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歌没有想到,送旨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诺王爷北堂一诺。
那人背手站于军营钱,迎风而立,携带着些微颗粒的长风,掀起那束的工整的长发,还有那遮掩风沙的披风。
即使是这极北处的风沙,也洗不尽那人半生铅华,只是端然站立,仿佛就成了亘古永恒,依稀可见威武之气息漫身游走。
这般场景,却是清歌没有预料到的任何一个,清歌站定,莲足不肯动半步,和苍佑相隔不远,却瞬间就觉得沧海桑田,竟然有了恍若隔世的错觉。
“诺王爷安好!”清歌淡淡一礼,唤回了苍佑的神智。
苍佑一回身,就见清歌白衣翩然,满目清冷,不是自己熟悉的模样。才数日不见,就觉得清歌和自己疏离起来,不若从前一般的亲热,那一双美目,顾盼生辉,却是不肯放在自己身上半分。
苍佑自然也瞧见了站在清歌身后,满目愤怒的于得水,一皱眉:“怎么是你?北堂一泓呢?”
清歌转身向着身边的于得水悄声道:“于将军,我忽然想起太子爷每日这时候,都会醒过来,军营中没有女子,其他人也不够细心,不如你去照看一下。”
于得水领命而去。清歌目送于得水的背影消失,才掀裙跪下,脆声道:“太子爷缠绵病榻,就由我来接旨吧。”
苍佑叹息,伸手搀扶起了清歌,把手上一卷明黄,塞进清歌手中:“你何苦这样,倒是叫我好生为难。”
清歌不语,展开那卷轴,圣旨上自己苍劲,颇有几分苍佑的味道,只是那字有菱有角,处处都是虎虎生风的霸气,应该是当朝帝君的字无疑了。
圣旨上传达的意思,也都尽在清歌意料之中,太子爷罔顾国运,为苟且偷生,放弃天朝领土,品行低下,不配继承大统,特废立太子于当下,即日起程回宫,归还太子宝印。令擢诺王北堂一诺,代替原太子,统领三军,挽救败局。
清歌敛眉,迎着日光瞧着面前笑容满面的苍佑,狭长的凤眼半阖,生生掩去了眼中不舍,许久才朱唇轻启,悠悠问道:“大军粮草,是你扣押的吧?”
苍佑挑眉,却对清歌的疑问不置可否。在千羽城中时,清歌从不会过问任务里的过程,如今的清歌,多了些许凌厉气息,再也不喜欢别人做了她的主。
想到这里,苍佑总是微微有些愤怒。只是怒极反笑,答非所问:“我以为你没有收到我给你的纸条。想来,那纸条也是白送了。我本想着叫北堂一泓和蒙格部对战。却忘了你聪慧异常,竟然想出了叫他退兵的法子。。”
清歌默然,将圣旨拢入袖中:“只是这退兵之策,想来也是叫你不满意,若是和蒙格人打起来,或许北堂一泓被困死城中,后无援兵粮草,不日就会殚精竭虑,此刻已然身死。”
说罢,转身欲走。行了两步,忽然回头道:“还有,并非是我劝解北堂一泓退兵的。”
所有的事情都清晰明了,清歌看着面前长身玉立的美好人儿,却顿时失了从前和苍佑打打闹闹的兴致。
“清歌……”苍佑眯眼,看着清歌迤逦走远,低低唤了清歌的名字,却再也没有下手阻止。
北堂一泓尚在昏睡,清歌站在营帐外,久久不肯进去。依稀能听见北堂一泓,依旧是在睡梦里,不断的叫着“舒荷……舒荷……”心里一阵钝钝的痛感,登时叫清歌清醒了不少。
北堂一泓,一夕之间,就成了过气太子,从前那个意气奋发的美好男子,马上就会成为黄粱一梦,清歌明知道这是任务,却还是为了那任务中的人,生生的心疼了一次。
清歌入账主持军会,气氛沉重。看见了诺王,诺王身后,不下数十万的军队,大多数人都猜到了结果。
清歌随意点了几个人,带兵送北堂一泓回朝,临末了,仔细一算,军中统共十万人,已然被自己点出去大半,只是下面的人,依旧是没有一个出声反对的。
清歌也不吱声,手指在面前的桌几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给这安静的气氛,总算是添加了一点和韵的气息。
“唉!都是因为你这个狐狸精,若非是你,我们和太子殿下马革裹尸,又岂能被一个蛮夷之族驱逐出自己的领土!你定是和那卑鄙无耻的诺王是一伙的,你们合计好了要交太子下位!”
总算是有人说话了,却是一声洪亮的指责声。
清歌微微抬头,向着那人看去,却发现不就是在宜城决定退兵之时,骂自己红颜祸水的红脸大汉?眼睛一眯,指着那人淡淡道:“对了!还有你,也跟着护送太子回朝吧。”
清歌站起身来,整理了自己身上微微褶皱的衣衫,就向着营帐外走去。身后却是声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声:“你这个贱人,你会有报应的。他们看不透你,我去看得你通透,你这样对待太子殿下,你会有报应的!”
北堂一泓走之前,清歌去看了他最后一次,只是去的时候,却发现北堂一泓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半靠在简易的小床上,和往常一样,狡黠的看着清歌,那朱红的嘴唇上,还犹有一排鲜红的牙印。
清歌敛眉,不愿点破,凑了身子在北堂一泓身边坐着。
“舒三小姐,你瘦了许多,你这般模样,倒叫我回宫之后,无法向母妃交代!”北堂一泓尽量让说出来字字句句都连贯起来,只是这样小小的动作,却耗费了他许多的气力,话语甫落音,就气喘吁吁,靠在床头咳嗽。
清歌皱眉:“你都知道了?”
北堂一泓咳嗽的厉害,于忙乱中点了点头,再抬头的时候,唇色已经不复清歌进门时候的艳红,苍白的紧。
这场景叫清歌费了许多的功夫,才消灭了心中那些不好的想法。
北堂一泓依旧是笑着的,但是已经没有力气拥紧身上被子,任由被子耷拉在腿上。
北堂一泓的头向后面微微仰起,平静着喉咙中的瘙痒,许久才幽幽说道:“你把好用的将领,都点给了我,未免有些大才小用,你把得水留下,他武功好,关键时刻能护你周全……咳咳!”
清歌伸了素白的手,慢慢给北堂一泓顺着气,眸子低垂着,不肯看北堂一泓苍白的笑脸:“你为何……不问问我……为什么不跟你回去?”
北堂一泓伸手握住放在自己胸口的小手,制止了清歌的动作,目光炯炯的看着清歌:“我知道,你有你的理由,我不问,等你回京的时候,自己来告诉我。免得你还未归,我就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到时候,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北堂一泓细细端详着清歌的脸,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细节,眉梢那点朱砂痣,还有那似乎从没有完全睁开的眼睛。
或许日后,这些都会成为今日牵念,只是北堂一泓手上的温度里,慢慢的就透出了些许悲凉的温度,瞬间就变得冰凉,清歌的手却好像被冻结起来,猛然抬头,却勘勘撞进北堂一泓深情如斯的眸子里。
慌乱,彷徨,内疚。
那些曾经不属于清歌的东西,都好似有人站在半空,用力向着清歌眼里丢一般,每一个,都叫清歌眼角酸涩。
“舒三小姐,若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你会不会记得今天?”北堂一泓收敛了眸子里的所有表情,忽然扯着嘴唇就笑出了声音。
声音轻缓的,不似平日里的中气十足,好似强弩之末。若说从前北堂一泓的邪肆狷狂,是一泓瀑布,如今的北堂一泓,当真就成了一泓清泉天上来,砸在排列完整的山石间,叮咚作响。
清歌着了魔一样的点了头,却忽然感觉唇上一凉,惊讶中,就瞧见了北堂一泓放大到能清晰看见毛孔的俊脸。
清歌瞪大了眼睛,看着北堂一泓满眼的戏谑,当下脸上一红,反射性的就推开了北堂一泓,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退,转瞬就到了床尾。
“唔……”北堂一泓虚弱的身子吃了清歌的力道,被推的撞在身后坚硬的床背上,北堂一泓低吟一声,见清歌的小女儿娇态,虽然还在捂着胸口,却是好心情的就笑出了声音:“呵呵呵呵……”
清歌恼怒,再也不肯看北堂一泓的邪肆笑容,转身扬长而去。
清歌身上的白衣,随着清歌的动作,在半空一个反转,就叫躺在床上的北堂一泓,瞬间就看到了天上人间的景象。
白云之上,云雾之中,必有那天上人间,穷尽天下之美,揽尽世间娇态,收纳于瑶池一边,翩舞衣衫上。
清歌的脚步渐渐远去,北堂一泓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收去,出口的却是清歌听不见的话:“舒荷……舒荷……我等了你七年,等到你尽数相忘,若是我去了,能换得你片刻记忆,就算不是从前的,我也心甘……情愿……”
北堂一泓呓语一般的咀嚼着清歌的娘家名字,许久才轻轻笑来开来。身子一歪,就倒在了床上,似乎支撑了太久的缘故,总算是到了极限,很快就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没有人看见,北堂一泓身后的长衫上,都是血迹,垫在腰间的枕头下面,安然放着一把沁了血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