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没有谁知道,绳圣塔下千佛寺住持了尘大师的来历。看着他白眉皓首的样子,人们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大年纪。但在南都老者的记忆里早就听说了尘一百岁了。老者死了一茬,新一茬老者又说了尘有一百岁。但了尘仍是那副白眉皓首的样子,这也就成了千佛寺的一个标志。南都人提及该寺,首先不会想到那里供有九百九十九尊小佛像和一尊大铜佛,反而脑中马上就会出现了尘的白色胡须、眉毛和头发。绳金塔在南都也立了上千年了。
绳金塔的塔下寺,也就是千佛寺的镇寺之宝,便是建塔时掘出铁函里的一卷经书,原本里面尚有的两口古剑,一口而今已随洪武皇帝葬入定陵,仅存在世的一口收藏于宁王府圣剑堂。
了尘与老宁王玄是棋友。当年玄经常来千佛寺向了尘问禅,在法华堂诵经,然后又到了尘的禅房下棋。而今的宁王虽不诵经问禅,却也十分尊重了尘,不时会来千佛寺走走。了尘对宁王豪也很了解,坐下来时,会说一些颇藏玄机的话,以豪的聪颖和悟性,了尘相信他能理解。但那些话对豪的作用不大,了尘知道是出自塔下的那口古剑使宁王府孽力太深。甚至像了尘这样的高僧也很难化解。
绳经塔高七层。每层每面都有回廊拱门,塔顶为镏金铁顶,在南都最为著名。塔内置有镇火鼎,据说是用袁州府之春台水熔铁而成,镇火鼎周身画有卦位和水星水兽,是选在水年水月水日安置的,以镇都火灾,上镌鼎铭:系兹星鼎,金铁之精。陶熔二气,罗列五行。象取坎止,法配离明。熊踪永敛,灵液常盈。浮图并峙,瑞应脊呈。水火既济,坐镇江城。
位于塔下的千佛寺在南都也名重一时,其香火虽远不及东湖边的永宁寺,却内有法华堂、宿觉堂、圆觉堂,历来是高僧的修为之地。
了尘在千佛寺修行了多少个年头,南都几乎没有一个人说得清,好像别人一出生,了尘就在寺里做住持了。
直到有一日寺中来了个人,隐约触动了他的前尘之思。
2
这是个日影淡淡的午后,法华堂内清寂而阴凉,千佛寺山门接纳进来的是裹着灰尘和热气的风。
一千尊佛像面对一个人影。一个人影在一千尊佛像前参拜。
了尘见那人参拜得神情投入而忘我,撮香的右手仅两根指头,他拜毕上香,抹身欲行,却被了尘叫住。施主匆匆而来,何必匆匆而去?既是有缘人,可不在寺中歇息片刻再走不迟。那人差转身,一张饱浸汗渍的脸膛。多谢大师美意,我只是个过客,但求佛祖庇佑,还有许多路要赶,便不好叩扰了。说罢抬眼又要走。
了尘也不挽留,只说,这一路不只是辛苦,还多凶险哪!壮汉的脚步似被粘住:还望大师指明。
了尘叹息一声,又摇摇头:一个拜佛的人,怎能心怀杀欲。
杀欲?
施主的脚步难道不是被百里之外的杀欲而驱行么?与其为杀所杀,不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壮汉听罢,不由朗声豪笑。
大师只知道我心怀杀欲,却不知道我要杀的是什么人。
了尘觉其不悟而哀叹一声,道:很多年前有位胸怀屠龙之志的壮士,他的祖父是刺客、父亲是刺客、母亲是刺客、兄弟是刺客,他们以刺杀当朝皇帝为最高目标,先后行刺了九次,付出了九条命,皇帝却还是皇帝。在祖父、父亲、母亲和兄弟都在行刺不遂丧生之后,壮士的第十次行刺进行了周密的谋划,最终一击成功,轰闻天下。
他杀死了皇帝?
他杀死的只是皇帝的替身,自己却因此遭到了全国范围内的捕杀。
一个以刺杀别人为目标的人,却成了所有人刺杀的目标。他不得不改容貌出家为僧,一夜之间,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竟变成了苍苍老者。难道仅仅就是为了苟且偷生吗?不然,他需要参悟。后来他发现参悟比他以前干的一切更有意义。
什么意思?
难道一个身怀巨仇为躲避皇帝下令追杀而遁入空门的人,其行为会比他一家九口为刺杀一个该死的皇帝而死更高贵吗?
壮汉浓眉倒拧,粗声大气地表示自己的气忿,大师这话我不爱听!
了尘见壮汉气急,也不火。他从对方身上看到的更多是自己当年的影子。
他说:历来那些行刺皇帝的人死了,都是一堆****,而皇帝是臭肉。群蝇逐臭似的行刺从来没有停止过,也不会停止。
行刺者所犯的最大失误,也就是其失误的原因在于,对皇帝缺乏本质的认识。他们不知道其行刺的对像是太阳的反光,是一种不被血肉所承认和局限的幻象,所以刺杀不死。
皇帝永远在那里,它是一个位置,一个名词,一个符号。作为一个位置,随时有人填空,一次次击倒等于虚无。一次次刺杀对于皇帝这种东西丝毫不起作用。
皇帝强大就在于它大得几乎不存在,而又无所不在。同时,它对天下人又是一个具有致命诱惑力的陷阱。人们都在努力以不同的方式接近它。求仕者永远行进在向皇帝朝圣的途中,行刺者永远在危险恶旅中挟匕蹈行。但只有当你真正接近它时,才发现上了当。
作为人的皇帝永远是个缺席者,而身为代表权力同时又被权力所代表的皇帝,它仅仅是人们头脑里派生而出的一件假想的龙袍。
说到底是求仕者和行刺者制造了皇帝。
也许每个人都葡行在向自己心中的皇帝朝圣的路上。
每个人都奉自己内心所求的目的为帝。
行刺者在行刺之时实质表现为它对于自己内心皇帝的效忠。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堪当真正意义上的弑君者。
因此,在某种意义上刺客与求仕者是殊途同归。人们具体蹈行的意义都应该皈依修行。
那么你的皈依修行是在向另一种更高的皇帝效忠呢?还是以皈依修行的方式在弑君?壮汉拧直了颈问。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了尘闭眼合十。
壮汉离开塔下寺,走出山门时回头看了一眼崇高繁丽的绳经塔,心想:谁能肯定这宝塔不是一把藏剑的鞘,塔下寺的佛不会用剑行刺皇帝呢?
这个世界不是为刺客存在的。刺客永远在生命和世界的边缘行走。他仅仅是一个怀藏利刃的匆匆过客。
也就是说,刺客首先是在自己心上刺了一把刀,他痛,他为解除这份痛而要把心上的刀刺,刺向他选择行刺的目标。
就是说那把刀只有穿过他的心才能向目标刺去。因此说,刺客的路从开始就是一条血途。
刺客所效忠的是他心中的意念,还是锋利的宝刀,或是被他要刺杀的目标呢?他往往为行为——行刺而死,也为目的——被他行刺的人而死,这一切使他的从属与内心的最大意义变得可疑,由于效忠或赴死的意义不确定或因众多而成为缺失与悬置,使他们的行刺乃至死亡,变得迷茫起来。
中国历史上哪一个刺客行刺的目的和结果不是一个颇费推敲与追问的谜呢?甚至很少刺客能经得起一而再、再而三的终极追问。
刺客对于改变世界没有起到过根本性的作用,而他们的行为往往成为历史的一个惊险的细节,被放大之后存在于史册中,但其可贵也就在这里,通过这一个细节性的亮点,世人可以看到一个民族亘古不变的血性与刚勇,也许刺客仅仅是为了赢得一个美女的一宿风流,去冒死刺杀代表最强大最权威的标靶,他以一只蚂蚁向豹子挑战的气概,就足以令世人喝彩,并领悟到无惧的力量,或许那力量的原动还只是来自一场赌博。
3
半月以后,少帝南巡,出现了遇刺事件。
行刺者是个右手仅存二指的壮汉。他用的却是双匕。右手那一击显然是个掩护。当少帝的近卫全在猝不及防全力注意右手的那一刺时,他的左手却击出了最为有力的一刀。
少帝挨了一刀,却只刺中皮肉,轻伤。但竟是这些年来第一次让刺客得手的一击。
侍卫反应过来,那只仅存二指的手,获得了一个千载难逢的空隙。但他只有二指。那把短匕几乎是绑在手上的,抓不住转瞬即逝的机会。少帝幸免于难。
当刺客被困在刀丛剑栅里,像绝望的笼中之狮,又凶狠又无奈。他一手执短匕。一手同时也呈毫无实际作用的威胁状。那只仅有二指的手徒然虚晃着,把刃上的光送到别人脸上,显得无力而失去了最后抵抗的信心。
刺客目光里透露出来的是一片荒凉。
那荒凉的眼神在逼拢过来的锦衣卫的面孔和兵器上扫过,像从高处崩塌下来的冰雪。他在垂下右手的一刻,被乱剑加身。
有人说刺客最后并没有放下行刺的匕首,他在发出一声怨恨与绝望怪啸的同时,将匕首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那微弱的短匕之光,顷刻被缤纷的刀剑所淹没。
少帝虚惊过后,看着一个暴烈的生命转眼变成一堆肉酱,虽然血仍鲜艳滚热,却在供苍蝇吮吸。
一个甚至能以短匕刺中皇帝身体的生命,能够越过身边环护高手的奋力狙截,在向皇帝冲击的短短过程中,杀死侍卫二人,击伤二人,撞翻三人,然后他的左手加上匕首的长度,从两个近侍的腰间空当穿过,一把尺二匕首的八分之二,刺中了少帝的右膀。在少帝身体往一边塌陷之际,慌了神的近侍拼死去堵失误的空当,刺客右边,出现了机会,那把绑在手上的匕首笔直刺出,若匕首随意转而下刺,可能正中目标要害,但绑在手上的匕首无法完成随机应变动作,反被赶来的刀剑封死。
刺客向少帝行刺的整个过程,仅在十步之间,刺客的爆发力超常得令锦衣卫震惊。但一个如此强悍的生命十步之间却完成了他从刺客而转化为肉酱——变成苍蝇的一顿豪宴的过程。
惊魂甫定的少帝在随行太医为其伤口包扎——太医庆幸刺客之匕无毒(亦可见刺客的自信)。少年皇帝内心并无庆幸之感,倒对那堆肉生出了一种怜悯。
有人告诉少帝,刺客留有两首咏怀绝笔诗。
少帝不假思索:念。
刺客:《咏怀绝笔》。
其一
剑指引我走无常的路。杀,是我的职业。
我左手是长风。一条寒江或者雪,
右手:是王的头颅,
而美人在左和右,中间
填补心的空白。
冷冷的路,冰点的世界,
惟我的血保持恒温,
它的最后一滴,仍烫折
历史铁黑的案页。
我是热血浇灌的一朵怒之花。
我在燃烧中拔节,
我怒绽于暗夜,
我的开放即血,是王的头颅,
落地的时刻,
我的血开在宫阙,注定:王的朝代毁灭。
我的血,
于昨日一场大雪之后凝结成碑的岩石。
而历史仍在书页上等待吾民的,
惊呼:刺客或热血。
反诗!反诗呀皇上。随行近臣念罢忙作出这样的评述。少帝听得起劲,近臣停下来又插嘴点评,使他一脸不高兴,还有呢?
还念哪?皇上。近臣几乎是在请求。这种反诗臣念出口都觉得嘴上有罪啊!
少帝眼一瞪,提高了嗓门:我叫你念你就念,还啰嗦什么。
是是是,臣遵旨。只是接下来发出的声音像苍蝇的嗡唱,含混而模糊,让诗意打了大大的折扣。
其二
血主宰我。走无尽的路,
古道。驿站或马匹,
长发和风绞在一起,
射向某种速度与急切。
沿途景物如雪,
最美的风景是女人,
她的巧如花朵的初夜,
把我打开成天空或铁。
我是怒,是乘在风上的车。
帝王和美人都在我身下,
我骑你们。翻身上马,
将生命骤驰于裸夜,
享受一场急雨。
皇宫何在?
那独处暗中的花,
悄然的玫瑰。
火,我的血从火焰中心出发,
抵达宫廷和圣驾,
我刺中的是王身边的后呀,
一朵花,一朵花,
在风中旋转摧折,
我刺中了她,这王的女人。
在她美到极致的眼睛里,
我是热血中开放的那一枝。
我的再度开放,
就是王的死。
近臣念完最后一句,不敢吱声,只观察少帝脸色。近臣惊异于少帝的脸色竟有陶醉和神往之意,这令他惶惑。少帝也不作声,好像还沉浸在刚才的诗句里。
近臣觉得有些不对头,皇上毕竟年轻,少不更事,他硬着头皮,提醒道:皇上,从这两首反诗看来,刺客还有个女同党,要赶紧查除,以去后患哪!
少帝似乎刚回过神来,什么?你说什么……
近臣想再重复刚才的话,被少帝打断,他反而以提醒的口吻对近臣说,你从诗中没有看出刺客不是一个莽汉,而是个有情怀的人吗?他稍顿了一下,又惋惜地:只是这人既明白又糊涂啊!他知道皇帝该杀,却不知道皇帝是不死的。说到此,他微微吸了口气又吐出,眼望着近臣颇有意味地说:人人都想接近皇帝,但只有镂空心思的两种人才能接近皇帝。你知道是哪两种人吗?
近臣知道少帝并没有真心要自己回答,只故作嗫嚅:微臣惭愧……
少帝眼光转向那堆爬满苍蝇的碎肉,并频频点着头,好像是对那堆肉的肯定:这两种人,一种是近臣。他又把目光调回到近臣脸上,一种是刺客。
刺客二字显然是从牙缝里吐出的。像是有意要吐到近臣脸上,使近臣像挨了个嘴巴子一样难过。他低下头,想表达点什么,少帝又放松了口气,他分明是在表彰那个刺客。
可惜了一副诗才和身手哇!
少帝吩咐,把诗收好喽,不要去追究行刺者的姓名和来路,他不会有女同党,或许倒有一个深爱他的美丽女人。唉,只是他们再也见不着了。那个女子有可能还在一处客栈等他,也有可能身在京都后宫。
近臣发现少帝的判断比自己还犀利,他显示出极度的兴奋和担心,想建议刻不容缓地采取行动,少帝制止:不管这个女子在哪儿,都不要动她,让她好好活着。我还要让这个行刺者,以无名氏的名义使他的诗流传后世。——江南不仅多美女,还更有悲歌侠烈之士啊!只是,王者不死,死的永远是失手的刺客。从此,历史上又多了一位荆轲,而屡遭刺而不死的王者也将被历史记住。
少帝突然觉得自己话里呈现出一种大气和宏阔的帝王境界,为了强调他的若有所悟和思想的提升,他有意抬了抬那只受伤的膀子,以手指尘土里的那堆肉,嗓子里居然有了豪气。
你们看,这生命不是开放而是萎谢成了肉泥。胜利者呢,永远是皇帝。
这时有人小心地提出,是不是结束南巡回京去。少帝不假思索地否决了这个建议。不!
刺客的行刺和诗,仿佛激发了他更大的游兴和决心,他说,南巡才刚刚开始。他心里惦记着江南的美女还在等着她巡幸呢。
4
少帝南巡虽有微服私访的意思,但所到之处的地方官员都知道,暗中都作了方方面面安排,比如在预料到皇上要去的地方,先设置好了皇上感兴趣的东西,这其中尤为重要的是有其地方特点的美女。了解内情的人都明白,皇上微服南巡,目的就是访美。微服更好掩人耳目随其方便,寡人有疾,臣下能不尽心么?
这一路下来,少帝巡访得兴味穷,总要夸江南是出人才的地方。
人才,自然是指江南佳丽,只是这次顺带把一个行刺身死的无名刺客也夸了。
皇帝后宫,佳丽无数,偏要到外面寻野食。没有得到的,即使不算最好,也具有诱惑力。得到的东西,纵然再好,也因为到手后而失去了吸引力。一个人,什么东西都太容易得到,这世界对他的吸引力,也就减去大半。作为常人,在这世上得不到的东西又太多,世界就对他有着无比巨大的吸引力。
少帝常思南巡,就是想到去找那只停留在想像中却难以得到的东西。那东西其实不一定是美人,但由于第一次便被听到的地方安排了,他便觉得这也是他不是寻找的寻找对应物。只有少帝自己清楚,他要寻找的其实是寻找本身,是那种难以找到和得到的常人感受。但这种感觉又总是短暂的,往往只在出行时的那一刻兴致勃勃而又茫然的昂奋。因为身为皇帝,人们是不会让他的寻找落空的,他一次次被寻找的欲望牵引着、召唤着、不顾群臣谏阻跑出来,人们总在他兴奋未已时安排好了他找寻的猎物。
少帝所好佳丽,几乎皆比少年皇帝要大十来岁,准确地说多为少妇。
少帝恋的是那些少妇的丰盈雪乳,以及雪乳之上的那粒樱桃的百般滋味。皇上迷恋乳房,越硕大白晰越欢喜,这是少帝的口味。
这孩子还没脱离母乳期,随行者皆有此感。
刺客的利刃尚不足以为少帝筑造坟墓,而女人硕大的乳房却提前为他提供了美丽的香塚。他有时在乳房里也的确看到了死亡,但他认为假如坟墓真是乳房有多美。他的头几乎每夜都是夹在两座乳峰之间入眠的。他睡着了,就如同进入了乳塚。
雪白的乳房里竟然漆黑无比,看不见一点光亮,他梦见自己在一只乳房里摸索,像是蒙上了眼睛,手伸到的地方,皆为虚无。只有潮湿、霉朽之气扑鼻,脚所踩到的也是软绵绵的,如同沼泽,要把人陷下去,他身不由己,感到身体裸露在凶险的不设防的恐慌里。
他大呼美人!侍卫!皆无回应。
从上到下都是黑暗。黑暗。黑暗。空洞洞的黑暗里只有他的声意像是孤魂在哭嚎。
猛然间,他看到一道亮光自上而下,急高喊:我在这里,快救驾!他的身子也急速在泥潭里下陷,就要没及肩膀,他的两只手朝亮光挥动、求援。那道光亮急速驰来,照亮了几乎在哀嚎的少帝的脸。
他也看清了那道亮光,居然是一柄向他疾刺而来的匕首,一惊之下竟溺出尿来,便醒了。
女人的乳房仍在,也很温暖。少帝的裤裆却是湿漉漉的,难受。
5
尽管少帝没有追究行刺者的背景,连名字也没有让人去查,这样就使一个壮烈的行刺者成为了一个无名氏,可他的诗也就以无名氏之名很快流传开来,“我是怒,是乘在风上的车”,一直伴随着皇帝,像一道不散之魂。
死去的乃至成为一堆肉泥的行刺者,也由他的诗而加重了悲壮和公义色彩,当传到南都时,宁王豪吟着那两首诗,居然淌下了两行泪。他继而对其追随者说,“可见我们要做的不仅是我们的选择,而是天下人的选择,它代表着公义,同时又是为所有反抗昏君的死难者的复仇。”仿佛从中他又找到了更有力的理由来说服自己,也说服别人。但后来据东厂侦知,那个刺客就是宁王府买的死士,那两首刺客咏怀诗的原作者就是宁王。是宁王预先写好放在刺客身上的,并以刺客之名流传。
宁王闻知,认为这事根本与己无关,是东厂加罪王府的重大阴谋。他随即派人捎了不少珠宝进京,要帝京的朋友在朝廷为之辩诬。然而可笑又可悲的是,他所托的朋友十之八九已投到了太监瑾的门下,并将宁王所赠珠宝,讨好地献给了瑾。司礼太监瑾就以此作为宁王欲盖弥彰的罪证出示给皇上。
皇上虽年少,每在此际,却能显出不一般的老成,任太监瑾言之凿凿,只不语。当瑾竹筒倒豆子一倾而光后,他还问:都说完了。
瑾一时有些摸不到头脑,少帝却吩咐,将珠宝悉数赏给豹房美人。
瑾,只有遵旨退下。
在走廊上,瑾听到花格窗外的风,发出凄厉的叫声。风里似藏有亡灵,死不甘休的那种。
这啥时候,才八月底呀!瑾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