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田横墓文
贞元十一年九月,愈如东京,道出田横墓下,感横义高能得士,因取酒以祭,为文而吊之,其辞曰:
事有旷百世而相感者,余不自知其何心,非今世之所稀,孰为使余欷而不可禁余既博观乎天下,曷有庶几乎夫子之所为死者不复生,嗟余去此其从谁
当秦氏之败乱,得一士而可王,何五百人之扰扰,而不能脱夫子於剑筰抑所宝之非贤,亦天命之有常。昔阙里之多士,孔圣亦云其遑遑。苟余行之不迷,虽颠沛其何伤自古死者非一,夫子至今有耿光。跽陈辞而荐酒,魂仿佛而来享。
欧阳生哀辞
欧阳詹,世居闽越。自詹已上,皆为闽越官,至州佐县令者,累累有焉。闽越地肥衍,有山泉禽鱼之乐,虽有长材秀民,通文书吏事,与上国齿者,未尝肯出仕。
今上初,故宰相常衮为福建诸州观察使,治其地。衮以文辞进,有名于时,又作大官,临莅其民,乡县小民有能诵书作文辞者,衮亲与之为客主之礼,观游宴飨,必召与之。时未几,皆化翕然。詹于时独秀出,衮加敬爱,诸生皆推服,闽越之人,举进士繇詹始。
建中贞元间,余就食江南,未接人事,往往闻詹名闾巷间,詹之称于江南也久。贞元三年,余始至京师,举进士,闻詹名尤甚。八年春,遂与詹文辞同考试登第,始相识。自后詹归闽中,余或在京师他处,不见詹久者,惟詹归闽中时为然,其他时与詹离率不历岁,移时则必合,合必两忘其所趋,久然后去。故余与詹相知为深。
詹事父母尽孝道,仁于妻子,于朋友义以诚,气醇以方,容貌嶷嶷然。其燕私善谑以和,其文章切深喜往复,善自道。读其书,知其于慈孝最隆也。十五年冬,余以徐州从事朝正于京师,詹为国子监四门助教,将率其徒伏阙下,举余为博士,会监有狱,不果上。观其心,有益于余,将忘其身之贱而为之也。呜呼,詹今其死矣!
詹,闽越人也,父母老矣,舍朝夕之养,以来京师,其心将以有得于是,而归为父母荣也。虽其父母之心亦皆然。詹在侧,虽无离忧,其志不乐也;詹在京师,虽有离忧,其志乐也。若詹者,所谓以志养志者欤。詹虽未得位,其名声流于人人,其德行信于朋友。虽詹与其父母,皆可无憾也。詹之事业文章,李翱既为之传,故作哀辞,以舒余哀,以传于后,以遗其父母,而解其悲哀,以卒詹志云。
求仕与友兮,远违其乡;父母之命兮,子奉以行。友则既获兮,禄实不丰;以志为养兮,何有牛羊事实既修兮,名誉又光;父母忻忻兮,常若在旁。命虽云短兮,其存者长;终要必死兮,愿不永伤。友朋亲视兮,药物甚良;饮食孔时兮,所欲无妨。寿命不齐兮,人道之常;在侧与远兮,非有不同。山川阻深兮,魂魄流行;祀祭则及兮,勿谓不通。哭泣无益兮,抑哀自强;推生知死兮,以慰孝诚。呜呼哀哉兮,是亦难忘!
题哀辞后
愈性不喜书,自为此文,惟自书两通:其一通遗清河崔群,群与余,皆欧阳生友也,哀生之不得位而死,哭之过时而悲;其一通今书以遗彭城刘君伉。君喜古文,以吾所为合于古,诣吾庐而来请者八九,至而其色不怨,志益坚。凡愈之为此文,盖哀欧阳生之不显荣于前,又惧其泯灭于后也。
今刘君之请,未必知欧阳生,其志在古文耳。虽然,愈之为古文,岂独取其句读,不类于今者邪思古人而不得见,学古道则欲兼通其辞;通其辞者,本志乎古道者也。古之道,不苟誉毁于人。刘君好其辞,则其知欧阳生也,无惑焉。
独孤申叔哀辞
众万之生,谁非天邪明昭昏蒙,谁使然邪行何为而怒,居何故而怜邪
胡喜厚其所可薄,而恒不足于贤邪将下民之好恶,与彼苍悬邪抑苍茫无端,而暂寓其间邪死者无知,吾为子恸而已矣!如有知也,子其自知之矣。
濯濯其英,晔晔其光。如闻其声,如见其容。乌乎远矣,何日而忘!
祭薛助教文
维元和四年,岁次己丑,后三月二十一日景寅,朝散郎守国子博士韩愈、太学助教侯继,谨以清酌之奠,祭于亡友国子助教薛君之灵。
呜呼,吾徒学而不见施设,禄又不足以活身;天于此时,夺其友人。同官太学,日得相因;奈何永违,只隔数晨;笑语为别,恸哭来门。藏棺蔽帷,欲见无缘;皎皎眉目,在人目前。酌以告诚,庶几有神。呜呼哀哉,尚飨。
祭虞部张员外文
维年月日,愈等谨以清酌庶羞之奠,敬祭于亡友张十三员外之灵。
呜呼,往在贞元,俱从宾荐;司我明试,时维邦彦。各以文售,幸皆少年;群游旅宿,其欢甚焉。出言无尤,有获同喜;他年诸人,莫有能比。倏忽逮今,二十余岁;存皆衰白,半亦辞世。外缠公事,内迫家私;中宵兴叹,无复昔时。
何如今者,又失夫子;懿德柔声,永绝心耳。
庐亲之墓,终丧乃归;阳喑避职,妻子不知。分司宪台,风纪由振;遂迁司虞,以播华问。不能老寿,孰究其因;托嗣于宗,天维不仁。酒食备设,灵其降止;论德叙情,以视诸诔。尚飨。
祭左司李员外太夫人文
维年月日,某官某等,谨以清酌庶羞之奠,敬祭于某县太君郑氏尊夫人之灵。
胄于茂族,配此德门,克成厥家,享有全福。为妇为母,再朝中宫,缙绅推荣,宗党是则。某等幸随令子,同服官僚;庶展哀诚,式陈牢醴。尚飨。
祭薛中丞文
维年月日,某官某乙等,谨以清酌庶羞之奠,祭于亡友故御史中丞赠刑部侍郎薛公之灵。
公之懿德茂行,可以励俗;清文敏识,足以发身。宗族称其孝慈,友朋归其信义。累升科第,亟践班行;左掖南台,共传故事。诗人墨客,争讽新篇。羽仪朝廷,辉映中外。长途方骋,大限俄穷。圣上轸不之悲,具僚兴云亡之叹。况某等忘言斯久,知我俱深;青春之游,白首相失。来陈薄奠,讵尽哀诚。呜呼哀哉,尚飨。
祭裴太常文
维年月日,愈等谨以庶羞清酌之奠,敬祭于故太常裴二十一兄之灵。
朝廷之重,莫过乎礼,虽经策具存,而精通盖寡。自郊丘故事,宗庙时宜,大君之所旁求,丞相之所卒问,群儒拱手,宗祝醉心。兄皆指陈根源,斟酌通变,莫不允符天旨,克协神休。至乎公卿冠昏,士庶丧祭,疑皆响答,问必实归。从我者,足为轨仪;弃我者,无逃指笑。动为时法,言比古经。独立一朝,高视千古,而又驱驰朋执,宗亲。檐石之储,常空于私室;方丈之食,每盛於宾筵;赠必固辞,求无不应。孰云具美,而不永年。某等早接游从,实钦道义,致诚薄奠,以诀终天。呜呼哀哉,尚飨。
祭柳子厚文
维年月日,韩愈谨以清酌庶羞之奠,祭于亡友柳子厚之灵。
嗟嗟子厚,而至然邪自古莫不然,我又何嗟。人之生世,如梦一觉;其间利害,竟亦何校当其梦时,有乐有悲;及其既觉;岂足追惟!
凡物之生,不愿为材;牺尊青黄,乃木之灾。子之中叶,天脱箎羁;玉佩琼琚,大放厥辞。富贵无能,磨灭谁纪;子之自着,表表愈伟。不善为,血指汗颜;巧匠旁观,缩手袖间。子之文章,而不用世;乃令吾徒,掌帝之制。子之视人,自以无前;一斥不复,群飞刺天。
嗟嗟子厚,今也则亡;临绝之音,一何琅琅。遍告诸友,以寄厥子;不鄙谓余,亦托以死。凡今之交,观势厚薄;余岂可保,能承子托。非我知子,子实命我;犹有鬼神,宁敢遗堕。念子永归,无复来期;设祭棺前,矢心以辞。呜呼哀哉。尚飨。
祭湘君夫人文
维元和十五年,岁次庚子,十月某日,朝散大夫守国子祭酒护军赐紫金鱼袋韩愈,谨使前袁州军事判官张得一,以清酌之奠,敢昭告于湘君、湘夫人二妃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