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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亲自出血(2)

回到办公室,收到两个电话。一个是行政科武会计打来的,通知领工资。问到借款的事,说如不能还就要从工资里扣。李经纬说能不能到下个月再扣,马上要交房款,家里一时经济挺紧张。武会计说不行,这是规定。李经纬说实在不行也只好如此了。另一个电话是办公室打来的,通知九点钟到后边集中,到人民医院义务献血。

李经纬刚在办公室坐下,又接到后楼马万力打来的电话,说有群众上访,是你们城建口的事,赶快来带走。

李经纬来到后面,这下让他开了眼界。几十个农村老百姓拉着、挑着烂西红柿、茄子等各种蔬菜,聚集在市长楼前,正在与保卫科科长马万力和值班员吴满江吵闹,许多来找市长谈工作的委办局领导被堵住进不去。吴满江和马万力一见李经纬挤了过来,如见救星一般对贾老师和阎老汉说你们跟李科长去吧,他是管环保的。两位老汉说:“不中,他不管事,俺又不是没找过他,今天非见市长不行。”

马万力说:“市长今天不在家,去省里开防汛会了。”

贾老师说:“陈市长不在,我们见朱市长。”

马万力说:“朱市长不在,出国了。”

贾老师喊叫道:“你这么说俺的事不是没有人管了?走,咱往省里去,省里要不管,咱去中央。”贾老师带着大家把烂菜稀哩哗啦倒在地上,然后带着众人就走。李经纬拦在贾老师前边说:“贾老师,请你不要冲动,你就是告到中央、告到联合国,还得通过咱市里解决。大家要是相信我,就先跟我到科里,今天一定给大家一个说法。”

贾老师说:“李科长,我们不是不跟你去,是你管不了。”说着,领着众人一窝蜂似的往外走。

李经纬说:“我今天要是管不了你们的事,”说着弯腰捡起脚边的一个发烂变臭的西红柿,”我就把这个西红柿吃到肚里。”说着就往嘴里塞。

贾老师和众人见李经纬来真的,拉住了李经纬的胳膊说:“李科长,你别,俺跟你去。”

几十号人互相揣测着、辱骂着,拥拥挤挤来到前边。李经纬对贾老师说:“贾老师,请你们选几个代表到办公室说话,其余人在外面等,你看行不行?”贾老师选了那位闫老汉、一个青年人和一个妇女,几个人进到了大办公室。

李经纬去给大家倒水,水瓶是空的,这才想起还没去提水。就要去提,贾老师说:“李科长不用去了,俺不是来喝水的。”

李经纬说:“那好,就不去了,大家抓紧说吧。”

贾老师和大家反映的还是那些话,不过语气更加焦急,话语更加难听。李经纬最后说:“还有啥没有?”

大家说:“那还能有啥?”

李经纬打电话向万秘书长作了汇报。万秘书长让打电话叫东城区和市环保局来人帮助处理,并说必要时,就到现场看看,回来抓紧给陈市长汇报。

李经纬分别给东城区政府和市环保局打了电话,一会儿赵区长和焦局长先后来到。李经纬对他们说:“今天你们先和他们一齐到现场看看,弄清情况,拿个意见,回来我抓紧给陈市长汇报,开会研究。”

赵区长说:“李科长,这个事市政府必须去个人,牵扯到方方面面,没个牵头的咋会行。”

焦局长也说:“这事你不去可不行,阎庄的老百姓……”说着停下扭回头看看两位老人,咽回了半截话。

李经纬说:“九点钟我还有事,去不成。科里同志昨晚加了一夜班,都回家休息了,实在没有人了。”

群众也嚷嚷市政府不去人不行,今天市政府要不去人,我们就往省里去。这时办公室打电话让李经纬抓紧过去,人都齐了,就等他一个人。

李经纬看了表,已是九点二十分。就对大家说:“今天四大班子带头到医院献血,我去一下。贾老师,你让群众先走,你们几个等着我,我回来以后,咱们坐车去。”

几个人迟疑地看着李经纬,没有动。李经纬说:“你们放心,我和二位领导肯定会去的。”贾老师点了点头。

到医院时,李经纬给办公室常主任讲了群众上访的情况,第一个献了血,而且超出规定,献了四百毫升--这也是几天来他想好的事情。他接受了记者的采访。常主任看到他苍白的脸让他回去休息。他说声谢谢,就往回走。路上,他感到一阵阵眩晕恶心,浑身冒冷汗。有时他想到自己可能要倒下了,扶住了路旁的电线杆。休息了一会儿,一步步来到办公室。

几个老百姓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一见李经纬进来,大声责备为什么这么慢。可是当看到李经纬面无血色的面容和摇摇晃晃的样子,语言便温和下来。赵区长和焦局长关心地说真不行就不去吧。李经纬说没事儿,一会儿就好了。拿起水杯咕咕咚咚喝了半杯水,拿了本子、钢笔和小包,说:“走。”出来和大家乘上车,向阎庄村赶去。

N市背靠大山,南临黄河,地势北高南低。那大山为这座城市的兴起,提供了最早的资源和动力。而黄河经年流淌,形成的冲积平原,为生存在这里的人们提供了丰富的食物。按照风水学的观点,此处当属风水宝地。经考证,这里曾是华夏文明的发祥地之一。古往今来,历史沿革,朝代更替,这里留下了星罗棋布的历史遗迹,灿若星辰的文化名人和讲述不尽的神话传说。

由于特殊的地势,防汛工作成为政府每年的一件大事。每逢汛期到来,山上的洪水顺势而下,经过市区流向下游,洪涧河此时便承担起泄洪的重要任务。而汛期以外的季节,人们却似乎忘记了它的存在。河流经过的工厂,将其大量未经处理的工业废水注入其中。洪涧河极不情愿的接纳起那些一条条五颜六色的美女蛇,又愧疚万分地将其送到下游。

洪涧河啊,你是害河欤,利河欤!当排洪不畅时,人们怨恨你。当下游污染时,人们诅咒你。然而,是谁,将大量的生活垃圾、大量的工业废弃物和建筑垃圾倾倒进你的怀中。是谁,将岸土削下,在河底种植蔬菜庄稼。又是谁,把那些毒汁注入你的怀中。这一切,都是你的罪过吗?

两辆桑塔纳轿车,一辆白的,一辆红的,在乡间的土路上停下。车门打开,走出几位老百姓和他们盼望已久的”政府的人”。他们徒步走了一段,便来到受害最重的地方。当李经纬和二位领导查看了这里的情况之后,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洪涧河的河床已快淤平,一座拱桥,由于年久失修,桥面已经下沉,淤泥、杂物几乎将桥洞塞满。污水漫过河岸,改道流向他处,几百上千亩蔬菜尽在漫漶之中。西红柿、茄子、黄瓜脱落满地,枝叶如奄奄一息的老人,在骄阳下打蔫歪倒。李经纬又放眼看了不远处的村庄,那里的地势明显低凹。他想到,如不及时清淤,到了汛期一旦山洪暴发,其后果将不堪设想。

老百姓过来了,各种愤懑、牢骚、冤屈一股脑儿抛向这些”政府的人”。李经纬问:“你们村的书记呢?喊喊他叫他过来。”

一个赤膊老大爷说:“他光记抓小康修工厂哩,还管这!”

李经纬对贾老师说:“河道淤成这样,你们村里就不能动动手,非等政府不行。”

贾老师说:“说的怪容易,动动手,这么大工程光我们能行,再说,谁掏钱哩?”

李经纬说:“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蔬菜烂掉啊。”

群众纷纷嚷道:“瓜果烂死了怨谁,俺今年日子咋过哩?”

“你们整天讲为人民服务,就是这样为哩?”

这时,李经纬见到一个老太太从远处跑了过来,她拧着小脚,手中拿一把芭蕉扇,身上的掩襟衣服敞开着,风吹之下,像一只翅翼在扇动,两条干瘪的乳房像两只大舌头在胸前甩动。她边跑边喊叫:“不能叫他们走--”

她从人群中钻过来,到了跟前,用透风的嘴对李经纬大声喊道:“您是党不是?说说!”

“老大娘,你别着急,有啥事慢慢说。”

“您说您是党不是?”

“是。老大娘你有啥事就说吧,我听着哩。”

“是,我看您不是。”

李经纬一时语塞,想过去扶老太太,谁知老太太却不再说话,竟一下子坐在地上,就像在坟前一样对着李经纬和二位领导,双手挥舞着嚎啕起来。她脑后的发髻也抖开了,稀疏的白发像乱麻一样落下来,随风飘动。

“您整天坐小车,吃香喝辣不管俺的事,还整天欺侮俺。果也落了,地也淹了,连盐钱都没有,也没人管我,啊啊……”

李经纬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显得举手无措。他看了看眼前的群众,却没有一个人来解围。便上前去拉老太太。说:“老大娘,你起来吧,你们的事我一定要管,你放心。”老太太却只管哭,对李经纬的解劝无动于衷。

“您都是哄俺哩啊,都淹这么长时间了,也没人来看一眼。您让我一个老婆家咋过哩啊--”

李经纬的眼睛湿润了。他强抑制着,摸了摸身上,又翻了随身带的包,才只有十元钱。向赵区长借了五十元钱,弯下身子,对老太太说:“老大娘,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你先拿着。”说着往老太太的手里塞。老太太还是不答理,哭得更痛起来。贾老师过去走到老太太跟前说:“二嫂,接住吧。人家李科长也不容易,今天刚抽了血。李科长说这回都要管到底哩。”

李经纬把钱塞进老太太松开的手中,对老太太说:“老大娘,实在对不起,我们没有把工作做好,让你们受苦了。”

老太太可能是听到了贾老师说李经纬抽血的话,便停住了哭,睁开一双昏花的泪眼,看了看李经纬。李经纬看清了那位老太太,她的前额很高,嘴角向下撇着,这让他想到了自己的老奶奶。他的老奶奶已经去世二十多年了,生前在他的印象中,就是这么一副悲怆的面容。

作了许多安抚、解释、保证之后,三个人终于摆脱群众,走向下游。又从下游折回来,让贾老师去通知小车司机,开到上游一个路口处等着,几个人向上游走去。

对河流走势,淤塞状况及工程量作了基本踏勘和估计之后,三个人共同研究了一个大致意见,然后上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