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大战因为安南禾的突发奇想很快便落下了帷幕。原本尾随攻击和增援的紫翼蛇有1000多条,此时统统丧生在安南禾的火把防御体系下。队伍在战斗结束之后,休整了半个小时,取下了挂在树干上的环形器具。安南禾熄灭了四周的火堆之后,又细细检查了一遍,确保没有残余的火星,才跟着队伍继续前行。
哈肖贝恩提议那种环形器具叫作“南禾火炉”,士兵们同时叫了一声,表示无条件的赞同。安南禾微微苦笑,他觉得这个战果纯粹因为侥幸,利用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东西击退凌空袭击的敌人,实在需要命运的眷顾。他的反应被哈肖贝恩误认为谦虚,愈发的不肯松口,就连大战时像呆头鹅一般的兰伊,也大声附和哈肖贝恩的提议。
安南禾以不变应万变,自从布雷德先生叮嘱他提防史莱特医生,他就分外地留了心。与紫翼蛇大战时,史莱特医生躲在人群中间,蹲着身子,畏葸的神情,就像幼儿园里受了惊的孩子。安南禾有些诧异,从阿尔利群山一路走来,见惯了大风大浪,就算史莱特医生有些恐慌,也不至于表现的如此明显。从这一点上,安南禾肯定了布雷德先生的判断,这位医生真的有问题。
兰伊不再坚持己见,反而咨询大家的意见,由大家选择前行的路线。没等其他人张口,多里安就强烈要求队伍按照布雷德先生此前的建议前行。看着躺在担架上不省人事的布雷德先生,没有人反对。兰伊环顾了一眼,很干脆地表示同意,带头折向阶梯状通道。哈肖贝恩和几名士兵抢在兰伊的前头,礼貌地说道:“兰伊教授,你得领导整个队伍,开路的工作是我们的。”
安南禾摇头苦笑,心想哈肖贝恩也学会了阴损,明明是不信任兰伊的反应能力,却用这种委婉的方式表达。兰伊不以为意,等着队伍跟了上来,才夹进中间,问巴可勒医生布雷德先生情况如何。巴可勒医生摇摇头,没有回答。
走了大半个小时,绕过溪流,穿过一小片繁花似锦的低矮山地,才找到阶梯状通道。因着渐渐上行的通道摆在眼前,根本无需辨别方向,倒给队伍省下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多里安敦促特尼道尔和莫里克组装设备,看能否与戴恩斯恢复联系。特尼道尔和莫里克不及休息,就带着设备走上高地,花费了大半个小时,依然沮丧地摇了摇头。史莱特医生为舒波茨检查了背上的伤口,给他用了点药,说道:“没有大碍,过两日就好了。”
安南禾死死盯着史莱特医生的每一个动作和步骤,甚至连他给舒波茨注射消炎药剂时都没放过,但没发现有什么不妥。舒波茨向史莱特医生道了谢,看着失望而回的特尼道尔和莫里克,轻轻地叹了口气。多里安愤怒地跺着脚下的山石,父亲的伤势让他异常暴躁易怒,连加丽的温言相劝都不再起任何作用。
巴可勒医生半蹲着跪在布雷德先生身前,用听诊器听着布雷德先生的心跳。詹宁医生端着医药铁盘,上面放着橡胶带和玻璃瓶。巴可勒医生听了片刻,用橡胶带扎住布雷德先生的左臂,用针管抽出一管血。血液是紫红色的,除了天然的血腥味外,还带着一丝细微的鱼臭味。多里安大惊失色,叫道:“这是怎么回事?”
安南禾同样瞠目结舌,他从来没有见过活着的人体血液竟然变成了紫红色。
“蛇毒,”巴可勒医生说,“紫翼蛇的蛇毒和血液起了化学反应。”
多里安一声不吭,坐在地上,他懂得这句话的意思。血液在布雷德先生的体内流动,把这种毒液带到了内脏里,这意味着布雷德先生已经无药可救。加丽坐在多里安的身边,紧紧握住了他的双手。多里安看了加丽一眼,趴在加丽怀里哭了出来。巴可勒医生给布雷德先生做了止痛处理,摇着头慢慢地走到了另一边。安南禾心里的悲恸难以名状,他走过去握着布雷德先生的右手,几乎把嘴唇咬出了血。
这一路上,布雷德先生的和蔼与睿智,给所有人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在关键时刻的坚毅和果断,多次挽救了队伍面临的危机。队员们听到布雷德先生濒临绝境的消息,全部表情凝重,心如刀绞。
“只要教授还有一口气,”哈肖贝恩忍着悲伤,语气决断地说道,“我们就要带着他前行,我们要带着他完成这次旅程。”安南禾点了点头,多里安站了起来,也跟着点了点头。兰伊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把将要说出的话咽了回去。
金宋和唐克斯继续抬起布雷德先生,走在队伍的中间。安南禾跟多里安交代了几句,便像布雷德先生以前所做的一样,跟在哈肖贝恩的身旁。哈肖贝恩拍了拍安南禾的肩膀,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安南禾看了看时间,就快天黑了。在这种慢慢回旋而倾斜的通道上,找不到可以歇脚的地方。他与哈肖贝恩商量过后,决定快速前行,争取找到一块地势较为平缓的地方,作为晚间休息的营地。兰伊对两人架空了自己的权力显得无动于衷,似乎布雷德先生命在旦夕,彻底让他失去了好勇斗狠的臭脾气。
队伍快速走了一个小时,终于在通道的边缘找到了一处略微平整的石面。哈肖贝恩和士兵们在周围布置了警铃和刺激药剂,又分别在上方和下方的100多米处设置了陷阱,才回到营地略作休息。布雷德先生的呼吸舒缓了一些,仿佛他的器官已经接受并习惯了异物的侵袭。多里安时刻不离父亲的身边,就连休息都把睡袋放在了布雷德先生的担架旁边。
这一夜很不太平,先是哈肖贝恩听到有动物触动了警铃,接着又听到有某种动物掉进了下方的陷阱里。他前去查看,却没有发现任何动物的踪影。询问了轮流守夜的士兵,士兵在夜视仪内同样没有发现异常。哈肖贝恩疑神疑鬼地坐了大半夜,只感到山风阴冷,带着呼啸的声响,俨然秋去冬来。
他蹲坐在睡袋里,迷迷糊糊地睡了两个小时,突然听到了沉重的敲击声。他打了个激灵,看到安南禾站了起来,接着多里安和金宋也先后站了起来。“什么声音?”他走到轮班的士兵跟前,问道。
士兵没有回答,表情写满恐慌。哈肖贝恩端起自己的枪,用夜视仪看去,只见石面与山道的交叉处站着一个巨型怪物。那怪物露出的半截身子已有两米多高,长长的牙齿泛着黄光,正凶狠地看着众人。
“什么东西?”安南禾看不清楚,只觉得一块山岩般的黑影慢慢走了一步。那个东西走动时的声响,像闷雷一样。
“怪物。”哈肖贝恩说道,他找不到更恰切的字眼了。那确实是一头怪物,头部像一张凹陷的弯弓,顶上带着密密麻麻的疙瘩。两只小小的眼睛放着红光,鼻子占了大半个脸,一张四四方方的大嘴内排着两排利齿。它没有脖颈,脑袋仿佛直接粘在肩窝上,却灵活的转来转去。两条长长的上肢足有两米,正试探性的向前探出。
“砰”,哈肖贝恩先发制人开了一枪。子弹打在那怪物的手臂上,窜出一道血花。那怪物吃痛,狂吼一声,大步冲来。安南禾和其余的成员只看到一座小山猛然压来,还没做出反应,枪声就一连串的响了起来。
空谷枪响,显得异常尖锐。那怪物吃了不少子弹,多处受伤,血液像喷泉一样四下喷射。但它好像感觉不到痛感,毫不停留,只两三个跨步就逼到一名士兵的身旁。它的左臂灵活地转了个弯,竟然不因创伤而有所妨碍,把一名士兵像小鸡一样拎了起来。大声一吼,直接丢到山崖下了。
安南禾听得那名士兵凄厉的声音只持续了一秒钟,好像那怪物在把他抛下之前,就已经将他捏死了。哈肖贝恩惊怒交加,他原本还指望怪物知难而退,所以只击伤了它的手臂,没想到一念之差,竟害自己的同伴丢了性命。他端着枪站到前沿,对着怪物的脑袋打了一串子弹。那怪物厉声高叫,捂着面庞退了回去。哈肖贝恩不肯罢休,一直追到下方的陷阱前,看见那头怪物几个跳跃,钻入一边的林中不见了,这才愤怒地回到营地。
短暂的夜战不到10分钟,队伍不仅损失了一名成员,还损失了一支枪和部分装备。哈肖贝恩的神情有些懊恼,似乎责怪自己一开始为何手下留情。安南禾走过去,劝说了片刻,哈肖贝恩只是摇着头,一语不发。
突发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没有了睡意。多里安一动不动地坐在布雷德先生身边,像深夜里的一尊塑像。偶尔有人说一句话,却没人接口。安南禾看了一眼史莱特医生,他蜷缩在睡袋里,瞪着双眼,出神地望着火苗,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亮之后,安南禾查看了交战现场。下方的陷阱旁,一大滩血迹已经被风吹干,旁边的灌木上也带着血迹,大概是怪物逃离时留下的。哈肖贝恩咬牙切齿的在石壁上捶了一拳,说道:“出发吧。”
安南禾点了点头,跟了上去。巴可勒医生此前已经给布雷德先生做了诊断,情况和昨天夜里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变化。这个时候,没有变化就是难得的好消息了。但是巴可勒医生悄悄地告诉多里安和安南禾,说布雷德先生身上的肌肉在慢慢消退。
“消退?”多里安吃惊地问,“消退是什么意思?”
“小点声,”巴可勒医生轻声说,“我不确定,好像他的肌肉开始萎缩,或者跟体液溶在了一起。”他轻轻地捏了捏布雷德先生的手臂,安南禾震惊地看着布雷德先生的手臂凹下去一个小坑,仿佛手臂里已经没有了肌肉。
“医生,你想想办法!”多里安紧紧地握着巴可勒医生的手不停地说道,“你想想办法,再想想办法。”
巴可勒医生显然已经无法可想,可他没有办法,只得向多里安一再点头,表示他会尽力而为。安南禾始终没有说话,他从昨天就知道了布雷德先生的结局,那是任何奇迹都无法挽回的。所以,尽管他很痛心,也只有强忍着心里的悲痛,转过身去,帮助哈肖贝恩走在前方开路。
“再遇见那个怪物,”哈肖贝恩冷冷地说,“我要杀了它,给厄尔报仇。”厄尔就是昨天夜里被怪物扔下山崖的那个士兵,他是哈肖贝恩的同乡。安南禾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满脑子里都是布雷德先生在讲台上意气风发的身影。他打心眼里喜欢这位学识渊博的教授,自从他来到这个国家,就把教授当成了亲人。可教授现在危在旦夕,他却无能为力。
卓尼尔山的层峦给了兰伊大发神威的机会,只走了两个小时,就出现了好几层截然不同的地貌。有些石块通体黑绿,有些土壤则连片棕红,还有些凸出的岩块像银色的锡箔。兰伊将这些稀有的样本统统采了一份,慎重地放进随身的背囊里。安南禾遇到了一种红绿相间的蝴蝶,还在通道与水源相交处旁的林木间发现了一些酷似松鼠的小动物。但他和多里安都没有心情记录,即便他们知道这是他们的分内工作。诺万特和朱莉给这些奇异的动物拍了照片,碧茵丽记下了表面特征,并由加丽做好了归类的工作。
“两千七百米。”金宋说,他利用短暂休息的时间和兰伊一起估量了队伍所在的高度,“地势开始变得凶险了,山风也大了许多。”
兰伊点着头,说道:“告诉队长,开路时多加小心。”这种警告纯属画蛇添足,在行进过程中,哈肖贝恩早就察觉到了这些路况。不过,对于金宋的好心提醒,他没有发作的余地,只好不耐烦地说,“好的,知道了,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