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玄武
一个像一日般短促的秋天。一个像青春般短促的秋天。一个像一篇文章般短促的秋天。
月过窗前时,我还是吃了一惊。月总在某一时刻照亮昏暗的脑海,使人洁净。我注意到月光有些不同,古铜般的颜色变得凌厉。夏天我曾目睹一枚弯月,说它仿佛一根被狗盯着的白骨头。
现在是秋月。一眨眼,秋月也要消匿了。
清晨下楼,难以述说的阴凉之意自所有方向逼来。院里月季的花朵尚在,暗红地朽败着。路过一株丁香时我想起,春天时我曾拍摄过它娇嫩的枝叶和繁盛的花朵。我觉得拍摄的事情好像就在昨日,或者刚刚发生过。
阳光砍在它颤抖的、光秃秃的枝条上。我拾起一枚落叶,干瘪,枯槁,手指稍用力就会碎裂,无法将它夹在书中。
一只小小的蚂蚁沿着叶子脉络无所畏惧地爬着,忽而奋力翻过凸起的叶梗。然后它摔了下去,继续在地面堆积的落叶上爬,消失在落叶里。
桐叶落尽。那宽阔的叶片,像大鸟一样翔舞、坠地,这一年我没有见到。槐枝还顽强地驻留着细小而繁多的黄叶,那黄叶时而若有所思旋转着落下。
秋是我喜爱的季节。风急天高,清凉还寒,它的颓唐也自有清朗的逸气。它具迅疾之美,这一季里诸多事物不假思索地滚滚而去。宛如我所在的城市,不可遏止地衰败着,那衰败有着莫名的悲意,却雄浑阔大。
但我还是没有想到,今年的秋去得如此之快。我刚刚发现的时候它已尽了。我仅仅看到它最为彻底地消失的一刻,像看见一个决然离去的人的背影。
午后风起。骑车路过一条不宽大的小路,十年前我曾对这条路熟稔,走在上面的时候终日想着背离。十年后我再度走在上面,它却变得那般陌生。路两侧是延伸开来的小的银杏树,叶片金黄,细薄、繁密,如同微风中水面的波纹。
它们在阳光中明亮着,那阳光仿佛有些颤抖。摩托车突然摇晃了一下,我奋力把住车把。
风自莫名的地方汹涌而来,上面、下面、左边、右边,银杏叶铺天盖地急雨般落下,地下堆积的叶片旋舞起来,我卷在风中,卷在落叶里,看到无穷尽的落叶。它们不由分说,卷着我去往未可知处,就仿佛我是风的部分,就仿佛我是一枚落叶。
空中黑的云朵已经在疾行,自很高的地方压下来,压下来。到单位楼下的时候,有雨滴砸落脸上。我在十层的办公室摘下眼镜,取出两枚嵌在上面的落叶。天色迅疾地暗下来。
在楼道里走动,光线昏暗。风推动窗户,发出一阵阵呜呜的呼啸声,像怪兽咆哮着拍打着窗户,离去,不甘心又返回来继续拍打。有几次,风似乎就要破窗而入了,所有的窗户发出令人心碎的撞击声。
单位几乎没人。怔怔坐着,心中像风声一样空荡荡。我想到十五年之前的秋夜,独坐在大学教室里听这风声,心中像风声一样激荡。想到有一年在异地的大风中入眠,风侵入梦境,我梦见羁旅的楼层被风卷走。
而此刻我在大风中书写这些。房间里昏暗,阴冷,腿隐隐作痛,风仿佛刮在我的骨头里。我记下这个秋天,记下秋尽的日子。多年以后,我也同样会记起这个秋天的尽头。一个像一日般短促的秋天。一个像青春般短促的秋天。一个像一篇文章般短促的秋天。
它在我的书写中迅速远去。窗外传来雨溅落的声音,风止,雨变成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