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南美人是把足球划到艺术范畴之中的,足球和绘画、雕塑、音乐并列在一起;若用中国人对艺术的看法,似乎还可以加上书法与诗歌。是啊,足球与其他体育项目一样,该是肉体行动的艺术。长方形的球场该是一块画布,在其浓绿的底色上瞬息万变着一幅幅鲜活的甚至是惊心动魄的画面。球场也可称之为一部交响乐,每双脚都是跳动的音符。每位球员都是发声的乐器。而黑白相间的球,则是至高无上的指挥家;而球员的不同动作,那完美的形体,追逐的刹那,破门时的雄姿,都该是最美的雕塑。与此同时,我们也会领略那气韵的流注,内在的旋律与节奏,想到狂草与行书;想到人与人之间的组合与拒斥如同词与词之间所形成的张力,那种游移于缝隙之间的、新的生成性的身体语言所传达的诗性意义。
足球队所列的阵型,所谓三五二、五三二也好,四四二也好,我想那该是足球艺术的典型形式了。自然,这形式不是外在的空壳,或仅仅是不同数字的同一,其本身便是内容之间的有机联系,在球场上,“整体大于局部相加之和”,那迅疾的奔跑,围追堵截,软磨硬缠抑或骁勇剽悍的金刚怒目,斩关夺隘、雷霆一击,凡此种种,都在于整体的配合之中。而一场球中,进攻的组织者该是足球艺术的主题,敏捷、传球技术精湛,那是冷静、果断与丰富想象力所创造的广阔空间,让球在草坪上任意滚动,每次滚动都蕴含着进攻与突破的潜在的因素,是球进入网窝的原因,而破门只是结果。自然,这是与球员之间心意相通,熟知肉体的表情,球队整体的素质很高才能奏效。
作为肉体的行动艺术,给人以审美快感和愉悦的,首先是生动的充满力量的美。大幅度的策应扯动,迅猛而狂野;或如行云流水,舒缓而自然,巧妙的盘越,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那种充满动感、力量和智慧的流动,会让人心旷神怡。当一位球员像被文章中用滥了的成语,毫无生气和新鲜感,只能跟在别人后面喘粗气,腿脚都不利落的时候,有谁会对其青睐有加呢?
说起来,足球与艺术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其主要差别,在于足球的目的性--进球;而艺术的主要功能在于审美。譬如我们欣赏一幅风景画并不是为了研究植物学;欣赏书法关注的也是字的形体,气韵,而不是字的意义;甚至别林斯基也说过这样的话:诗除了它本身之外没有目的;至于别人读了之后感动,净化了心灵,那是诗产生的作用,并不是诗的目的。当然,艺术的创造也呈现了人的精神品格,表现了人对社会生活的理解,真正伟大的艺术是感性和理性都达到极致而能融于一体的产物。而足球的功利性太强,或许,只有在进入“忘我”的且克尔境界,进入最佳的竞技状态,水平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时,足球才可能与艺术相通吧。那心境大抵是一种“空”的状态,没有杂念,冥冥中似有神助。实际上,运动员本质上的竞技处并不在球场,而是血流于经脉中向自己体能的极限冲击;只有在这种“除了自己本质之外没有目的”的拼搏时。足球才能与艺术相并,从这个角度看,胜负之分,也是发挥体能后的一种判断;荣誉的得来,摘金夺银,也是对人的肯定,而不是对球的肯定。可我们常常只为进球与失球而兴奋、狂热,痛苦与沮丧,甚至对人产生敌意,这种体育已不是体育的倾向,似大有弥漫之势。
话虽这么说,可面对一场足球,我也是个“狭隘的民族主义者”。国内各球队之间的争夺,谁胜谁负我并不在意,可一旦中国人与外国人踢球,我就总盼中国人赢,输了之后也有些垂头丧气。可我们的足球实在是太不争气,让人高兴的时候少,沮丧的时候太多。这内中原因恐也一言难尽。不过我的表现不会过激,既不会给教练寄上一片刀片,让他自杀,也不会像看台上的持枪者,一枪将即将入门的足球击碎。我只是想,踢足球,总有一天中国人是行的!
鸱吻
在故宫看古建筑群落,在一些寺庙古刹留连,或走访民居,我经常看到屋脊、檐角塑有一些小兽,名为鸱吻。
初时,我觉得这些小物件颇为有趣,造型别致,只是古建筑的装饰物吧,甚至想到大抵是工匠残存的儿童心理在起作用。比如太和殿正脊两端的鸱吻,虽说高达三四米,但构造得蛮精致。吻的下部龙口吞含着脊的一端,与龙口相对的脊外,则是探出吻底的头上生角的兽头。吻的正面刻满水纹与鱼鳞状的半圆,一条龙盘旋其上,最高处如同一个带有流线型的蜗牛壳,而吻的正中却竖着一处既如叶纹、也似云纹的物件。这看起来几乎是稀奇古怪的组合让人猜想其中必蕴含着什么奥秘。而古建筑群落中所有的殿角,几乎外端都有一个骑兽的仙人,随后是一系列的走兽。
后来得知,这些形状各异的小兽,虽装饰性很强,却都是钉在屋脊上的钉子头的盖帽。为了防止筒瓦滑落,需将最下面的筒瓦钉在屋檐上;而正脊两端是几条脊会合点,需要大穿钉拴牢,那盖帽自然要大些。盖帽的作用,无非是防止雨水沿钉孔渗入腐蚀木结构的梁柱,于是在工匠的手中便成为鸱吻的兽类了。
高大的木质殿堂,除了防止雨水腐蚀之外,还易遇雷击起火而焚毁。而最早的鱼吻演化为龙吻,其中都含着灭火的意义。传说中海中的一种鱼,形状像鸱,此鱼激起水浪能降雨灭火。看来,这檐脊上的装饰确实不仅仅是装饰,既有着物理意义,也有精神上的遐想,那种神话的意义。
殿阁檐上的仙人及小兽,大抵还有镇殿驱邪的作用。鸱吻又称“螭吻”,螭为无角之龙,“形似兽性好望,故立于屋角之上”。云南的民居屋脊上虽无龙一类的鸱吻,但瓦兽是普遍的,当地村民将瓦兽称之为“瓦猫”,亦有麒麟、狮子的造型。“瓦猫”安放在民居的正脊或脊瓦上,亦有安放于门头瓦上者,用来镇宅免灾。如家中的大门正对别家的屋角,便认为不吉,必须在门头之上安放瓦猫,让其吃掉那屋角,以避邪气。
近读高金龙先生的一篇文章,其中介绍了瓦兽作为灵物的“开光”仪式。其时先将瓦兽放在供桌之上,“端公”(类似巫师)手提一只红公鸡,口中念一阵咒语,随后用嘴咬破鸡冠,将鸡冠的血滴在瓦猫的眼、鼻、口、耳等处。这种仪式,如能请来制作这瓦兽的工匠来滴第一滴血,瓦兽显灵则更为神通。此外,还要在瓦兽嘴中放入松子、瓜子、高粱米、枣子、茶叶及一根红线。同时要烧黄纸,然后再念咒,由端公亲手将鸡宰杀,煮半熟后取出,立在盆中,使鸡头仰视天空,点炷香祭之。最后,端公踏梯上房顶、将瓦兽安在脊瓦上。如此,瓦兽就成避邪灵物。
由此看来,中国古代建筑及一些民居,其中一些小型的饰物都有着久远的文化积淀,也都有着丰富的内涵。尽管雷击火依然会焚毁宫室殿堂、连同檐角的小兽,但作为一种特有的文化及民俗的遗存,它还是能给人的心理以安慰。鸱吻的塑立其实也有着严格的等级观念的。明·周祈《名义考》曰:“殿摩曰吻、衙舍曰兽头,皆蚩也。殿庭为龙形,衙舍为兽形,或为鱼形,以别于宫殿”。鸱吻的实际作用,和古时的门钉一样,皆为盖帽防止雨水腐蚀。但帝王宫殿、陵墓或园林的大门均为红门金钉,王府及一二品官府的门则为绿门金钉,三品官府以下为黑门金钉。另门钉的数目也规定了等级,皇宫门横九竖九共八十一枚,王府及以下各品府第则依次减少。这些人们不留意处的区别,其实都有着人们意想不到的内蕴的。
身外之物
视金钱为“身外之物”大抵是高人雅士的观念,那般冰清玉洁、凌空蹈虚,该是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了。可我也想,即使是具有仙风道骨者,所食的风与露也是身外之物,看来,在生存的意义上,神仙也是不能免俗的吧。
其实,人由生到死,百年之内的成长、壮大,支撑生命的骨骼、容纳灵魂的血肉之躯,都是由“身外之物”来维饲的。不必说空气、水和阳光这所有生命赖以生存的最基本的物质了。人食用的谷物、蔬菜、鸡鱼肉蛋,抑或山珍野味、生猛海鲜之类,哪一项不是身外之物呢?如果没有金钱来保证人生存的最基本的需要,人是活不下去的。诚然,我是清高的仰慕者,面对清纯高洁以及玄思骚想钦佩之至,干净的心灵、大爱之心、精神的高拔峻峭,那种臻善臻美的境界,令人神往。只不过,我不赞成以皮肤作为边界来区分清高与低下,皮肤之内或许包藏祸心、阴险毒辣、男盗女娼,而皮肤之外,倒是大自然的天高海阔,绿叶青枝,呈现着勃勃生机。
说起来,金钱只不过是金属、印钞纸和油墨,是图案与数字,它们本身是干净的,是肮脏的皮肤包着的手使其蒙垢。说金钱充满了血腥气,是杀人越货、巧取豪夺的手让其沾染了血腥,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也是因为人的欲望与鬼的贪婪在起作用。金钱,能使贫困者得到温饱,让人生活得文明、舒适;金钱,也能引来犯罪、腐败、吸毒乃至家破人亡。可金钱是无辜的,它只是物质的替代物,关键是如何得到金钱,如何使用金钱,身外之物所构成的善与恶、美与丑,还是由皮肤之内的观念来决定。
对于金钱,国人常有一种假道学的面孔,口头上鄙视金钱,假面之后却是巨大的贪婪,虚伪得很,一些悲剧的形成也多为金钱的缘故。如何对待金钱,是能看出人的品质,是慷慨、大方、仁慈、公正、诚实,还是吝啬、贪婪、不义、自私和虚伪,看来,说“人类某些最好的品质就取决于是否能正确地使用金钱”,大抵是不差的。
好烟
好烟是吸起来既舒服又过瘾的烟。好烟的烟丝金黄、油润且有光泽;烟味微酸中散发着成熟烟叶发酵后的甘辛醇香气;好烟烟枝饱满,疏密适度,富有弹性。拈一枝好烟叼在嘴角,点燃,吸上一口,会顿感口腔里一团和气,不呛人,却有滋有味,热而不烈,味足而不霸道;如好酒挂杯,好烟温软中有些许滞重,轻盈而不轻佻,有着穿透肺腑的力度;那劲道从柔暖中渗透出来,有如白皙的手指,拿捏浸淫,不是强烈的刺激与击打,而是恰到好处的抚慰。
好烟之本在于好的烟叶,好烟叶源于好烟种与种植烟草的好土、好风、好雨、好太阳的光照、好月亮的阴柔。
任何生命都有种的优劣之分,说鸡窝里能飞出金凤凰,鞋帮做了帽沿,靠着头脑便以为离智慧近了,都是浅薄者的欺人之谈,生命的质量在于生命本身的素质。云南的烟草之所以好,因其烟种是驰名的美国红花大金元。此烟种20世纪40年代由蔡希陶引进,种植于路南、玉溪,几经波折,退化、复萌,再引进、科学栽培,为好烟奠定了根基。
好烟的烟种播撒在微酸的红壤之中,在四季如春的气温中萌芽、分蘖,五风十雨,阳光朗照,烟叶肥硕油亮,绿时滴翠,黄熟之际隐约中有一种透明感,颇为可人。云南地处高原,昼夜温差大,好烟生成的条件可谓得天独厚,阳光、雨水利于烟叶生长,夜的阴凉又有利于烟碱的聚集与沉淀,云南烟草的味足,含有浓重的香气,便源于此。据悉,云南的经纬度、土壤、昼夜温差,都与美国的弗吉尼亚州相似,且日照量高于彼;云南与世界上公认的着名烤烟产地,美国的北卡罗莱纳、弗吉尼亚州,以及津巴布韦、巴西相比,优质烟叶生长的自然条件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就难怪云南出好烟了。
好烟味道醇香,在于其味甘辛适度,这就要求烟叶发育良好,营养丰富,熟透后方能采集。据称,好烟叶合理的氮磷钾肥施用比例是1∶1,5∶2,每亩需施用合成化肥110公斤。所谓甘辛适度,就是烟叶的含糖量与含碱量之比,优质烟叶的糖碱比为10∶1以下。含糖量过高,采用任何方法也生产不出劲足味醇的卷烟。成熟的烟叶叶表会有一种深褐色的烟斑,而这种老成持重的烟斑预示着烟碱的含量高,也是烟味醇香的由来。
和好酒需窖藏相似,好烟烟叶也需较长时间的存放。这便是烟叶的发酵处理,除去烟叶中的杂、异味。在发酵室内加温、加湿,在14天内完成发酵过程,这种人工发酵、急功近利的方式,即使发酵的是好烟叶,也做不出好烟来。好烟的烟叶是经过自然发酵的,将好烟叶去梗、烤做后,理叠成厚厚的块状,上下用木板夹住,然后置于仓库存放,使其自然酵化。一般说来,好烟的烟叶要存放两年半以上;即使是乙级烟的烟叶,也要存放一年半左右。经过长期贮存自然发酵的烟叶,青杂辣味尽除,口感醇和,香气显露,让人感受的是烟草本身的香气,与全靠香料遮掩异味的香烟有天渊之别。写到此,我想起了“好”字,“好”的字形是妇人抱着幼小孩子的形象,由“女”、“子”组成,本义大抵是在母亲怀抱的孩子是非常幸福的,故称“好”。但孩子所以“好”,还在于母亲的十月怀胎,流产不得,早产也易夭折。看来时间的孕育是重要的,所谓瓜熟蒂落、水到渠成,顺手自然的成熟总比强拧硬来要好得多。从一位英国人的说法来看,吸烟这件事恰与中国的“好”字相同,他认为抽烟这一行为由吃奶演变而来,不过乳汁换成烟流,乳头换作烟嘴罢了。人们怀念婴儿期的舒适与安全,仍处在母亲怀抱的意念之中。
我曾想当然地认为,好烟纯由好烟叶制丝而成,大抵不会有烟梗的。可一位朋友告诉我,好烟也要掺入少量的烟梗,只不过那烟梗已经膨化,如同爆米花一样的烟梗再制成丝状、混于烟丝之中;不然,纯烟丝卷得过于瓷实,是吸不动的,一枝标准的卷烟的疏密度,需11口将它抽完。
烟字从火,由“火”、“因”合成。这因火的燃烧而生成的气体,由于燃烧物本身的纯正与否,而有优劣之分。自然,这里所说的好烟是指烤烟型烟,并非混合型的卷烟,也非旱烟、雪茄、水烟、鼻烟之类。烟好或不好,对于每个人来说,他喜爱抽的烟就是好烟,因为好,在不同人的眼里标准也不一样,好烟也与个人的偏好有关。
吸烟者
林语堂先生曾认为吸烟者有两种,一种视吸烟为身体行为,另一种视吸烟为精神行为;并认为只有后者才是真正的吸烟者。我的观念则相反,窃以为吸烟是世俗化休闲方式的伴生物,其主要还是感官化的身体行为;真正的吸烟者吸的是烟,而不是烟以外的什么。
烟是一种作用于感官的物质。我们用眼睛审视烟枝的形态、烟丝的色泽;拈一枝烟,用手指的触抚感知烟体的弹性、其柔软的疏密度;用鼻子嗅蕴含着辛辣的烟的醇香;用口唇吸纳烟枝燃烧的火气,用舌尖品烟的滋味,并深深地吸入肺腑,让烟流游走于周身孔窍;凡此种种,都与人的感官相作用。
诚然,烟不仅仅是一种生物行为;与禽兽相比,只有人才吸烟;且不说烟草的栽植、卷烟的制造了,烟具与不同的吸烟方式进入不同的生活方式之中,已具有浓厚的文化意味。烟通过口唇而进入肺腑,便和人的灵魂相关了;格罗迪克称:人的“灵魂之府在腹中,它的主要入口是嘴和肛门,主要出口还是嘴和肛门”,人活一口气,灵魂,或可理解为蕴含于体内不断吐纳的鲜活气体,而烟气随着空气的吸入与呼出,浸染、刺激着人的灵魂,恐怕是自然而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