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半醺斋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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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职业和职业病(4)

从第一丝海藻登陆,单细胞藻类逐渐转变成多细胞植物,并生成一种撑持在空间的骨架,已有四亿两千万年的历史了。

那是一个无声无息的世界,既没有兽类的啸叫,也没有昆虫的嘤鸣。新绿在泥盆的边缘攀爬,蚕食着裸露的山岩,在洪水和地壳的裂变中,原始的山林出现了。

浮于泥塘中的丝丝缕缕,像一杯名茶碧螺春。色泽鲜绿,缨络成朵,给人以恬静与和谐。可这形如花丝的藻类,在三十五亿年前就在海水中出现过。九九归一,这世界上最早的植物,该是所有的植物,也是茶的祖先吧。

茶树,被植物学家界定为:种子植物门,被子植物亚门,双子叶植物纲,山茶目,山茶科,茶属,茶种。

中国,是茶的母邦。世界上最早的茶树,起源于中国的西南高原。说到茶,人们将从“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说起,仅从文字可考的记载,也远于三千多年了。西汉司马相如所着《凡将篇》,列出蜀地所产药物,其中第14种“舛诧”,就是茶。

俗语说,高山出好茶。难怪狮峰龙井、黄山毛峰、君山银针、庐山云雾、蒙顶甘露、天柱剑毫等名茶,都以山的名字命名。

世界上最早的一部茶叶着作,唐代陆羽的《茶经》,讲到茶叶的培植时说“法如种瓜,三岁可采”。而茶树最好的生长环境,是生满烂石的山中。宋代《大观茶记》也写道,“植茶之地,崖必阳,圃必阴”。山地向阳,茶树发芽早,芽叶肥嫩;而湿润多雨又有林木遮阴,晨雨过后,天晴也雾露昏蒸,到中午还湿气氤氲;透过树隙的湿漉漉的阳光,给叶片以适度的漫射,这原生于亚热带的植物便有了良好的生存环境。

要知道茶的个中滋味,要亲口尝一尝,故有“品茗”之说。品字是三张口凑在一起,茗是茶芽的别称。

茶须静品。知音小聚,玉壶买春,人淡如菊,只有在心平气和,一扫绮丽繁缛,虚怀若谷之时,方能入情境。

一杯君山银针,每一直竖的叶芽上含着一粒水珠,这“雀舌含珠”,让人品味清淳,确能洗心净垢。

品茶而入境界,心绪和氛围尤为重要。正如赏景须有丽人为伴,听雨须在山中寺院竹榻之上为佳。

竹篱瓦舍,勺不疏林。当暑热被隔于浓荫之外,有少许蟋蟀的鸣声点静;此时,一人独啜曰幽;二人对饮曰胜;三四人品味曰趣。也只有在这种情境之下,心境与色香味合而为一,茶的鉴赏家方认为一杯淡茶是最好的东西。

古人称茶为瑞草之魁,尤注重茶的采制。

农谚说:早采三天是个宝,迟采三天便是草。名贵细茶多为绿茶,在茶芽白毫萌生、嫩叶初展的时候,待晴天凌晨日出前,夜露未碎时采摘。

如果按道家回归自然和阴阳二气交融的说法,露珠实在是融汇了天地之精华。而茶被称为灵芽,也许与此有关吧。

毛茶粗制中的杀青,是用高温破坏茶中酶的活性,从而保持茶的绿色。

雾气蒸腾间,鲜叶中的青草味随之消散,而火,却固定了芳香。

摊晾。

揉捻。

排湿以手捏稍能成团,松手后能弹散为度。

继之辉炒。紧条。滚条足干。

茶的精制十分繁复。以眉茶为例,从复火到匀堆装箱要经过19道工艺流程。

仅抖筛就要先后经历八次。

拣选有六次工序。此外还需补火、车色。

茶中珍品不仅在于质,也在于形。

龙井、旗枪为扁形茶;平绿、贡熙为珠形茶;银针、珍眉为条形茶。

碧螺春的外形因呈螺旋状而独树一帜;而普洱茶中的紧压茶,也有沱茶、砖茶、七子饼茶之别。

中国古代制茶,都是紧压茶。晋代有关饮茶最早的文字记载,称“荆巴间采叶做饼,捣沫作茶粥食之”。唐代的茶首称阳羡,即今天宜兴的“阳羡紫笋”,早年作为贡茶送往长安,也称“龙团凤饼”。

由饼茶改为散茶,始于南宋。

茶分五色。

由近年新创的“绿牡丹”得到启迪,继而制成的五朵茶花,令人心仪。这与沸水中的太平猴魁相比,已没有那种龙飞凤舞,刀枪云集的杀伐之态了。

茶,给予我们的,是馨香、宁静、清淳与闲适。引我们寻幽探胜,获取心的清明。

仅就名称而言,茶也充溢着诗情画意--蝉羽、茗眉、松萝、紫笋、铁观音、玉蝉膏、独行灵草、龙团胜雪……林林总总,竟有数百种之多。

古人称烹茶为煮泉。茶叶饮用以泉水为上,江水次之,井水为下。大凡名茶皆以当地泉水沏煮为佳。杭州龙井善在虎跑泉水,庐山云雾茶适宜庐山泉,龟山云雾茶喜于龟山下的石潭中水,称之为“龟涎”。

唐刘泊金把全国宜于煎茶的水分为七等,以中冷泉为首。

茶的鉴赏家常以烹茶为殊乐。认为烹茶之乐与饮茶之乐与吃蟹爪一样,钩求搜取和细细品味,其乐各居其半。

壶架于硬炭火炉上。

水须三滚。

壶底有小泡出现,称“鱼眼”、“蟹沫”,是水之初滚。

壶中沸声见大,水面起泡,名为二滚。

热气从壶口喷出,壶水沸透之时,称为三滚。

三滚后提水冲泡贮满茶汁的泥壶,便可饮用第一道茶了。泥壶中茶以第二泡为最妙。

在中国,茶与道观寺庙的关系极为密切。唐代有白蛇衔茶籽于寺旁,从而滋生蔓延,茶质极佳之说。

典籍也记载,说达摩面壁九年,极度困乏,绝望之余将眼皮撕下来,弃置于地,于是地上便长出一株生满绿叶的灌木。后人摘绿叶煎汁饮用,耳聪目明,这便成了最早的茶。

相传唐宋时,日本派高僧来浙江天台山学佛,归时携茶种东渡,茶便传到了日本。而日本的茶道,也源于余杭径山寺的茶宴。

高僧面壁,茶也入了禅境。那具皮囊,也只是茶袋而已。

如果说茶道也已成为一种象征,性情的陶冶,品饮的是一种精神;元代以后,中国人的饮茶已趋于一种自然方式的清饮,即注重止渴生津,又注重体味茶中世界。

与茶的品饮浑然而成一体,还须有相得益彰的茶具。

茶具之上品紫砂壶的首创者,相传也是僧侣。

新泉活火,汤气萦环。紫砂质的坚结,既不夺茶香,也无汤熟气。且茶的香味只在一时,太早则味不足,太迟则味已过,须一泻而尽,因此壶以小为贵。

和茶有不解之缘的是成都人。蜀中茶称圣。

仅据1935年成都《新新新闻报》统计,成都667条街巷,就有茶馆599家,每天售茶、水十二万碗。如今成都的茶馆也比比皆是,楼台水榭、街头巷尾,时时飘出茶的清香。

成都人喜喝的花茶,系成都东郊的茉莉花农,于三伏天降雨后,采花与茶叶烘干精制。盖碗茶具,茶碗口大底小,口大便于添注开水,底小可凝聚茶叶;茶盖蓄味控温,饮茶时可刮除茶沫,易于察颜观色;而茶船载碗,既能避免烫手,又便于端茶敬客。

用铜壶烧出的水,水纯而无杂质,其味返甜。

一手熟练的渗水技巧,可称一绝。

成都茶馆的另一大特色是矮茶桌旁的竹椅。

这由慈竹做成的椅子,高矮、宽窄、软硬程度,很适合于关节伸缩,俯、仰、坐、靠,都感到舒适。

成都街头的茶馆是世俗化的,虽然有人还在自得其乐,可基本上都是摆龙门阵的场所。闻竹琴、品清音、听川剧,醉翁之意已不在茶。

诗人称鸟儿圆润的啼声是在赞美春天。博物学家却说那是在择偶季节,显示鸟的好斗性和占有欲。

白果林茶苑,实际上是老年婚姻咨询处。茶,在这里只是媒介。

誉满京华的大碗茶,如今已改成小碗了。开业不久的老舍茶馆,颇现代味儿的“古风”。名茶齐备,佐茶的小点心和干果玲珑剔透,品种繁多。此间也是曲艺名角献艺的场所。

明朝时,北京各业编为132行,卖大碗茶的属“蒸作行”。其时九门八街,茶社鳞次栉比。到了清朝,茶馆就更多了。

大茶馆,小社会。老舍的话剧《茶馆》,集50来年的变迁于三幕之中,用一壶茶,葬送了三个时代。

人说广州人上茶楼有一盅两件的习惯。可如今一些广州人的早茶也意不在茶了,早茶成为交流信息、洽谈生意的代名词,且以吃点心为主。

广州有独特的茶语。

两指微曲,轻轻敲击桌面,是表示谢意。

壶盖侧移,置于半边壶把之上,意为添水。

壶盖倒扣于壶上,为喝罢结账意。

这,倒给茶肆添了一种意味,避免粗糙的声音将宁静擦伤。

保留古之遗风,真正喝茶有道,该属潮汕地区的工夫茶了。

工夫红茶的上品应属“祁红”。祁红汤包红艳明亮,味鲜醇甜厚,清香持久,似果香又似兰花香,被国外誉为“祁门香”,是世界三大高香茶之一。

由于容易吸收水分和异味,贮茶者常用桑皮纸包裹茶叶,藏于放有生石灰密封的陶罐或锡瓶之中。开罐取茶时,优质茶非晴天不取。工夫茶盛茶叶的器皿盖子封有数层,力求不漏丝微气味。

地道的潮汕工夫茶用水是山坑石缝水。火用橄榄核焚烧。茶叶一般为上等乌龙茶。

烫罐。

装叶幼粒垫底,粗粒其上。

头冲水不喝,为洗叶。

二冲水沿四周环入,不能急冲直下,以免冲破茶胆。

巡行,谓之关公巡城。

点点滴下,称为韩信点兵。

茶须热饮。凉茶滞胃,再则稍候茶便会失味。

好茶的正色是清中带微黄,品饮30秒后,苦去甘来。茶味最上者,有如婴儿身上带的奶花香。

《茶疏》列宜于品茶的时节为二十一境。如鼓琴看画、轻阴微雨之境,清幽寺观、歌罢曲终之时……

唐代诗人卢仝写饮茶之体验。是一种通透的感觉--只觉得轻汗尽向毛孔发散,肌骨轻灵,两腋间竟习习生出风来。可谓茶人合一,把茶喝透了。

也许是返璞归真吧。

茶的发现,始于中药,而对茶的研究,又归于中药。

茶有止渴清神、消食利尿、治喘去痰、明目解毒的功效,作为一种典型的碱性饮料,还有纠正由于过多食用肉类食品,而导致病态酸性体质的健身之益。

近年来,据中国预防医学院营养与食品卫生研究所证实,对145种茶叶进行茶多酚阻断亚硝基致癌物质的筛查,发现绿茶的阻断率在90%以上。其次为紧压茶、花茶、乌龙茶和红茶。

茶。茶不愧为灵芽瑞草。

汉语中的外国诗

在一篇《答<诗林>杂志十问》的文章中,就外国诗对写作的影响这一问题,我曾回答:我不懂外文,从原本意义而言,我没有读过一首属于他国语言的外国诗。我读过的只是译诗,我不知道,也怀疑这些汉语中的外国诗,是否是真正的域外诗。

这让我想起美国诗人奥登的话,奥登读过译诗之后,不理解为什么曼德尔斯塔姆被称为大诗人,因为他从译诗中看不出其诗究竟好在哪里。我也想到法国诗人波德莱尔的《恶之花》,曾被译为五言、七言的旧体诗和自由体新诗,先后在大陆出版,同时我也读过台湾诗人所译的《恶之花》,这三种版本读来差异甚大,我不知道哪一部更接近原诗,给我的感觉是三个波德莱尔,我无法将其统一在一个诗人的作品之中。我的印象是,-个精通外文的出色的诗人所译的诗,大抵能让人领略译诗的魅力,我相信这样的译诗更能体现原诗的品质。

有人曾说过:诗就是被翻译漏掉的那部分。从这种说法来看,诗是不可译的。用一种语言替代另一种语言,原文的韵味、发声,那种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微妙之处,无论如何是另一种语言无法替代的。这也让我想到一位外国诗人的话:“如果一位诗人是在歌唱,而不是在说话,他的诗是不可译的。”像帕斯捷尔纳克这样用声音写作的诗人,恐怕很难用汉语的声音来替代俄语声音的迷人之处。-个象形的人很难变成一个拼音的人。或许,汉语中的外国诗只是一种借尸还魂,借汉字的形体还外国诗的魂魄。诗的形体已经改变,译得再好,恐怕也无法与原诗等同,最多是一种模糊的近似。原诗的发音和旋律感,一经替代,便失去了其本身的韵味。

尽管如此,我们不能将译诗都看成原诗的仿制品或赝品。我甚至认为,好的译诗能超过原诗的水准,在另一种语言中生发出原本没有的新的语词的魅力,那已是一种再创造。或许绝大多数译本都难及原作,但极少数的好译本则会使原作在另一种语言中增辉。窃以为,就诗而言,忠实于原作的直译是负责任的态度。我倾向于诗之灵魂的直译,即不仅是词与词的相互置换,而且还要尽可能地保留词的背后、词与词的间隙中所生成的意味,所能领略的新的生成性的语言。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诗还是可译的,因为绝大多数的诗并非仅仅是歌唱。正如埃利蒂斯所言:“世界上所有诗人的共同语言是感觉。”也就是说,诗的通感、直觉、错觉、情绪这些因素是可译的,诗之意象、词语的语义是可译的,诗的外部以及内在节奏是可译的,诗之智性、经验以及诗对生活的理解和发现也是可译的。我想,译诗的关键是译者本身的素质。译者本质上应当是个诗人,不管他写不写诗,首先要有诗的敏感,并明了原诗对诗歌而言所具有的独特贡献,同时站在两种不同语言的高峰之上,从鲜活、恰到好处的表现力进行一种形体和灵魂的再造,体现的是神髓,是精妙的神似。

就中国的新诗而言,其诞生便是由外国诗的影响而来,这是共识。冰心受日本和印度小诗的影响,郭沫若最初受泰戈尔影响,后转向惠特曼,冯至受惠于里尔克,李金发甚至是魏尔仑的弟子,艾青曾钟情于凡尔哈仑,乃至于普希金、歌德、拜伦、雪莱、海涅等对中国知识界的广泛影响,都是有目共睹的事实。新中国成立之后,苏俄诗人对贺敬之、郭小川的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新时期以来,有影响的外国诗人的作品大批地译介过来。这些汉语中的外国诗,扩大了中国诗人的眼界,给每一代诗人以不同的精神与诗艺的滋养。同时,我们也会发现,中国一些优秀的诗人,同时也是译诗的高手。正是这种世界精神的血液循环,提高了中国新诗的品位。正如艾略特所言:“要是诗没有外国诗的哺育的话,每一个国家和每一种语言的诗都会衰亡和消失。”

影响都是相互的。正如意象派的诗得益于王维和陶潜,庞德对中国的《论语》顶礼膜拜,他的《比萨诗章》引用了多处汉字,卡夫卡则对老子的《道德经》佩服得五体投地。诗之相互影响的意义是重大的,即便是“误读”的影响,也开创了诗的新境界。

依我看,用汉语译成的外国诗已不是原本意义上的外国诗,在某种程度上,它已是汉语诗歌的组成部分。对不懂外文或无法精通多种外语的人来说,其影响还是汉语本身带来的影响。“用汉语写外国诗”这样的说法,用在译诗上是可能的,但对中国诗人写的诗这样界定,我就不可理解了。用汉语怎么能写出外国诗来呢?汉语本身就有着汉民族几千年的文化积淀。汉字作为语言符号,每个字的背后都是富有诗意的创造,汉语本身所体现的民族的灵魂和精神,也并不能因为受其他民族的诗歌影响而改变,这就如同我们吃了美国的香蕉不会变成美国人,吃了泰国的芒果不会变成泰国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