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汽笛声响了起来,布雷德先生走出舱室,望着缓缓远去的码头,向他的孩子们大声叫道:“启程。”
孩子们掩饰不住心里的惊喜,全部上了甲板。看船头劈开海水,泛着银白色的亮光,宛然凌空飞跃在海面一样。安南禾静静地倚着栏杆,好像陷入了沉思。多里安和加丽站在他的身旁,不时发出几声爽朗的笑声。朱罗诺夫与金颂杰、诺万特争论着什么,伸着拳头,面红耳赤。布雷德先生坐在一旁,默默地想着那面诡异的旗子。国家科教中心和环球科研所的两个小组的组员,三三两两坐在一起,有的斗牌,有的谈笑,像出游一般。
事实上,布雷德先生也想把这趟行动当作出游。他的这群孩子们,除了在黄石公园做过短暂的野外勘察,就不曾出过远门。那个来自中国的学生名叫安南禾,还算好上一些。他去过南美的热带雨林,去过马达加斯加岛,总算见了不少世面。但他们此行,是前往一个未知的世界,作为一个负责任的长者,他必须考虑得更加周全。何况,自己的儿子也在其中。
多里安的心情明显没有这么沉重,他挽着加丽的手走到布雷德先生跟前坐下来,说道:“我那篇报告还是没通过。”这本是一件不好的消息,可他的脸上居然带着无所谓的神情,“爸爸,你不知道,我提供了好几段影像和照片,他们还是不肯承认我发现了野人。”
加丽抢着说:“我也不承认,那只是换了角度的大猩猩。”她哈哈大笑,端着杯子去找碧茵丽姐妹俩。布雷德先生笑了笑说,“这回的罗马尼亚野人,长了几条腿?”
这是一句玩笑话。多里安小时候,总是把四条腿的野山羊当作外星来客。他的所有朋友,都知道这个蹩脚的笑话,时不时地打趣多里安。多里安耸了耸肩,他已经习以为常,再说,谁没有被四条腿的东西吓坏过呢?
“我觉得他们倒像是野人,”多里安说,“对人既不友好,又不通世故。”他指的是环球科研所的那些家伙,那些家伙一向眼高手低,喜欢出口伤人,除了军方之外,谁的账都不买。多里安与里面的几个科学家都有过节——他还年轻,还没有学会忍让。
布雷德先生试图转移多里安的话题,问他:“你在罗马尼亚到底发现了什么?”
多里安吐了口气,说道:“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他眨巴着眼睛,又说,“如果你们都不肯相信我发现了野人,那的确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了。”布雷德先生站了起来,拍了拍多里安的脑袋,走向静静看海的安南禾。
那个中国青年惯于思考,思维敏捷,做事严谨而认真。他曾经独立完成过好几次布雷德先生交给他的团体任务,让整个古生物研究所里的人刮目相看。但是他性格内向,不爱说话,在一向强调个人英雄主义的美国,可不见得是什么好处。不久前,布雷德先生已经私下里告诉了他那些奇异的生物胶片,眼下他想听听他的看法。
安南禾摇了摇头,他对这种毫无头绪的问题,从来不肯轻易表态。尽管布雷德先生早有预料,还是失望地叹了口气。
“教授,喝一杯吧。”碧茵丽姐妹俩端着酒杯走过来。“嘿,南禾,接着。”
这些酒杯里盛着的并不是酒,而是带着点深红色的果酱汁。“喔,”布雷德先生喝了一口,说道,“味道不错。”
安南禾举了举杯子,做出一个干杯的姿势。另一边的朱罗诺夫和诺瓦特,已经将争论的焦点从古巴雪茄换成了环球科研所搜寻的末日代码。听着他们喋喋不休的争论,所有人都笑成一团。
航速并不快,但空气里还是充满了海水腥咸的味道。安南禾喜欢迎风而站,这让他的血流加速,仿佛整个身心都归属自由。
“南禾,”碧茵丽叫他,这个美丽的姑娘笑起来像天使一样,“你来所里几年了?”
“4年。”他说。小莫兹比克港口已经彻底看不见了,四周都是蓝澄澄的海水。
“你是不是还要回中国去?”碧茵丽好奇地问,她对这个来自东方的青年有着莫名的好感。安南禾回过头来,看着她笑了笑,说:“可能罢。”
多里安插嘴道:“我们或许会从中国海经过,到时候就可以去你家里看一看了。”安南禾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多里安并不知道,安南禾是一个孤儿,是被一个传教士收养的。虽然长在中国,但自那个传教士病逝后,他就没有家了。
布雷德先生打断了多里安,说:“我们是研究者,不是船员。这一路上,船是不会停的。”
“教授,看来你在给孩子们上课。”戴恩斯从舱后走了过来,说道,“不过,我们能私底下谈一谈吗?”
布雷德先生原就想找戴恩斯聊一聊,立即点点头跟他去了。他们来到会议室,其他几位重要人物都已经在等候了。没有更多的寒暄,戴恩斯直奔主题,说道:“先生们,我们的首要目标是第九号深海沟。”他打开了卫星图,先大致介绍了这处海沟的情况,再一一与那些胶片上的图形比照——尽管没有多少相同之处,他还是给大家鼓着劲,说,“我们这是盲人摸象,不过,我相信我们能有所发现。”
布雷德先生知道这处尚未命名的海沟,它位于太平洋的中央区域,以杂乱的海底地质构造闻名于世。前几年他曾听说英国的科学家们在此寻到了一种会飞的鱼,后来却又被证明是一个荒诞的笑话。不过这里的确有一种罕见的生物,叫作伯罕海蛇。布雷德先生的办公室里就拥有一条伯罕海蛇标本,身长两米,粗如儿臂,青白色的皮肤,带着黄黑色的圈形文身。它们可不是什么善类,主动攻击能力很强,毒性又烈——布雷德先生想:在第九号深海沟里,即便没有什么发现,也必须要取一条伯罕海蛇的活体标本。
他对这种生物一直很好奇,只因这种毒蛇的生活习性与其他海蛇大不相同,它们有领地意识,不管什么生物侵犯了它的领地,必定群起而攻之,不死不休。可是,在多个研究机构里,都找不到更详细的资料,甚至连伯罕海蛇毒素的构成,也没有确切的定论。这次进入宝山,无论如何,不能空手而回。
散会的时候,兰伊扯着嗓子问戴恩斯那面旗子是怎么回事,戴恩斯表情尴尬地笑了几声,却没有回答。杜文和兰伊面面相觑,也没有多问。
布雷德先生开会回来,立即要求安南禾和碧茵丽去准备各种蛇毒血清——他不能肯定伯罕海蛇的毒素到底是神经毒还是血循毒,但必须做好防范,确保万无一失。安南禾和碧茵丽看着布雷德先生的神情,知道这些物品的重要性,便点头答应了。
多里安诧异地问:“有目标了吗?”
布雷德先生环顾了一眼,他的学生们都急切地看着他。“是的,”他说,“具体的目标等到了目的地才能知道。但我提前决定,活捉一条伯罕海蛇。”
舱室里叽叽喳喳乱成一团。
“伯罕海蛇?那种游起来像鱼雷的蛇?”
“哦,天哪,我们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哈,不知道吃起来怎么样。”
布雷德先生制止了孩子们的发言,说道:“是有点儿危险,这东西游的很快。不过,你们不用担心,”他犹豫了片刻,接着说,“捕捉行动由我和南禾负责。”
“不行,我呢?”多里安叫了起来。他无法忍受自己被排除在外。
“你精通捕蛇吗?”布雷德先生笑着说道,“我记得你只会对付死蛇。”
紧张的氛围一消而散,被哈哈大笑声替代了。多里安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的父亲说的在理,只得坐了下来。加丽笑着说:“对付死蛇也需要专业人士呢。响尾蛇死了,同样很危险。”舱室里又笑成一团。多里安窜了出去,抱住加丽,笑道,“你也来取笑我。”
余下几日,布雷德先生他们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挑战做准备。戴恩斯派人分发了防护衣和防护面罩,并通告了既定的探索路线。一路上风平浪静,即便遇到过几次小型风暴,对这艘驱逐舰改装而成的科考船来说,也不过是餐后甜品。朱罗诺夫甚至在风暴来临时仍光着膀子站在甲板上,向朱莉展示他健美的体魄和超凡的勇气。这的确很好笑,但人不风流枉少年,谁没有肾上腺素指挥大脑的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