小小谢意,还请先生收下。”

安安从青年的毛斗篷里面探出脑袋:“爹,里面是什么?”

青年道:“文房四宝而已。”如此,原本要推拒的老先生也收得从容了。

客套完毕,青年撩摆,一个腾身就跃上了马背,安安兴奋的尖叫,自己抓住马鞍,又去抓缰绳,青年握着她的小手,将身上的斗篷解了下来套在她的身上,仔细包裹好了,双腿猛地夹向马腹:“架!”

教书先生直到众人的身形都不见了这才回过神来,回了庭院,感到手上的锦盒沉甸甸的,盒子上面鎏金雕花异常奢华,再一打开,居然是整套鱼跃龙门青玉笔墨砚台,玉石圆润冰凉,龙门巍峨庄严,一看就知不是凡品。再仔细回想青年的容貌,更觉英武非凡,也不知其夫人又是何等人物,与那陈老三的娘子相比,应当也不逞多让吧?

大夫收回给安屛诊脉的手,很肯定的道:“如此老方子再调理半个月就无碍了。记住,日后切要保持心境平和,勿大喜大悲,否则不单孩子有碍,连你自己也要多受不少苦楚。”

安屛轻声道谢,收回手腕在炭火上翻了翻,张家娘子亲自送大夫出门,回到房间,就听到安屛问:“这位大夫应当不是寻常人吧?”

张家娘子脚步顿了顿:“嗯,他是太子的人,师从太医院齐太医。”

安屛问:“外戚齐家?”

张家娘子道:“放心,齐太医与皇后不睦早已不是传闻,他教出的弟子大部分都流落在宫廷之外,不被朝廷所用。”

安屛再问:“那这人你是从哪里找来的?”她想了想,苦涩,“你用了秦子洲的名号?”

张家娘子又添了一块炭火:“外人我不放心,这人是太子早些年收的暗子,特意送到齐老身边学的医术。有他在,可保你们母子平安。”

安屛抚摸着肚子,叹气:“罢了,到时候生产也请了他来吧,别找稳婆了。”

张家娘子点头:“我也会接生,放心好了。”见安屛看向自己,她又补了一句:“我给太子的千里马接生过,真的!”

安屛:“…………”给人接生和给马接生那完全是两码事好么!

张家娘子趁着安屛发愣,快手快脚的去厨房杀鸡片鱼,又另外夹了两块热炭放在小炉子里,拿出了烤架和各种酱料。

安屛在屋里绕圈走动。她肚子已经相当大了,为了一家子的安全她甚少出门,又怕到时候生产困难,只能每日里在屋子里绕圈。从门缝里,不时瞥向厨房两眼:“你不是炖了高汤吗?这又是烤肉的,鱼片了做火锅?”

张家娘子百忙之中抬头,回她:“今夜除夕。”

安屛皱眉:“那也做得太多了,我们加上安安也就三人,还有张牙也才四个,吃不完浪费。”

张家娘子很是无辜:“可是要守岁,没吃的,多无聊。”

安屛道:“你可以去庙宇烧香,去看灯会,或者……逛相公馆?”

张家娘子很严肃的想了想,手中的扇子一下一下的扇着小炉子里的炭火,最终摇头:“吃的最重要!”

安屛很正经的道:“我觉得,你需要适当的发泄,以缓解你对吃食的渴望!”

张家娘子还是摇头,安屛焦躁的在屋内又转了两圈,忍不住抱怨:“你让我一个人呆半日行不行?”

张家娘子开始拿着刀剁鸡,头也不回:“不行!”

安屛倒了茶喝了两口,已经冷了,滚到肚子里,感觉里面的宝宝都打了个冷颤,让她的焦躁缓了缓,她尝试着用平稳而冷静的语调与张家娘子商量:“我想出去走走。”

“不行!”

“这么晚了,安安还没回来,我去书院接她下学。”

“张牙一直守在了书院外,有他接送,没人可以欺负安安。”

安屛哼哼:“两个小屁孩!”

张家娘子得意:“张牙是个学武的好胚子,不过被我教了一个多月就已经打遍卫城无敌手了,与他差不多大的孩子见了他都绕道走。”

张牙是孟城的一个小乞丐,曾经与安安有过一段小小的利益纠葛,被安安半只鸡收买,就此开始了跟着安安东奔西跑的日子。安屛被困在行宫,张牙就在行宫的山里住了好几个月,意外的被张家娘子注意到,护着安屛远走之前,特意给张牙留了讯息,让张牙根据对方留下的蛛丝马迹来寻人,寻着了就收张牙做徒弟,日后专门做安安的护卫,有吃有喝还有月钱,比做乞丐强多了。

张牙出生就是乞丐,从小学会的就是偷鸡摸狗盗窃混扒,对追踪人很是有一番自己的见解,且能吃苦,做事相当的执着。加上张家娘子的刻意引导,顺理成章的认作了徒弟。只从做了张家娘子的徒弟,张牙又学了一门新的学问:画皮!

只要是这卫城的孩子,基本都被张牙伪装过,有一次还将自己画成了知府的小公子,在知府府邸混吃混喝了一整天,直到小公子晚上下学回家。安屛将惹是生非的小屁孩揍了一顿屁股,张家娘子赏了对方一大碗的鸡屁股,小家伙捂着‘受伤’的小心肝,吃了个底朝天。

等到天擦黑,安安依然没有回来,连张牙也没来报讯,安屛面上隐约有些焦急:“怎么还没回来?你去看看吧!”

张家娘子刚刚把活鱼片成鱼片,满手的血腥,闻言也抬头望了望天色。

安屛不安更甚:“我都说过,不要与无关的人接触,一定是你请的大夫出了问题。秦子洲活着的时候他自然是太子的人,秦子洲死了,谁还会为一个死人效命。若是用我们的行踪换取荣华富贵……”

张家娘子打断她:“如果不请大夫,外人更加容易出卖!你当卫城官府为何一天到晚询查,就是在找你。”

都说孕妇喜怒无常,安屛最近经历了不少的变故,压力日重,心思也越发敏感。在行宫之时她不言不语,旁人还察觉不出什么,等秦子洲死讯传来,安屛的心境起伏就开始浮出表面,焦虑、绝望、不甘等等各种情绪走马观花的出现。那日见红后,张家娘子就发现她隐隐约约的孤僻,会不自觉的想要独处。前日,张家娘子甚至发现安屛会盯着厨房的菜刀发呆,这可不是好兆头。

若是连安安也……

张家娘子不敢再想,随意擦了擦手,粗略的照了照铜镜,按压了一下面具边角,看样子是准备出门寻安安去了。

安屛呆在屋内,并没有把房门关严实,对方打开院门的声音隐约传来,街道上的人声就扑向这个小院,小儿哭闹,小贩叫卖,邻居说笑声层层叠叠的,夹带着一股子暖风,硬是将寒冬的冷意驱散了不少。

安屛静静的立在炭火旁边,眉眼不自觉的舒展开来,眼缝下意识的溜向了厨房。案板上死透了的肥鱼,水桶里鲜红的血水,成了块的土鸡,裹了酱料的腥檀羊肉,加上小火上在慢慢熬煮冒着热气的浓汤,将小小的厨房衬托成了血腥的修罗场。

安屛的脚步不由得动了动,感觉到一墙之隔的寂静。她眼底血红一片,指尖下意识的在明明暗暗的炭火上拂过。掌下逐渐的热,心口的冰块几乎要连成冰川,身子无意识的轻微颤抖着,有什么意念似乎正不受控制的从她心头冒出,一点点的侵染她的理智。

她眼底的血雾越来越重,对周身的感知也越来越迟钝。

院门开了,院门又关了。

爬满了院墙的爬山虎枯枝在随风轻抖,四方的小院里有人踩碎了水洼,房门被外来的冷风吹得吱呀作响,冬风也晃悠悠的飘了进来。

安屛只觉得左臂猛地一疼,似乎有人在唤她名字。

她眨了眨眼,觉得眼前的人既熟悉又陌生,有双手抚摸着她冰凉的脸颊,她张了张嘴,吐出两个字:“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