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文公问道:“滕国是个小国,夹在齐国和楚国的中间,侍奉齐国呢。还是侍奉楚国呢?”
孟子回答道:“谋划这个问题不是我力所能及的。一定要我说,就只有一个办法:深挖护城河,筑牢城墙,与百姓共同守卫,百姓宁可献出生命也不逃离,这样就好办了。”
滕文公问道:“齐国要修筑薛城,我很害怕,怎么办才好呢?”
孟子回答道:“从前,太王居住在郡地,狄人侵犯那里,他便离开,迁到岐山下居住。不是愿意选择那里居住,迫不得已罢了。一个君主如果能施行善政,后代子孙中必定会有称王于天下的。君子创立基业,传给后世,是为了可以继承下去。至于能否成功,那就由天决定了。您怎样对付齐国呢?只有努力推行善政罢了。”
滕文公问道:“滕国是个小国,竭力去侍奉大国,却不能免除威胁,怎么办才好呢?”
孟子回答道:“从前,太王居住在邠地,狄人侵犯那里。太王拿皮裘丝绸送给狄人,不能免遭侵犯;拿好狗良马送给狄人,也不能免遭侵犯;拿珠宝玉器送给狄人,还是不能免遭侵犯。太王召集郡地的父老,对他们说:‘狄人想要的是我们的土地。我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君子不拿用来养活人的东西害人。你们何必担心没有君主?我要离开这里了。’于是离开郡地,越过梁山,在岐山下建城邑定居下来。郡地的人说:‘是个仁人。不能失去他啊!’追随他迁居的人,多得像赶集市一般。也有人说:‘土地是必须世世代代守护的,不是能自作主张把它舍弃的,拼了命也不能舍弃它。’请您在这两种办法中选择吧。”
鲁平公要外出,他所宠幸的近臣臧仓来请示,说道:“往曰您外出,总是告诉有关的官员要去的地方。现在车马都已准备好了,官员还不知道您要去哪儿,因此冒昧请示。”
鲁平公说:“要去见孟子。”
臧仓说:“您降低自己的身份主动去见一个普通人,是为什么呢?
是认为他是个贤人吗?礼义的事是由贤人做出来的。然而孟子为母亲办丧事,超过了先前为父亲办丧事。您别去见他!”
鲁平公说:“好吧。”
乐正子入朝见鲁平公。问道:“您为什么不去见见孟轲呢?”
鲁平公说:“有人告诉我说:‘孟子为母亲办丧事超过了为父亲办丧事。’所以我不去见他。”
乐正子说:“您所说的超过,是指什么呢?是指先前为父亲办丧事用士礼,后来为母亲办丧事用大夫之礼;先前办丧事用三个鼎,后来用五个鼎吗?”
鲁平公说:“不是的,是指棺椁衣物的华美。”
乐正子说:“这不叫超过,是前后贫富不同的缘故。”
乐正子去见孟子,说:“我告诉过国君,他打算来见您的,宠臣中有个叫臧仓的阻止他,所以国君最终没有来。”
孟子说:“道,行得通,是有某种力量促使它;行不通,是有某种力量阻挠它。行和不行,不是人力所能决定的。我不能被鲁君信用,是天意啊。姓臧的小子怎能使我不被鲁君信用呢?”
庄暴见孟子,曰:“暴见于王,王语暴以好乐,暴未有以对也。”
曰:“好乐何如?”
孟子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国其庶几乎!”
他曰,见于王曰:“王尝语庄子以好乐,有诸?”
王变乎色,曰:“寡人非能好先王之乐也,直好世俗之乐耳。”
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其庶几乎!今之乐由古之乐也。”
曰:“可得闻与?”
曰:“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
曰:“不若与人。”
曰:“与少乐乐,与众乐乐,孰乐?”
曰:“不若与众。”
曰:“臣请为王言乐。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籥之音,举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鼓乐,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田猎,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此元他,不与民同乐也。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筲之音,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鼓乐也?’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田猎也?’此无他,与民同乐也。今王与百姓同乐。则王矣。”
庄暴是齐国大臣,王指的是齐宣王。
孟子意在阐明为政者必须与民众同乐的道理。要能与民众同乐,本质上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娱乐方式,而是统治者是否关心民生的问题。贤明君主与暴虐君主之所以引起不同的反响,关键在于前者能施惠于百姓,而后者使民众穷困,父子妻女离散。所以儒家认为,音乐是辅助教化的重要手段。
齐宣王问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有诸?”
孟子对曰:“于传有之。”
曰:“若是其大乎?”
曰:“民犹以为小也。”
曰:“寡人之囿方四十里,民犹以为大,何也?”
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刍荛者往焉,雉兔者往焉,与民同之,民以为小,不亦宜乎?臣始至于境,问国之大禁,然后敢人。臣闻郊关之内有囿方四十里,杀其麋鹿者如杀人之罪;则是方四十里为阱于国中,民以为大,不亦宜乎?”
齐宣王问曰:“交邻国有道乎?”
孟子对曰:“有。惟仁者为能以大事小,是故汤事葛,文王事昆夷。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故太王事獯鬻,勾践事吴。以大事小者,乐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乐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国。《诗》云:‘畏天之威,于时保之。’”
王曰:“大哉言矣!寡人有疾,寡人好勇。”
对曰:“王请无好小勇。夫抚剑疾视曰:‘彼恶敢当我哉!’此匹夫之勇,敌一人者也。王请大之!《诗》云:‘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遏徂莒,以笃周祜,以对于天下。’此文王之勇也。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书》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有罪无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一人衡行于天下,武王耻之。此武王之勇也。而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惟恐王之不好勇也。”
孟子对于大勇、小勇的区分,不像孔子那样否定小勇,肯定大勇,而是把小勇作为培养大勇的端点,将其进一步推广,就能成就大勇。这与孟子认为将“不忍之心”进一步推广就能实行“仁政”、“王道”的观点是一脉相通的。
齐宣王见孟子于雪宫。王曰:“贤者亦有此乐乎?”
孟子对曰:“有。人不得,则非其上矣。不得而非其上者,非也;为民上而不与民同乐者,亦非也。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昔者齐景公问于晏子曰:‘吾欲观于转附、朝侥,遵海而南,放于琅邪;吾何修而可以比于先王观也?,晏子对曰:‘善哉问也!天子适诸侯曰巡狩。巡狩者,巡所守也。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述职者,述所职也。无非事者。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夏谚曰:吾王不游,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游一豫,为诸侯度。今也不然:师行而粮食,饥者弗食,劳者弗息。睊睊胥谗,民乃作慝。方命虐民,饮食若流;流连荒亡,为诸侯忧。从流下而忘反谓之流,从流上而忘反谓之连,从兽无厌谓之荒,乐酒无厌谓之亡。先王无流连之乐、荒亡之行。惟君所行也。’景公悦,大戒于国,出舍于郊。于是始兴发补不足。召大师曰:‘为我作君臣相说之乐!’盖《徵招》、《角招》是也。其诗曰:‘畜君何尤?’畜君者,好君也。”
这里讲的仍然是与民同乐的问题。
齐宣王问曰:“人皆谓我毁明堂,毁诸?已乎?”
孟子对曰:“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则勿毁之矣。”
王曰:“王政可得闻与?”
对曰:“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禄,关市讥而不征,泽梁无禁,罪人不孥。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文王发政施仁,必先斯四者。《诗》云:‘哿矣富人,哀此茕独!’”
王曰:“善哉言乎!”
曰:“王如善之,则何为不行?”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货。”
对曰:“昔者公刘好货,《诗》云:‘乃积乃仓,乃裹糇粮,于橐于囊,思戢用光。弓矢斯张,干戈戚扬,爰方启行。’故居者有积仓,行者有裹囊也,然后可以爰方启行。王如好货,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对曰:“昔者太王好色,爱厥妃。《诗》云:‘古公直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当是时也,内无怨女,外无旷夫。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据《周礼·考工记》与《礼记》的记载,当时的明堂是一种礼仪兼祭祀性的建筑,天子在其中召见诸侯和颁布政令,并祭祀祖宗。齐宣王所说的“明堂”,是指周天子东巡时在泰山所建造的明堂。当时天子巡狩之礼已经废弃,所以有人建议将它拆毁,孟子则借此向齐宣王再次讲述“仁政”、“王道”。喜好钱财、女色而能与百姓共同享有,也就是与民众利害相连、忧乐相通,把个人的情感推及他人的意思。
孟子谓齐宣王曰:“王之臣有托其妻子于其友而之楚游者,比其反也,则冻馁其妻子,则如之何?”
王曰:“弃之。”
曰:“士师不能治士,则如之何?”
王曰:“已之。”
曰:“四境之内不治,则如之何?”
王顾左右而言他。
士师指的是司法官。
孟子的意思是说,君臣虽然等级不同,但都应该勤于自己的职守。
这样才能治理好国家。这个问题,如果单就臣属来说,是毫无困难的。
但要使国君承认自己的失职,就不那么容易了。孟子采用了层层设问、步步紧逼的方式,最后点出“整个国家不能治理好”的问题在于君主。使宣王无颜对答,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了。
孟子见齐宣王,曰:“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王无亲臣矣,昔者所进,今曰不知其亡也。”
王曰:“吾何以识其不才而舍之?”
曰:“国君进贤,如不得已,将使卑逾尊,疏逾戚,可不慎与?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听;诸大夫皆曰不可,勿听;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见不可焉,然后去之。左右皆曰可杀,勿听;诸大夫皆曰可杀,勿听;国人皆曰可杀,然后察之,见可杀焉,然后杀之。故曰国人杀之也。如此,然后可以为民父母。”
这里讲的主要是尊贤的问题。尊贤,是儒家在政治上的一项重要主张。在“贤能”的标准上,孟子没有像孔子那样规定“仁”的要求,而是继承了孔子的“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的主张(见《论语·子路》)。
齐宣王问曰:“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
孟子对曰:“于传有之。”
曰:“臣弑其君,可乎?”
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这一部分也是备受关注的言论。齐宣王向孟子询问“汤武革命”的事情,孟子不明白宣王的用意,所以回答得比较审慎:“在典籍上有这样的记载。”后来并清楚宣王是谈论臣属谋害君主的问题,当即予以驳斥,认为失去民心的暴君乃是独夫民贼,实际上已失去了君上的资格,诛杀这种人是正义行为,不能视之为谋害君主。孟子对宣王说这番话是饶有深意的,是要借此警戒宣王:如果成为了“****”,就人人皆可得而诛之。
孟子见齐宣王,曰:“为巨室,则必使工师求大木。工师得大木,则王喜,以为能胜其任也。匠人斫而小之,则王怒,以为不胜其任矣。夫人幼而学之,壮而欲行之,王曰:‘姑舍女所学而从我。’则何如?今有璞玉于此,虽万镒,必使玉人雕琢之。至于治国家,则曰:‘姑舍女所学而从我。’则何以异于教玉人雕琢玉哉?”
这里意在说明治国必须任用具有能力的贤人。孟子的设喻很恰当,尖锐地批评了统治者“爱国家不如爱玉”的糊涂行为。
齐人伐燕,胜之。宣王问曰:“或谓寡人勿取,或谓寡人取之。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五旬而举之,人力不至于此。不取,必有天殃。取之,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