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的道理真深啊,那些“坚白”、“同异”等所谓明察的辩析一进入礼的道理之中就被淹没了;礼的道理真大啊,那些擅自编造典章制度、邪僻浅陋的学说一进入礼的道理之中就没命了;礼的道理真高啊,那些把粗暴傲慢恣肆放荡轻视习俗作为高尚的人一进入礼的道理之中就垮台了。所以木工的墨线确实拉出来了,就不可能再用曲直来搞欺骗;秤确实挂起来了.就不可能再用轻重来搞欺骗;圆规角尺确实设置了,就不可能再用方圆来搞欺骗;君子对礼了解得明白清楚,就不可能再用诡诈来欺骗他。墨线这种东西,是直的极点;秤这种东西,是平的极点,圆规角尺这种东西,是方与圆的极点;礼这种东西,是社会道德规范的极点。既然这样,那么不遵循礼,不充分地掌握礼,就叫做没有原则的人;遵循礼,充分地掌握礼,就叫做有原则的贤士。在遵循礼掌握礼的过程中能够思考探索,叫做善于谋虑;在遵循礼掌握礼的过程中能不变,叫做能够坚定。善于谋虑,能够坚定,再加上爱好礼,就是圣人了。
天,是高的极点;地,是低的极点;没有尽头,是广阔的极点;圣人,是道德的极点。所以学习的人,本来就该学做个圣人,不是只学做个没有原则的人。
【原文】
礼者,以财物为用①,以贵贱为文,以多少为异,以隆杀②为要。文理繁,情用省,是礼之隆也。文理省,情用繁,是礼之杀也。文理情用相为内外表里,并③行而杂④,是礼之中流也。故君子上致⑤其隆,下尽其杀,而中处其中。步骤、驰骋、厉骛不外是矣,是君子之坛宇、宫廷也。人有⑥是,士君子也;外是,民也;于是其中焉,方皇周挟⑦,曲得其次序,是圣人也。故厚者,礼之积也;大者,礼之广也;高者,礼之隆也;明者,礼之尽也。《诗》曰:“礼仪卒度,笑语卒获。”此之谓也。
【注释】
①用:用具,工具。②隆:隆重,丰厚。杀:减少,简省。③并:并列。④杂:交错,相互配合。⑤致:极,尽,尽量做到。⑥有:通“域”,用作动词,限定在……范围中。⑦挟:通“浃”。
【译文】
礼,把钱财物品作为工具,把尊贵与卑贱的区别作为礼仪制度,把享受的多少作为尊卑贵贱的差别,把隆重和简省作为要领。礼节仪式繁多,但所要表达的感情、所要起到的作用却简约,这是隆重的礼。礼节仪式简约,但所要表达的感情、所要起到的作用却繁多,这是简省的礼。
礼节仪式和它所要表达的感情、所要起到的作用之间相互构成内外表里的关系,两者并驾齐驱而交错配合,这是适中的礼。所以知礼的君子对隆重的礼仪就极尽隆重,对简省的礼仪就极尽简省,而对适中的礼仪也就作适中的处置。
不管慢走快跑、驱马驰骋、剧烈奔跑,都不越出这个规矩,这就是君子的活动范围。人如果把活动限定在这个范围之中,就是士君子,如果超出了这个规矩,就是普通的人;如果在这个规矩中间,来回周旋,处处符合它的次序,这就是圣人了。所以圣人的伟大,是靠了礼的积蓄;圣人的大度,是靠了礼的深广;圣人的崇高,是靠了礼的高大;圣人的明察,是靠了礼的透彻。《诗经》上说:“礼仪全都合法度,言谈举止就都合时务。”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啊!
【原文】
礼者,谨于治生死者也。生,人之始也;死,人之终也。终始俱善,人道毕矣。故君子敬始而慎终,终始如一,是君子之道,礼义之文也。夫厚其生而薄其死,是敬其有知,而慢其无知也。是奸人之遒而倍①叛之心也。君子以倍叛之心接臧谷,犹且羞之,而况以事其所隆亲乎!
故死之为道也,一而不可得再复也,臣之所以致重其君,子之所以致重其亲,于是尽矣。故事生不忠厚,不敬文,谓之野;送死不忠厚,不敬文,谓之瘠。君子贱野而羞瘠,故天子棺椁②七重,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然后皆有衣衾多少厚薄之数,皆有翣萎③文章之等,以敬饰之,使生死终始若一,一足以为人愿,是先王之道,忠臣孝子之极也。天子之丧动四海,属④诸侯。诸侯之丧动通国,属大夫。大夫之丧动一国,属修士。修士之丧动一乡,属朋友。庶人之丧合族党,动州里⑤。刑余罪人之丧,不得合族党,独属妻子,棺椁三寸,衣衾三领,不得饰棺,不得昼行,以昏殛⑥,凡缘⑦而往埋之,反无哭泣之节,无衰⑧麻之服,无亲疏月数之等,各反其平,各复其始,已葬埋,若无丧者而止,夫是之谓至辱。
【注释】
①倍:通“背”。②棺椁:古代的棺材有多层,最里面的一层叫“棺”,套在“棺”外的大棺材都叫“椁”。③翣:形似团扇,用木条制成框,蒙上画着图案的布,宽三尺,高二尺四寸,柄长五尺。灵车驶行时让人拿着遮蔽灵柩,埋葬时便插在墓穴中遮蔽棺材。蒌:通“柳”,古代遮蔽衬垫棺材的饰物统称“柳”,它包括在旁的“帷”。在上的“荒”,以及衬垫棺材的木材。④属:聚集,会合。⑤州里:周代的行政单位,一万二千五百户为一乡,二千五百户为一州,二十五户为一里,⑥殣:通“瑾”,用土掩埋。⑦缘:衣服的边饰。凡缘:指平常的服装。⑧衰:通“绫”,古代的丧服之一,是一种披在胸前的麻布条,宽四寸,长六寸。
【译文】
礼,是严谨地处理生与死。生,是人生的开始;死,是人生的终结。终结和开始都处理得好,那么为人之道也就完备了。所以君子严肃地对待人生的开始而慎重地对待人生的终结。对待终结与开始就像对待同一件事一样,这是君子的原则,也是礼义的具体规定。看重人活着的时候而看轻人的死亡,这是敬重活人的有知觉而怠慢死人的没有知觉,这是邪恶之人的原则,是一种背叛别人的心肠。君子拿背叛别人的心肠去对待奴仆、儿童,尚且感到羞耻,更何况是用这种心肠来侍奉自己所尊重的君主和亲爱的父母呢!
再说死亡有一条规律,就是每人只死一次而不可能再重复一次,所以臣子要表达对君主的敬重,子女要表达对父母的敬重,处理了丧事也就到头了。所以侍奉生者不忠诚笃厚、不恭敬有礼,就称之为粗野;葬送死者不忠诚笃厚、不恭敬有礼,就称之为薄待。君子鄙视粗野而把薄待看作为羞耻。所以天子的棺材有七层,诸侯五层,大夫三层,士两层;其次,他们又都有衣服被子方面或多或少、或厚或薄的数目规定,都:有棺材遮蔽物及其花纹图案的等级差别;用这些来恭敬地装饰死者,使他们在生前与死后、结束一生时与开始一生时都受到相同的待遇,完全满足人们的愿望,这是古代圣王的原则,也是忠臣孝子的最高准则。
天子的丧事牵动整个天下,聚集诸侯来送葬。诸侯的丧事牵动有友好交往的国家,聚集大夫来送葬。大夫的丧事牵动一国,聚集上士来送葬。上士的丧事牵动一乡,聚集朋友来送葬。百姓的丧事,集合同族亲属来送葬,牵动州里。
受过刑罚的罪犯的丧事,不准聚集同族亲属来送葬,只能会合妻子儿女来送葬,棺材三寸厚,衣服被子三套,不准文饰棺材,不准白日送葬,只能在黄昏埋葬,而且妻子儿女只能穿着平常的服装去埋掉他,回来后,没有哭泣的礼节,没有披麻戴孝的丧服,没有因为亲戚的亲疏关系而形成的服丧日期的等级差别,各人都回到自己平常的情况,各人都恢复到自己当初的样子,把他埋葬之后,就像没有死过人一样而什么也不做,这叫做最大的耻辱。
【原文】
礼者,谨于吉凶不相厌①者也,!紸纩②听息之时,则夫忠臣孝子亦知其闵③已,然而殡④敛之具,未有求也;垂涕恐惧,然而幸生之心未已,持生之事未辍也;卒矣,然后作具之。故虽备家必逾日然后能殡,三日而成服。然后告远者出矣,备物者作矣。故殡久不过七十日,速不损五十日。是何也?曰:远者可以至矣,百求可以得矣,百事可以成矣;其忠至矣,其节大至,其文备矣。然后月朝卜日,月夕卜宅,然后葬也。当是时也,其义止,谁得行之!其义行,谁得止之!故三月之葬,其貌以生设饰死者也,殆非直留死者,以安生也,是致隆思慕之义也。
【注释】
①厌:同“压”,掩,侵袭。②紸:安放。纩:新棉絮。③闵:忧患,这里指垂危。④殡:停放灵柩,也就是人棺后到埋葬前的仪式。
【译文】
礼,是严谨地使吉利的事与凶险的事互不侵犯。把新的棉絮放在临终者鼻前而倾听其气息的时候,就是那些忠臣孝子也知道他生命垂危了,但是停柩入殓的用具却还不去考虑;虽然这时他们流着眼泪惊恐害怕,但是希望他能侥幸活下去的心思还没有止息,维持他生命的事情也没有中止;直到他死了,才开始准备治丧的物品。所以,即使是治丧物品齐备的人家,也必须过了一天才能入棺停柩,到第三天才穿上丧服守丧。然后去远方报丧的人才出发,准备治丧物品的人才开始操办。所以停放灵柩的时间,长不超过七十天,快也不少于五十天。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这样远方来奔丧的亲友才可以赶到,办理丧事需要的各种东西才能备齐,各种事情也都不能耽误了。
人们的忠诚尽到了,对长辈的礼节盛大了,仪式也齐备了,然后才在月底占卜确定埋葬的地点,在月初占卜确定埋葬的日期,然后才去埋葬。在这个时候,道义上禁止的事,谁能去做?道义上推行的事,谁能禁止?所以停柩三个月的葬礼,表面上是用生者的设施来装饰死者,但实际上恐怕不是只保留一下死者来安慰生者,这是在表达尊重怀念的意思啊!
【原文】
丧礼之凡①:变②而饰③,动④而远,久而平。故死之为⑤道也,不饰则恶,恶则不哀;迩则玩⑥,玩则厌,厌则忘,忘则不敬。一朝而丧其严亲,而所以送葬之者不哀不敬,则嫌⑦于禽兽矣。君子耻之。故变而饰,所以灭恶也;动而远,所以遂敬也;久而平。所以优⑧生也。
【注释】
①凡:平常,指通常的原则。②变:指死。③饰:装饰,指饭唅(把珠、玉、米等塞在死人口中)、小敛(给死人穿寿衣)、大敛(人棺)等。④动:指举行丧礼中的各种仪式。⑤为:犹“有”。⑥玩:轻忽,习惯而不经心。⑦嫌:近。⑧优:调节,协调。
【译文】
丧礼的一般原则是:人死后要装饰,举行丧礼仪式要使死者逐步远去,时间长了便恢复到平常的状态。死亡有一定的规律,即:如果对死者不进行装饰,就丑恶难看;丑恶难看,人们就不会哀痛了;时间短了,人们就会漫不经心;漫不经心,就会厌弃;厌弃了,就会怠慢;怠慢了,就会不恭敬。有朝一日自己尊敬的父母亲死了,但为他们送葬的却不哀痛、不恭敬,那就近于禽兽了。君子以此为耻辱。人死后进行装饰,是用来消除丑恶难看的;举行丧礼仪式要用很长时间,是为了让死者渐渐远去,用来成全恭敬;时间长了就恢复到平常状态,是为了善待生者。
【原文】
礼者。断长续短,损有余,益不足,达爱敬之文,而滋成行义之美者也。故文饰、粗恶,声乐、哭泣,恬愉、忧戚,是反也,然而礼兼而用之,时举而代御。故文饰、声乐、恬愉。所以持平奉吉也;粗恶、哭泣、忧戚。所以持险奉凶也。故其立文饰也,不至于窕①冶;其立粗恶也,不至于膺弃;其立声乐恬愉也,不至于流淫惰慢;其立哭泣哀戚也,不至于隘慑②伤生,是礼之中流也。故情貌之变,足以别吉凶、明贵贱亲疏之节,期③止矣;外是,奸也;虽难,君子贱之。故量食而食之,量要④而带之。相高以毁瘠,是奸人之道,非礼义之文也,非孝子之情也,将以有为者也。故说豫⑤娩泽⑥,忧戚萃恶⑦,是吉凶优愉之情发于颜色者也。歌谣⑧笑,哭泣谛号⑨,是吉凶忧愉之情发于声音者也。刍豢稻粱酒醴衍⑩曾鬻,鱼肉菽藿酒浆,是吉凶忧愉之情发于食饮者也。卑绕、黼黻、文织,资粗、衰绖、菲繐、菅屦,是吉凶忧愉之情发于衣服者也。疏房檖貌越席床笫几筵,属B11茨倚庐席薪枕块,是吉凶忧愉之情发于居处者也。两情者,人生固有端焉。若夫断之继之,博之浅之,益之损之,类之尽之,盛之美:之,使本末终始,莫不顺比,足以为万世则,则是礼也。非顺孰修为之君子,莫之能知也。
【注释】
①窕:通“姚”,妖艳。②隘:穷。慑:悲戚。③期:当作“斯”,就。④要:同“腰”。⑤说:通“悦”。豫:通“娱”,欢乐。⑥娩:温和,美好,形容脸色的喜悦。泽:光泽,形容高兴时容光焕发。⑦萃:通“顇”,面色黄瘦。恶:丑恶难看,形容愁眉苦脸的样子。⑧歌谣:有音乐伴奏的歌唱叫“歌”,无音乐伴奏的歌唱叫“谣”。⑨谛:通“啼”,出声地哭。号:大声哭。⑩饰:同“值”,厚粥。鬻:同“粥”,稀粥。
【译文】
礼,是截长补短,减损有余、增加不足,使爱怜恭敬的仪式能完全实施、从而养成美好的德行道义的。所以仪文修饰和粗略简陋,音乐和哭泣,安适愉快和忧愁悲伤,这些都是相反的;但是礼对它们一并加以应用,按时拿出来交替使用。仪文修饰、音乐、安适愉快,是用来奉持平安和吉祥的;粗略简陋、哭泣、忧愁悲伤,是用来奉持凶恶和不幸的。所以礼在确立仪文修饰的规范时,不会弄到妖艳的地步;在确立粗略简陋的规范时,不会弄到毁伤形体的地步;在确立音乐、安适愉快的规范时,不会弄到放荡懈怠的地步;在确立哭泣、哀痛的规范时,不会弄到过度悲戚、伤害身体的地步。这就是礼的中庸之道。所以神情容貌的变化,能够用来区别吉利与不幸、表明贵贱亲疏之间的礼节等级,就够了;超出了这个限度,就是奸邪的行为;即使是难以做到的,君子也鄙视它。所以要根据食量吃东西,根据腰身扎带子。丧礼时故作哀伤,毁坏自己的身体而消瘦不堪,以此来向别人标榜自己的高尚,这是奸邪之人的行径,不是礼义的规定,也不是孝子的真情,而是耍用它来有所作为的,想得到点什么。
高兴欢乐时和颜悦色容光焕发,忧愁悲伤时面色憔悴愁眉苦脸,这是碰到吉利与不幸时忧愁愉快的心情在脸色上的表现。歌唱嬉笑,哭泣啼号,这是碰到吉利与不幸时忧愁愉快的心情在声音上的表现。牛羊猪狗等肉食、稻米谷子等细粮、甜酒、鱼肉,稀饭、豆叶、汤水,这是碰到吉利与不幸时忧愁愉快的心情在饮食上的表现。礼服礼帽、礼服上的花纹、有彩色花纹的丝织品,丧服粗布衣、麻条麻带、薄麻衣、用茅草编成的鞋,这是碰到吉利与不幸时忧愁愉快的心情在衣服上的表现。窗户通明的房间、深邃的朝堂、柔软的蒲席、床上的竹铺、短桌与竹席,编结茅草而成的屋顶、靠在墙边上的简陋房屋、把柴草当作垫席、把土块当作枕头,这是碰到吉利与不幸时忧愁愉快的心情在居住上的表现。
忧愁愉快这两种心情,在人的生性中本来就存在着根源,至于使这两种心情断绝或持续,使它们较多地被人了解或较少地被人了解,使它们增强或减损,使它们既合乎法度又能充分地表达出来,使它们既旺盛又美好,使根本原则和具体细节、人生终结的仪式和人生开始的仪式没有不和顺的,完全可以用来作为千秋万代的法则,这就是礼。如果不是顺从礼、精通礼、学习礼、实行礼的君子,是不能够懂得这些道理的。
【原文】
故曰:性者,本始材朴①也;伪者,文理隆盛也。无性则伪之无所加,无伪则性不能自美。性伪合,然后成圣人之名,一天下之功于是就也。故日:天地合而万物生,阴阳接而变化起,性伪合而天下治。天能生物,不能辨物也;地能载人,不能治人也;宇中万物、生人之属,待圣人然后分②也。《诗》曰:“怀柔百神。及河乔岳。”此之谓也。
【注释】
①朴:未加工过的木材。②分:次,安排。
【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