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居北京沙滩,靠故宫后门,有一段时间坚持利用星期天去白石桥的北图读书,骑自行车总要经过新街口。那是个很热闹的老式丁字路口,坐东朝西有一家装璜极朴素的新川面馆,以售四川风味的担担面为主,涨价后也只三块钱一碗。所以生意兴隆,座无虚席,还有去晚的顾客手托海碗站着吃的。站着,等于在给店主做广告,但也另有一番滋味与风度。我第一次吃,咂咂嘴,觉得很正宗。以后每路过,总想进去挤在人群里吃一碗。哪怕站着。这面条怎么做的?“新川”的老板真厉害,把平淡的面条做成了诱惑。至少,它诱惑过我。
只要想起新街口,首先会记得那家小得快给高楼华厦挤没了的平民化老面馆——在我心目中恐怕已构成新街口的标志。
“新川”除了担担面,还卖红烧肉面、回锅肉面(都是五块钱一碗)。其实都是事先做好的一盆盆浇头,舀一勺盖在面条上。虽是大锅菜,却极其鲜美。尤其回锅肉,是辣的,很明显出自川厨之手。肥而不腻。我曾想像过在“新川”吃完面后,再单买一饭盒浇头,回家搁在冰箱里,写作时饿了,给自己下一碗盖浇面。可惜一直没好意思开口。怕遭到店家的拒绝吧?
真那么做了,肯定比泡“康师傅”吃得舒服。
我常常遗憾:若是家门口就开有这么一家面馆,多好啊,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单身汉的伙食问题。或者,若是我恰巧住在“新川”的邻近之地,多好啊。
每个周末,风雨无阻地蹬起自行车,长途跋涉,穿过一盏盏红绿灯,我都说不清:是想去北图读书呢,还是想去“新川”吃面?骆驼祥子泡茶馆,我爱泡的是图书馆——说到底不过为吃一碗诱人的面条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读书解精神的馋,吃面解肉体的馋。我一举两得地饱了眼福与口福。
到了夏天,“新川”的凉面很受欢迎。也是搁许多花花绿绿的调料。
一进门的位置有曲尺形的玻璃柜台,服务员站在后面,收钱、找零,递给你一块圆铁片(像筹码),上面刻有不同品种面条的记号。拿着它,就可以去伙房的窗口端面条了。我往里瞟一眼,好大的一口铁锅,翻江倒海地煮出许多白花花的泡沫,伙计正把一箩筐的切面倒进去……
玻璃柜台里,摆放着一小碟一小碟切成薄片的酱肘花、卤牛肉、鸡胗鸭肝,还有茶叶蛋、拌腐竹、拍黄瓜之类凉菜。像磁铁一样吸引着我的目光。可惜,我那段时间刚来北京创业,还很清贫,舍不得点。虽然很馋,但比较容易满足,觉得吃一碗五块钱的红烧肉面已算“打牙祭”了。
现在想想,那些令我浮想联翩的冷盘肉食,也挺便宜的。真的“豁出去”吃一回,又能怎么样呢?不至于倾家荡产啊。可在当时,这些让我心痒难耐的“鸟玩意儿”,居然难倒了英雄汉。我终究不曾“豁出去”。有时挺后悔的。再有钱,也买不回当年的馋了。
也幸亏没尝,它们在我想像中,一直保持着活色生香的诱惑。用鲁迅的话(大意)来说,让这些遥远的食物,盅惑我们一辈子吧。
自新街口往南走,西四一带,有延吉冷面馆。天热时,我也去里面吃过酸香可口的朝鲜冷面。某次回南京,跟当时还在《钟山》杂志社上班的苏童聊天。他说起就读于北京师范大学时,喜欢去西四的延吉冷面馆“改善伙食”。这一下子就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我们开始回味穷书生的美食。延吉的朝鲜冷面,也是一种诱惑。我可以作证:它诱惑过成名前的小说家苏童。没准,现在也还在继续诱惑吧?
昨天,去西单图书大厦,在马路对面某商贸中心地下一层的美食排档,看见其中一家的字号叫“面爱面”,忍不住走了进去。可能是日本风味的,十六块钱一大碗,浇头与作料还算丰盛。但一想起十年前“新川”的红烧肉面,顿时觉得面前的这碗“面爱面”真够“面”的,滋味差得远了。辜负了“面爱面”这个好名字!同样是面条,要让人真爱上了,并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