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第九号海沟已是10天之后了。按照计划,第七日上午就可抵达,但戴恩斯遵从地面指挥的指示,要等待进一步的卫星图像资料,便在加德纳岛附近的海域上游弋了几天。
第九号海沟处的风浪稍微大了一些,却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挑战。海面上不时窜出一些游鱼和海蛇,都是些常见的品种。布雷德先生已经告诉了戴恩斯捕捉伯罕海蛇的计划,不过需要戴恩斯点头首肯之后,才能付诸实施。“教授,”他恳切地说,“等杜文的小组下去之后,你们再行动。那玩意儿在水下几十米呢,不是吗?”
布雷德先生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这个安排符合规程,戴恩斯做事不求无功,但求无过,他自然不能反驳。况且,杜文的小组原本就是先遣队。他和安南禾换好了潜水衣,握着捕蛇器具,坐在早已放好的小艇上,只盼着杜文早点回复。
杜文的小组常年都在海底做各式各样的调查,不仅勘测海底矿产,还需观测海底地震和火山。这次的行动尽管有些神秘,但对他们来说,只是家常便饭罢了。他们的表情也很轻松,在抗压艇的舱室里不停地开着玩笑。他们下潜的过程中,看到了布雷德先生需要的伯罕海蛇,也看到了食人鲨和须鲸,还有花朵一般五颜六色的海葵。可这些东西跟他们的工作无关,他们的目的地是海底。
不过,看起来这中间的水层没有问题。杜文安排他的搭档兰伊通知戴恩斯,可以安排布雷德先生下水了。戴恩斯接到兰伊的汇报,才转告布雷德先生说:“可以行动了。”
上层的海水带着朦胧的光亮,像沙滩处的海水一样温暖舒适。愈往下潜,愈发黑暗阴凉。布雷德先生游在前头,安南禾跟在他的身后。看到食人鲨的时候,他们便停下来,轻轻地踩着水。那些庞然大物仿佛吃饱喝足了,懒懒地舞动尾鳍,全没发觉水域里有了陌生来客。
伯罕海蛇生活在40米深的地方。它们有很强烈的领地意识,但住的并不特别分散。这片区域几乎没有别的生物,多半要拜它们焦躁的脾气所赐。布雷德先生和安南禾一路的探索极为顺利,他们停在水中,紧紧地盯着那个缓缓游动的家伙。那家伙绷直了身体,散步一般,在水里享受着自由的时光。布雷德先生指了指后方,安南禾点点头,提着捕蛇钳堵在那条伯罕海蛇的身后。
这种前后夹击的办法在他们的野外考察中屡试不爽。就算两人深知伯罕海蛇不好对付,但此时此刻,不约而同地放下心来,觉得这条伯罕海蛇已经无处可逃了。
可是那条海蛇已然发觉了水波的异样,它迅疾地抖了抖尾部,蜷缩起来,黄黑色的条纹挤在一起,像一个规则的圆环。布雷德先生伸出了捕蛇网,先发制人。那条伯罕海蛇头部一拧,钻到了另一边。安南禾用捕蛇钳下压,迫它向布雷德先生那边去。小家伙不为所动,迅速转身,直冲着安南禾窜来。
它的确像一枚鱼雷一样,直直的冲了过来。安南禾压着水,用长长的捕蛇钳化解了这次攻击。但那条伯罕海蛇已经被激怒了,在这片它们为王的海域里,还从没有遇到过主动挑事的敌人。它停在布雷德先生和安南禾的中间,圆润的头部正对着布雷德先生。它那双已经退化的没有任何用处的眼睛,似乎也表现出了浓浓的敌意。安南禾向教授做了个当心的手势,缓缓地向伯罕海蛇靠近。
生活在这片海域已经千百万年的海蛇,立即察觉到了后方的动静。它放弃了布雷德先生,一个急转身,便冲向安南禾的腹部。这家伙居然如此聪明,知道那个部位不能随意躲闪。安南禾急忙吐气收腹,伸出左手挡在前面。伯罕海蛇咬住了他的手掌,但皮套让他逃过一劫。他看到了这家伙的两对毒牙,呈倒钩状,嵌在下颌内。他赶紧翻过手掌,抓住了这条蛇的脑袋,布雷德先生趋步上前,用捕蛇网套住了伯罕海蛇的尾部。
这个时候,他们以为这条海蛇注定成了囊中之物。但没料到,伯罕海蛇竟然挣脱了安南禾的手掌,顺着捕蛇网,迎面向布雷德先生窜去。布雷德先生措手不及,只得放开捕蛇网,在水中一个鹞子翻身,迅速躲开。那条蛇从捕蛇网里钻了出来,跟在布雷德先生的屁股后面,穷追不舍。安南禾伸出捕蛇钳,挡在教授身前。那条海蛇的尾部急速旋转,像陀螺一般,嘴巴咬住了捕蛇钳的前半部,紧接着身子一缩,缠住了捕蛇钳。布雷德先生惊讶地看到这条蛇拖着捕蛇钳,像拖着它的猎物一般,死死不放口。安南禾紧张得出了一身冷汗,他看着布雷德先生,询问能否往上游返。
布雷德先生摆了摆手,他知道这种海蛇的生活习性,一旦到了上方,感受到海水温度的差异,立即就会下潜逃脱。但事实上,眼下的他们正在受这条伯罕海蛇的摆布,并且已经失去了捕蛇网。布雷德先生似乎感觉到汗水一粒粒从他的皮肤上挤出来,就像压榨橙子的时候,橙汁从果肉上一滴滴落在玻璃杯中似的。安南禾不敢稍有异动,他怕那小家伙再次暴起攻击。那条伯罕海蛇慢慢地松了口,盘在捕蛇钳上,再次盯住了布雷德先生。
布雷德先生踌躇半晌,无计可施,只得放弃捕捉计划。他不得不带着不甘和无奈,甚至还有一丝羞惭,向安南禾做出了放弃的手势。他不敢继续冒险,在不了解这种海蛇毒素的情况下,一切都充满了未知的危险。一旦这条海蛇的毒性真像传说中的那样厉害,那么被咬中者三两分钟之内,必死无疑。他伸出手指,指了指上方,让安南禾先行上去。
安南禾拖着捕蛇钳,试图把它带离布雷德先生远一些。但让他感到惊恐的是,那条蛇放脱了捕蛇钳,缓缓地停在原地,依旧死死地盯着布雷德先生。现在,他和布雷德先生都弄明白了,不是他们放过了这条海蛇,而是这条海蛇已经不肯放过他们。安南禾握紧了捕蛇钳,慢慢地靠近布雷德先生,如今他们只剩下这一种武器,必须好好利用。他看了看教授,教授轻轻地踩着海水,不敢动弹。那条海蛇来去如风,它穿过捕蛇钳钳口的下方,划过一道水线,奔着两人的脚部而去。安南禾方才明白,这家伙一直在观察他们的弱点。毫无疑问,他们碰到了劲敌,这两米长的小东西,比南美水蟒可厉害得多了。
他们急速踩水上行,但那条海蛇如影随形,再次向他们的脚部发动攻击。布雷德先生把安南禾拉往另一边,冲他做了个远避的手势。安南禾会意,却摇了摇头。教授的意思是,由他一个人承受攻击,让安南禾伺机行事——可教授近60岁了,他的体力已经不能再应付海蛇迅疾的攻击。由不得他思考,伯罕海蛇翻腾扑上,咬住了布雷德先生的小腿肚。潜水衣挡住了伯罕海蛇的利齿,但被它多咬几次,同样会被咬穿。安南禾定了定神,正准备压向那条伯罕海蛇的头部,却看见教授不停地点着自己的背后。他回过头来,吓出一身冷汗。两条伯罕海蛇一左一右,正盯着他的额头。他伸出左手,还没举到面前,左边的那条海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住了他的左手皮套。
安南禾心里的恐慌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一条海蛇他们尚且对付不了,何况三条?再过三五分钟,万一来了更多的海蛇,又该如何是好?他放开捕蛇钳,用右手抓向咬住他左手的海蛇。然而另外一条海蛇又行动了,尾巴一挺,便迅捷地咬在他面部的玻璃镜上。他用脚钩住捕蛇钳,向布雷德先生的上方游去。布雷德先生面前的那条海蛇纹丝不动,它的眼睛里似乎认定了这一个敌人。安南禾松开了脚,捕蛇钳向教授落去。布雷德先生一把抓住,挑开了面前的那条海蛇。咬在安南禾面部的那条海蛇伸展开身子,用力的缠着他的头部,让他有了一种窒息的呕吐感。
他掐住那条蛇的头部,用力甩脱了那条伯罕海蛇,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咬在他左手皮套的海蛇依然没有松口,看来它还没有意识到敌人的躯体躲在皮套的里头。这就是他们的机会,安南禾突然醒悟过来,他向布雷德先生指了指自己的潜水衣,便奋力的向上游去。但布雷德先生误会了安南禾的意思,他以为安南禾的衣服已被咬穿,急切间伸出捕蛇钳,阻断了追击安南禾的那条海蛇的去路。这给了原本的那条伯罕海蛇机会,它迅疾无比地冲了过来,再次咬在布雷德先生的小腿肚——还是那个部位,它已经认定了这个位置,只要再努力几次,就能让敌人有来无回。
安南禾上游的速度不能与伯罕海蛇相比,他才上行了不到五米,就见伯罕海蛇轻轻地摆了两下尾巴,停在了自己面前。他向下看去,布雷德先生还在与那条咬过他小腿肚的海蛇对峙——这样不行,他想万一再来几条伯罕海蛇,他们就没有机会了。他决定冒险行事,毫不理会眼前的伯罕海蛇,俯身下去,游了几下,拍了拍布雷德先生的肩膀,又指了指潜水衣。这一次布雷德先生领悟了他的意思,与他一同向上游去。但与此同时,那条伯罕海蛇第三次咬在他的小腿肚上。
他回过头来,用捕蛇钳卡住了那条海蛇的头部,手腕急速抖动,卷住了伯罕海蛇的身子。这一次,它保持着自己惯用的猎杀方式受制于人了。布雷德先生顾不得欣喜,迅速上游。两条伯罕海蛇如附骨之蛆,紧跟不舍。安南禾大口喘着气,他的氧气瓶似乎出了问题,一连串的水泡从氧气管的接口处散了出来。
在海水中,这两条伯罕海蛇仗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不停地咬啮在两人的潜水衣上。但它们不如原本的那条聪明,没有死死地盯着一个部位。或许是因为两人一直在游动,没有给它们思考的时间。这让安南禾紧张之余,又放心了许多。可是经过食人鲨游弋的水域时,他们再次遇到了难题。
倘若他们没有后顾之忧,在食人鲨经过时,只须静止不动,便能安然避开。然而,现在的事态不由他们掌控。即便他们保持静止状态,那两条伯罕海蛇,却不会顾及到他们的难处。再说,食人鲨的威胁对它们而言,本就算不得什么。布雷德先生看向安南禾,这个年轻人正在用手捂住氧气瓶的塑胶管口,试图稳住身形。毕竟离开了伯罕海蛇的常驻区域,至少已经保证了人身安全。仿佛在他看来,食人鲨的危险系数远远低于伯罕海蛇。
伯罕海蛇在食人鲨的鼻子底下继续发动攻击,它们窜动的水波吸引了食人鲨,那个庞然大物张着大嘴,急速冲了过来。布雷德先生和安南禾的身躯比伯罕海蛇显眼太多,他们甚至感受到了食人鲨冰凉湿滑的皮肤,刚好擦着他们的头顶滑过去。安南禾此时才意识到什么是最直接的威胁,被伯罕海蛇咬啮几次,不会招致灭顶之灾,但进了食人鲨的攻击视野,就彻底没有生路了。布雷德先生向他看了一眼,告诉他无论如何都要保持静止——这个眼神的交流是他们这几年养成的习惯。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伯罕海蛇不愿这插手的第三者搅了好事,竟然对着食人鲨冲了过去。其中一条咬在食人鲨的腹部,另外一条咬在了食人鲨的头部。食人鲨翻滚着,试图挣脱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但毒液已经侵入了它的身体。它只挣扎了几分钟,或许几分钟还不到,便慢慢地僵直着向下沉去。
“死了?”安南禾用眼神向布雷德先生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