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光正好。清歌只身跃上了房顶,最后看了一眼那些幽深的庭院,无半分留恋。
转身欲走。
未走几步,忽听见身后飞矢破空而来的声音,清歌一个愣神,闪身向着最近的一个宫殿跳下去。
刚落地,那宫内瞬间就灯火通明,亮若白昼一般,清歌定睛一看,院落四周,并没有人,只是门口站着的人,广袖一挥,那些分布在院落四周的灯台火把,顿时就尽数亮了起来。
分明是早早就布置好了,只等着清歌跳进来而已。
清歌抬头,却见门头上“乾清宫”三个篆体大字,在火光映照下幽幽发着冷光,却赫然是北堂一诺,不禁皱眉。
帝君重病,前太子北堂一泓叛变的时候,就被迁往慈宁宫修养,所以乾清宫空缺。苍佑刚把持朝政,就显出野心来,迁进了历代帝君居住的“乾清宫”。已然是有了帝君的风范,成了一个隐帝,被朝堂所承认,只要帝君一死,随时都可以登基的挂名太子。
“清歌,这么晚了,是要去哪里?”
恍然间,清歌似乎又看见那张不温不火的笑脸,凑近到清歌面前,眼神温和宠溺。苍佑长身玉立,惯常的一身青衫,袖口和衣领并衣衫下摆,滚了粗实的金边,华贵肃穆,凭白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君王气息。
清歌皱眉不语,不习惯这样的灯光下看着苍佑,狭长的凤目一眯,手上长鞭落地,准备大打一场的架势。
苍佑却是淡笑着摇头,只是下一刻,面容就冷了下来,一双幽深的墨色眼眸,死死盯着清歌,想要从清歌那一成不变的表情里,看出些许东西来。
许久,清歌连眉头都不曾舒展一下,苍佑却弃械投降:“清歌,不要走。我需要你。”
清歌心中一动,从九华寺出来之后,为着这一句需要,清歌成了苍佑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只是这把刀却不一样,心里带着爱情和懊恼,却是越使用越迟钝。
清歌不知道自己身上,还有多少能被苍佑利用起来的东西,只是这一句需要,神来一笔,叫清歌生生想起了那些莫名死去的人。
思来想去,清歌就认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若说这宫里是吃人的地方,苍佑,才真正的事那个吃人的恶魔。
清歌讪笑,抿了抿干燥得唇,淡淡说道:“不,你不需要我。你需要的是我这双只会杀人的手,若是你想要,我还你便是。”
从一开始,被莫名送进舒贵妃身边的时候,清歌就该觉醒,只是清歌不肯,死死咬住所谓的缘分不放,像是溺水的人抓住的一根浮木。
清歌向着,自己或许是太害怕被抛弃的那种感觉,太想得到那种被宠溺高高在上的感觉,所以迷失了自己也不自知。
所有的东西,换来的,都是苍佑的满意一笑,只是清歌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坚持,毫无理由,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的重新希望,叫清歌比那溺水的人,还要难过上一百倍。
苍佑表情清冷起来,手腕一翻,长袖一甩,一个小小的包裹就向着清歌飘了过去,清歌伸手,展开一看,登时就红了眼。
“你把那孩子怎么样了?我姐姐呢?”
苍佑就着门前的台阶坐下,伸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冲着清歌一笑,语气却是不容置疑:“来!坐下!”
清歌却只是攥了手中拿青衫的破碎布料,思忖良久,才坐在苍佑身边,目光炯炯盯着一脸笑意的苍佑:“孩子,我姐姐。如何?”
苍佑伸手揽过清歌,抱在怀里,却发现清歌身体僵硬,抑制不住的在颤抖,幽幽就笑出了声音来:“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你怕我作甚?”
清歌别过头,脸上绯红一片,叫苍佑好生着迷,伸手就附上了清歌的脸庞。
从北边回来不过几日,清歌脸上的伤痕,就快速的回复了从前的幼嫩。触手处滑腻细致,软糯有致,叫苍佑爱不释手。
清歌却无比痛苦,强忍着躲开的冲动,眼睛睁的大大的,死死攫住苍佑四散的眼光。
“清歌,你原本就是我的人,你怎么会怕我……”苍佑呓语般说道。眼睛微微眯起来,看不清里面的表情,清歌别开脸,声音清冷:“若是你挂念乞灵山上收养我的七年,你索性就拿了我的命去,但是,请你不要动我的两个姐姐,还有那个无辜的孩子。”
清歌的清冷,叫苍佑无故恼怒起来,伸手扳过了清歌的下巴,逼着清歌看着自己,见着清歌倔强,依旧是不肯抬眼,一字一句狠声质问:“在你眼里,我是个杀人的恶魔?我收养你七年,当着在你眼中,如今是一点情分也没有了?”
清歌抬眼,眼光勘勘撞进苍佑的恼怒里,却只是荡起了一丝涟漪,幽幽说道:“城主的栽培之恩,西鹭永世难忘。”
苍佑的手忽然从清歌身上抽离,一个用力,就把清歌推翻在低上,清歌懒得挣扎,横竖,又不是没有疼过,何况,面对现在这种状况,心里的痛苦,好强过身上的一百倍。
清歌在低上翻滚了几圈,身上的红衣沾染了灰,头重重的磕在低上,登时就冒出了血来,清歌只是躺在低上,如何都不肯动,定定看着头顶的青天。
依旧是那样的颜色,和那日在榕树上看见的一样,月朗星稀,若是和那日一般,有个独特的烟火就好了。
苍佑居高临下,只手撑在清歌头侧,眼睛却是瞧也不瞧着那汩汩流血的伤口,伸手扯了清歌的衣襟恨恨道:“你若觉得我是恶魔,我便是恶魔。我且告诉你,你的两个姐姐并你想的那个孩子,都在我手里,你若是从此敢踏出这乾清宫半步,我便叫他们给你陪葬!”
清歌茫然:“你早就知道我是舒家人?”
苍佑哈哈大笑,坐定在地上,鹰勾一般的眼光,只微微扫了一眼清歌,好似看一块用旧了的手帕,许久才拍了拍袍子站起来:“拖你得福,在太子府中看见了那幅画,稍加打听,就知道其中故事了。”
清歌的心揪疼起来,总算是作了最后一次挣扎,生生的碎成了无数快,散落在低上,如何拼凑也拼凑不起来了。
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滚滚而下,清歌哽咽着,想要怒吼一声,却是发不出声音,好似那喉头,有千斤重。
原来,苍佑早就知道,北堂一泓对自己的心意,不过是稍加利用一下,就叫北堂一泓万劫不复。
那个自己曾经深爱的人,如今把所有的过往都碾作尘土,清歌惶然,却如何伸手都抓不住。
苍佑扬长而去,清歌攥紧了手中的碎布,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那布,是那日在裴府,匆忙临行的时候,清歌随手从身上撕下来掩人耳目用,凑近了,还能闻到上面浓郁的血腥味道。
摸索进乾清宫内,只寻到了一张诺大的龙床,清歌却不愿意睡,那是男人和女人纠缠的地方,清歌不稀罕,于是转到了书房,书房有张榻子,虽然硬邦邦的,好过肮脏,清歌挣扎着,就这那硬榻,沉沉睡去。
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只是梦的进度太快,快到清歌看不清里面的人脸,只是恍惚知道,那都是自己这些年,抬手间就杀死的人,最后,清歌竟然看到了北堂一泓。
瞬间就惊醒:“不是我杀的。”
只是,再叫也是无用,北堂一泓不是自己杀的,却是因为自己身死,同自己拿了刀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清歌睁眼,就瞧见面前一张放大的俊脸,仔细一瞧,竟然是江南君。
江南君脸上,难得有沉重的表情,依旧是玉冠束发,白衣翩然。
宫变,对后面的太医院,并没有什么影响,江南君自然也是没有看见那些血流成河的场面,身上的气质都不曾变,依旧是个温润公子/
见清歌醒来了,也只是淡淡问了一句:“你醒了。可要喝水?”
清歌撑起身子,才看见云勘坐在小板凳上,端坐在江南君脚下,托腮不知道在想什么,小脸鼓鼓的,甚是可爱。
可惜的是,脸上没有昔日嬉笑的表情,小大人一般的沉重。
扫了眼四周,却不是记忆里的书房,是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清歌对于昨日苍佑所说的话还犹言在耳,想着如何今日就轻易放了自己走了。
“这是哪里?”
“乾清宫。”江南君淡然,伸手给清歌递上了一杯茶,清歌接过来却没有喝,捂在手里,温热的暖和。
“你唬我?乾清宫分明就一张床,这张床显然没有那龙床大。”清歌看着云勘连声叹气,模样可爱,总算是有了些许笑容。
江南君心情舒缓些,只是抬眼看了下清歌,淡淡道:“是太子,昨日夜里,刚着人收拾侧殿,给你重新布了一个寝殿。这床自然也是昨夜搬进来的,我和云勘,是他凌晨唤过来的。”
清歌一愣,旋即就放下了手里的水杯。伸手向着额头一抚,才发现头上缠了绷带,身上的衣服也是换过,不由一真窘迫。
江南君叹气,手上还在整理着药箱,状似不经意说道:“你二姐姐并裴珏,已经回了府邸,安然无恙。翰林院依旧是交给了裴珏。你姐姐舒贵妃,这两日身子日益亏空,但是照顾帝君的事情仍旧不肯假以人手。我这两日给她开点药补一补,你在这里放心。”
清歌点头,许久身子向后一仰,才淡淡说道:“谢谢!”
江南君奇怪的看了清歌一眼,笑道:“你什么时候跟我这般客气过?不过今日来的急,云勘没能给你带了糖果来,我这里这个,你且将就着吧。”
说罢,江南君伸手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荷包,上面没有任何装饰,伸手递给清歌。
清歌展开一看,里面却是咕噜噜躺了许多洁白的小药丸,叮叮咚咚撞在一起,甚是可爱,不禁开口道:“这是什么?好生漂亮。”
江南君凑近清歌,在耳边轻声呢喃:“避子药。”
说罢,也不管清歌脸上什么表情,扯了身后的云勘就走了。
清歌愣在当场,却是哭笑不得,但是心知,日后的命运,确实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也就默默的将那东西,小心掖进了荷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