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禾回过头来,眼见六七个同伴已经低下头去,小声呕吐起来。哈肖贝恩的面色惨白,直着眼睛,说不出的恐慌惊惧。安南禾继续看向河流,那两头褐腹巨怪返回水中,在水里打了几个滚,冲去了身上模糊的血肉。然后走到那十几头山怪跟前,上肢一晃,拎起一头山怪,往临近的山石摔去。那头山怪只发出一声凄叫,就变成了一块肉饼。余下的山怪惊慌不已,忙连滚带爬奔上岸来,捡起大如磨盘的石头,砸向褐腹巨怪。被扑倒的褐腹巨怪慢慢爬了起来,委屈地向自己的同伴叫了几声,但其余的褐腹巨怪仍不理会,各自扑打着身边的河水。
那头褐腹巨怪走到同类中间,“扑通”一声坐在水里,像怄气的孩子一般,上肢快速地击打水面。其余的褐腹巨怪扭着脑袋看了片刻,掬起河水,倒在那头褐腹巨怪的头上。安南禾听到多里安和诺万特讶异地笑出声来,忙给了他们一个警告的眼色。两人会意,捂住了嘴巴,向安南禾点了点头。
围在河流旁边的小型动物渴极了,顾不得碎石横飞,慢慢地走到水边。褐腹巨怪不容任何动物冒犯它们的威严,就地卧倒,急速向水边冲去。灵敏的小动物迅速逃开,可依然被压死了半数。野人和山怪瞅到了机会,数块石头一连串砸到褐腹巨怪的脑袋上。褐腹巨怪厉声惨叫,站起身来,只迈了两步,便奔到了野人群中。野人惊叫着四下奔逃,不过被褐腹巨怪揪住的几十个野人,眨眼之间就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山怪再次簇积在一起,堵住了一头褐腹巨怪,或用肢体,或用石头,将那头褐腹巨怪打得头冒鲜血。
余下的褐腹巨怪被激怒了,也许它们此前的诸般作为,不过是与动物们耍闹,但野人和山怪的不知进退,彻底激起了它们的怒火。它们争先恐后地跑到了那头被打破脑袋的褐腹巨怪身旁,先将闪避不及的四头山怪摔成了肉饼,再用宽大的上肢轻轻摸了摸受伤的褐腹巨怪的脑袋。那头褐腹巨怪发出一种奇怪的嗓音,似乎是在责怪它的同伴们不讲义气。褐腹巨怪们转过身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伸出长臂四下里挥舞,抓到任何动物,就用力摔到附近的山石上。不过10多分钟,那堵斜立的山石下就堆满了死难者的尸体。
鲜血像小溪一般涓涓流下。一些肉食性的飞禽慢慢飞了过来,生怕成为被殃及的池鱼,只远远地蹲在树枝上,并不过来取食。野人和山怪且战且退,已经退到了离河流几十米外。其他的小动物成了替死羔羊,被褐腹巨怪踩踏死的、摔打死的不计其数。安南禾明知自己的队伍离河流还有两百多米,却总觉得刺鼻的血腥味儿就在鼻端,忍不住捏住了鼻子。
褐腹巨怪的目标并不仅仅在于山怪和野人,但凡出现在它们视野之内的东西,一概被它们视作了敌人。它们或奔或跳,来去如风,比骷髅石怪还要迅疾灵敏。河流周边的树枝上、石梁上,陆陆续续地挂满了血淋淋的残肢断体。令人讶异的是,水源边上的小型动物竟不四散奔逃,反而继续不知死活地走向河边。褐腹巨怪又尽情肆虐了半个小时,这场不成比例的战事才算止歇。山怪和野人眼见河流周边的小型动物伤亡殆尽,不服气地冲着褐腹巨怪叫了几声,结伴而回,竟朝着队伍所在的位置走来。
安南禾向哈肖贝恩做了个手势,哈肖贝恩赶紧命令众人躲藏起来,然而,野人行动迅速,已经发现了队伍,“嗬嗬”叫着围了上来。“开枪。”安南禾叫道,他必须先发制人。士兵们借着几块凸出的岩石掩护,当先射出一串子弹,打倒了前排的野人。山怪跟在野人后方,不明所以,似乎认为枪声是褐腹巨怪弄出来的,回过头去,怒视着褐腹巨怪,又尖声嘶叫起来。褐腹巨怪不为所动,坐在浅水区里,不停地扑打水面。
野人在褐腹巨怪面前吃了败仗,把一口闷气全部撒在了安南禾的队伍身上。诺万特一语成谶,再次被野人掷来的石块击中脑袋,果然应了他对巴可勒医生说过的话。安南禾瞥了一眼,看见诺万特满头鲜血,大声呼喊巴可勒医生赶紧给他诊治。巴可勒医生还没动身,一串圆溜溜的石头从后面滚下,原来是跟踪的野人也加入了战斗的队伍。哈肖贝恩吐了一口唾沫,带了两名士兵,把守住队伍的后方。
野人的攻击毫无章法,甚至捡起被褐腹巨怪压死的动物尸骨砸向安南禾的队伍。骨架与血肉齐飞,顿时将队伍弄得狼狈不堪。不过三五分钟,多里安、加丽和特尼道尔先后挂彩。兰伊撅着屁股,藏身在两块大石中间,倒安然无恙。史莱特医生提着医药箱奔到多里安身前,安南禾想到布雷德先生的警告,正打算提醒多里安,一块石头擦着他的额头飞过,划出一个血口。史莱特医生刚打开医药箱,一块石头从天而降,恰恰落在箱内,将玻璃瓶装的药剂砸了个稀巴烂。
“别管我们了,医生,”多里安护着加丽的脑袋,叫道,“你先躲一下吧。”
史莱特医生答应了一声,将医药箱倒过来扣在脑袋上,蹲着身子趴在一块四方的石头后面。巴可勒医生来不及帮诺万特缝合伤口,只得做了简易的处理,再帮多里安等人止血治伤。安南禾从身边的士兵腰间拔下军刺,向着悄悄从山梁下方爬上的野人刺去。可他右手带伤,左手的力度不够,被那个野人用手臂一挡,军刺便落下山梁。安南禾眼疾手快,捡起石头砸向野人的脚掌,野人痛的跳起身来,落地时没有站稳,咕噜噜地滚了下去。
安南禾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想去寻找那根军刺,却不知道军刺掉到了哪里。士兵们弹无虚发,野人的尸体在山梁前堆在一起,反成了又一道山梁。但这个时候,山怪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慢慢地走到野人群中,冲着安南禾的队伍发出一连串的呼声。
事态紧急,再也顾不得后方了,安南禾大声呼叫哈肖贝恩带那两名士兵赶紧回到前面。哈肖贝恩眼见山怪大踏步走来,“砰砰”两枪,击中一头山怪的脑袋。那头山怪的脑袋溅出一朵血花,一声不吭地斜斜摔倒,压翻了两个野人。不等士兵们仿效,山怪弯下身子,围成一团,冲着野人的尸体堆冲了过来。轰然一声钝响,野人的尸体被山怪撞的七零八散,不少残肢落到了队伍的周围。兰伊被野人的一条断臂击中屁股,“噗”的趴在了地上。
多里安叫道:“跟我来。”他匍匐着快速爬到后方,捡起石块,回击那一小群跟踪而至的野人。诺万特和特尼道尔首先跟了上去,唐克斯和兰伊也跟了上去,接着其他的组员也跑到后方,像多里安一样,捡起石块以牙还牙,守住了这条阵线。
但哈肖贝恩和士兵们应付簇积在一起的山怪,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这些山怪挡住了头部,再也没有任何弱点,已经超越野人,来到了最前面。枪弹打在它们的肢体上,鲜血四溅,却无法让它们停止下来。山怪又一次冲击,撞在士兵们作为掩体的岩石上。岩石倒塌,顿时将三名士兵压在下面。那三名士兵痛的惨叫不止,安南禾和巴可勒医生搬开石块,把他们拉了出来。两名士兵的腿部受到重创,压碎的骨头和血肉混在一起,只闷声喊了一下,就双双昏迷过去。另一位士兵情况略微好了一些,但同样丧失了战斗力。
哈肖贝恩愤怒若狂,不顾飞石乱舞,跳了出来,冲着山怪射出一串子弹。枪弹打在同一个位置,竟生生地打断了山怪的一条腿。“哈哈,”哈肖贝恩大叫道,“来,继续,不要停下来!”那头受创的山怪退了下去,断肢处鲜血狂喷,像开了水闸的龙头。余下的10多头山怪觑眼瞄着哈肖贝恩,齐齐地冲了过来。
安南禾一把扯开哈肖贝恩,两个人摔倒在山梁的另一边。几头山怪冲过哈肖贝恩站立的位置,分开队形攻了上来。但如此一来,给了士兵可乘之机。没等哈肖贝恩开口,其他的士兵就瞄准山怪的脑袋,像刻意发泄心里的怒火和恐慌一般,打光了枪里的子弹。六头山怪的脑袋被削去了半截,余下的部分像烂泥一样,随后伴着闷雷般的响声,摔倒在地上。剩下的五头山怪闷哼一声,扭头就走,顺着山梁滚了下去,不过三五分钟,就逃出了1000多米。哈肖贝恩和士兵们面面相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安南禾看了看多里安那边,碧茵丽、加丽和朱莉充当了运输工,将大小适中的石块搬运到阵线上。多里安把队员分成了两部分,一左一右,分批还击。那一小群野人不过二三十头,可没有致命武器,多里安无法给它们致命的一击。安南禾捡起三名伤兵的枪,从他们身边的背囊中取出了子弹,给多里安送了过去。
“你受伤了,没事吧?”多里安叫道。
“没事,小伤。”安南禾说。
多里安点了点头,兴奋地接过枪,顺手把另外两支枪递给了唐克斯和特尼道尔。有了枪支,二三十个野人立即陷入被动,不过五分钟,便被多里安打退了。
安南禾走了回去,山梁右侧,围满了野人和其他小型动物,但双方都没有再发起攻击。战争在毫无预兆的时候开始,又在毫无预兆的时候结束。哈肖贝恩和士兵们装好枪弹,围在了受伤的士兵旁边,面目沉重,眼睛里带着怒火。安南禾看着河流,褐腹巨怪还在悠然自得地戏水,河流两旁,大型飞禽正在叼食被褐腹巨怪杀死的动物。
巴可勒和史莱特医生表情凝重地看着两名受伤严重的士兵,一语不发。史莱特手里的医药箱,破了好几个大洞,可见野人降下的石头雨,同样让他吃痛不少。安南禾走到舒波茨的担架前,他的身上铺着大大小小的石块,眼睛瞪着,面目乌黑,已经死去了。安南禾揭开了他的衣服,看见他的肚脐处烂出了一个小小的伤孔,正不停地向外流出紫黑色的脓血。
“冒险一试吧。”巴可勒医生说。
史莱特医生惊疑不定地看着巴可勒,说道:“什么,在这里?”
“嗯。”巴可勒说。
“截肢手术?”史莱特好像还没明白巴可勒医生在说什么。
“是的,不然他们就死定了。”巴可勒医生直截了当地说。
“截肢?”哈肖贝恩瞪大眼睛,叫道,“医生,不行,绝对不行!”
巴可勒医生看着哈肖贝恩,缓缓摇了摇头。哈肖贝恩直直地看了一会,咬了咬嘴唇,转头走了出去。
安南禾叹了口气,拍了拍哈肖贝恩的肩膀。哈肖贝恩再也忍耐不住,蹲下去捂住了脸。
每个人都知道,在这么简陋的条件下,即便给那两名士兵做了截肢手术,他们也无法坚持下去。既要行军,又要对敌,还要防备伤口感染,队伍根本无法照顾他们。然而,不做这个手术,他们很快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巴可勒医生进退两难,可他身为医生,不能眼睁睁看着病人死在自己的面前,他必须放手一搏。
他安排两名士兵收拾出来一块较为平坦的地方,在上方架起了木棍和树枝,以免野人再次发起攻击时,影响手术的进行。趁着士兵忙活的时间,他又急匆匆地给大家查看了伤口。诺万特的新伤旧伤都在一处,略微严重一些,巴可勒医生给他缝合了伤口,用了药,嘱咐他多多休息。安南禾额头的伤势只是皮肉之上,用酒精擦洗了伤口,缠上一圈绷带就算完事。其余受伤的各人也没有大碍,不过10多分钟,就处理完了。
野人围在山梁的右侧,不时地观望着安南禾的小队,又不时地观望在河流里戏耍的褐腹巨怪。看得出来,它们对两股敌人都没有取胜的把握,正在思考哪股更厉害。安南禾同样惴惴不安地提防着两股敌人,但他的目的明确多了,就是褐腹巨怪。因为,他所要的是水源和出路。野人犹豫了良久,似乎也算清了这笔账,“嗬嗬”呼叫着从山梁的右侧退了下去,再次逼到河流的边缘。
叼食的飞禽“哧啦啦”地飞了起来,黑压压地占据了大半个上空。安南禾警惕地看了几眼,发现这些只顾吃喝的飞禽对自己的小队毫无兴趣,这才放下心来。巴可勒医生已经开始准备手术,史莱特修复好了医药箱子,备好了器具和药品,在一旁相助。加丽性格刚强,站在史莱特的身边,充当两人的助手。
“下一步怎么走?”多里安走到安南禾的身边,轻声问道。
“沿着水源向下走。”安南禾说。在他心里,已经认定了戴恩斯和科考船会在列巴肯亚山顶的上方等待他们的归去。
多里安怔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他的用意,但还是问道:“走到哪里才算终点?”
“列巴肯亚山的山顶。”安南禾看着多里安,慢慢地说道。
“你的意思是完成这次行动?”多里安怀疑地问。
安南禾犹豫了片刻,才悄声告诉多里安,队伍已经彻底失去了跟戴恩斯的通讯联系。多里安的脸色瞬时变得惨白,他不敢相信通讯设备里的芯片被人取走了,但他从安南禾的神色中看出,这是一个不能改变的事实。安南禾没有告诉多里安的是,他始终认为芯片还在某个人的手里。因为,没有人会自寻死路,即便身上背负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也一定会为自己留下退路。当然,他只希望这个人不要是死去多日的菲尔顿,否则,芯片很可能已经随着他埋在地下了。
多里安终于明白了安南禾的意思,现在,已经没有他们选择的余地,他们只能把自己的性命当作赌注,去完成这次所谓的“科考行动”。他叹了口气,握紧了拳头,慢慢地吐了口气,才说道:“我们能走出去吗?”
安南禾答非所问,淡淡地笑道:“我们还活着。”
多里安点了点头,他听得出安南禾的意思,只要活着,就有机会,就有坚持下去的资本和理由。当然,更是最终的目的。
尽管用了大剂量的麻醉药,可遭受重创的伤兵还是在手术当中痛醒过来。他的惨叫声让人不忍听闻,甚至连栖在树枝上的飞禽都呼啦啦地飞离了这道山梁。褐腹巨怪侧过脑袋,倾听着声音的来源,不过,它们并没有动身,似乎觉得这种陌生的叫声只不过有些稀奇罢了。
安南禾叫上兰伊和哈肖贝恩,商量着如何穿过河流。兰伊倾向于沿着山梁前行,避开褐腹巨怪,寻找其他的浅水区。哈肖贝恩咬牙切齿,口口声声要找山怪报仇雪恨。安南禾知道,他有四名士兵伤在山怪的手上,这种难以抑制的愤恨本在情理之中,可眼下的首要任务是确保队伍的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