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对别人的观点漠不关心——这种冷漠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因为一些情感教育常常通过各种痛苦的体验强加在我们头上。但我们待人彬彬有礼,甚至带着一种类似冷漠的兴趣去喜欢他们,因为每个人都很有趣,都可以化入梦境或转变成其他人……
由于没有爱的能力,为了被爱而不得不说一些话,仅仅是这样的想法就令我们厌倦。此外,我们中间又有谁渴望被爱呢?“恋爱使人疲惫”这句话对我们而言是一句不大恰当的箴言。一想起被爱我们就感到厌烦,甚至达到恐慌的程度。
我的生活是一场无情的炽热,一种无法熄灭的渴望。现实生活像酷暑天气一样,用一些卑劣的方式折磨着我。
情感教育
对于那些在生活中做梦的人,以及像培育温室植物一样通过培养感觉获得一种宗教信仰和政治思想的人,他们成功迈出第一步的标志就是,用一种夸张而又异乎寻常的方式去感受最微不足道的事情。这是迈出第一步的关键。如何从一杯淡茶的小酌中获得极大的快感,而正常人只有在他的勃勃雄心突然得到实现,或恼人的怀乡病突然痊愈,或将鱼水之欢行至极致时,才会有这样的感觉;在观看夕阳或注视着一个装饰细节时,我们的强烈感情通常不是通过视觉或听觉产生,而是通过肉体感官——触觉、味觉和嗅觉——通过它们将感觉之物刻进我们的意识中;将我们的内在视角、梦中的听觉、一切想象的感觉和感觉的想象力转移到诸如五种感官这样的有形受体上,来接受外部世界:受过训练的自我感觉的栽培者,他们可以从这些感觉中(类似的例子不难想象出来)体验到一种强烈的激情。我提及这些,以便将我想要表达的东西用一种粗糙而具体的观念表达出来。
然而,感觉达到这种程度,使得恋爱中的人带着同样的强烈意识去感受悲伤——一种内外皆有的悲伤。当他认识到,又因为他认识到,极其强烈的感受不仅意味着极度快乐,还意味着强烈的痛楚,在这种感受的指引下,做梦者走向自我提升的第二步。
姑且不去论及他是否会去走这一步,如果他能去做,且做到了,那么这一步将决定他的某种态度,并且影响他的下一步行动——而我所指的这一步是他完全将自己与现实世界隔离开来,当然,除非是很富有的人才能做到。因为我认为,做梦者显然通过领悟言外之意,根据相对可能的自我隔绝和自我牺牲,集中更多或更少的注意力去做那些工作,它们在病理上刺激他对事物和梦想的敏感度。积极地生活和与人交往的人——即便在这种情况下,将性行为减少到最低限度也是可能的(性行为不仅仅是一种接触,它还是有害的)——将不得不冻结社会自我的整个表层。因此,他将忽略掉别人的每一个友好亲昵的手势,这些手势不会给他留下长久的印象。这看似很难,实则并非如此。摆脱别人很容易:我们只须远离他们。不管怎样,我将忽略这一点,回到前面阐释的问题。
在无意识状态下,从最为朴素常见的感觉中综合提炼的意识,不仅使我们从感觉中获得更多的愉悦,正如我前面所说的,还使我们体验了极大的痛苦。因此,一个做梦者第二步要做的就是避开痛苦。他不必像斯多葛派或早期伊壁鸠鲁派那样,通过抛弃安乐窝来避开痛苦。因为那样会使他对快乐和对痛苦一样麻木不仁。与此相反,他应当苦中求乐,然后学会假装痛苦——换而言之,每当他感到痛苦时,就从中找到一些乐子。这样的目标可以通过很多途径去实现。第一种就是强化分析我们的痛苦(但我们首先要训练自己通过独一无二的感受对快乐做出反应,但不做出分析)。至少对于上等灵魂来说,这种方法要比看起来更容易做到。分析痛苦,然后养成分析所有痛苦的习惯,直到我们不假思索地去做,这种习惯变成我们的本能,带着快乐去分析每一个可以想象出来的痛苦。一旦我们的分析能力和本能增长到一定程度,我们将接受一切,那么痛苦除了变成有待分析的模糊物质,什么也不会留下来。
另一种方法更微妙,也更难做到。这种方法就是,形成一种将痛苦化身到一个理想人物身上的习惯。首先,我们需要塑造另一个我们,赋予这个我们以苦难——使这个我们——遭受我们所遭受的一切。然后,我们需要在内心塑造一个受虐狂,形成一种彻底的受虐心理,享受这种苦难,就好像是别人在受苦。乍一看,这种方法似乎不可能也不容易做到,但实际上是可行的,对那些善于接近自己的人来说,不存在什么特别的困难。一旦做到这一点,苦难便获得了撩人至极的血和病的味道,一股不可思议的、和着颓废满足感的异样辛辣味。痛苦的感觉类似于极度苦恼、不安至极的抽搐,苦难——一种漫长的慢性痛苦——是一种亲切的黄,给深度恢复期的感觉涂上一层模糊的幸福色彩。极度疲惫感唤起极度苦恼的复杂感,而这种疲惫感被不安和愁思冲淡,快乐感油然而生。这些感觉将要消失,正如当我们去想象它们将带来的倦怠感,我们便预先感受到感官乐趣带来的悲伤倦怠。
第三种方法就是将痛苦稀释并变成快乐,将怀疑和忧虑转变成一张柔软的床。这种方法主要在于,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我们的焦虑和痛苦上,强烈感受到它们,过度的悲伤会带来极大的快乐,通过这种强力激发的快乐,使我们心情舒畅,心满意足,带着点受伤流出的血液的味道。当然,只有出于习惯和通过受训致力于快乐的人,才会做到这一点。
就像在我体内,当——一个精炼自我的荒唐精炼者,一个致力于用稀释过的智力形成的感觉建造自我的建筑师,通过隐退生活,通过分析以及通过痛苦本身——三种方法都被同时使用,不经思索地对每一种痛感(这种感觉来得很快,让人猝不及防)进行彻底分析,然后无情强加给外在的我,将极大的痛苦埋在内心,进而感到自己像一个胜利者和英雄。生活因我而停止,艺术在我脚下卑躬屈膝。
我所描述的这一切仅仅是做梦者要实现梦想所要做的第二步。
除了我,还有谁能做到通往神殿的华丽门槛的第三步呢?诚然,这一步很难做到,它需要我们付出一种内在努力,这种努力比我们在生活中所做的任何努力还要艰巨得多。但它带给我们的回报直抵灵魂的高度和深度,这是生活永远无法给予我们的。这一步就是——当完成并同时进行一切时,三种微妙的方法被应用到极致——直接将感觉传送到纯智力,通过高级分析进行过滤,使之获得文学形式,具有自己的实质内容和人物角色。然后彻底固化感觉。接着,我获得了虚幻的现实,赋予不可企及的东西以永恒的基座。然后,在我内心,我成为加冕之王。
不要以为我写作是为了发表,或仅仅是为了写作,或为了创作艺术。我写作,因为写作是我进行灵魂状态培养的终极目标,至高提炼,以及有组织地非逻辑提炼。如果我取出其中一种感觉,将它拆散开来,用以编织被我命名为《在隔离的森林里》或《从未做过的旅行》的内在现实,你要相信,我并非为了写一篇思路清晰的出色散文才这么做,甚至也并非为了从散文中获得愉悦才这么做——尽管我很高兴能将它当做一种额外的最后接触,就像我梦中的舞台布景被拉上精美华丽的幕布——然而,将绝对的外在事物内在化,从而使我认识到事物是无法实现的,将对立物连结起来,使梦具体化,将它当做纯粹的梦,赋予它最生动的表现方式。是的,这就是我扮演的角色,我是一个生活滞后者,不断犯错的凿工,我的灵魂和女王的生病的小听差,当在某个地方,夜晚以某种方式变得柔和起来,我在薄暮时分不是朗读放在我膝前的生命之书的诗篇,而是我创作和假装要读、以及她假装要听的诗篇——在我心里的这个隐喻将我带到绝对存在中去——神秘的精神生活的最后一抹朦胧之光。
不安之夜交响曲(一)
古城的黎明,大型建筑物的黑石上刻着流失的传统;颤动的晨光沐浴着被水淹没的田野,松软潮湿,像日出前的空气;狭窄的小巷,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古老起居室的笨重储物柜;月夜农舍屋后的水井;从未见过的祖母的初恋情书;埋藏着往昔时光的房间里的霉味;再也没人会用的来复枪;窗外炙热的午后;空无一人的街道;时断时续的睡眠;荒芜的葡萄园;教堂的钟声;孤独生活的悲伤……祈福时刻:你柔软虚弱的手……得不到爱抚,你戒指上的宝石在越来越暗的夜色中渗出血来……灵魂中没有信仰的宗教庆典:物质的丑陋之美,粗野的圣徒,栖居心灵的浪漫情怀,冷空气使城市码头变得潮湿,夜幕垂落时透着海水的气息……
你的纤纤细手,像一双羽翼,在遁世者的头上拂过。长廊,关闭的窗户仍然露出的裂缝,墓石般冰冷的地板,对爱的怀念,像尚未启程的旅行,去往不完整的国度……古代女王的芳名;描画着健壮伯爵的彩绘玻璃……迷蒙散乱的晨曦,像弥漫在教堂里的冷却的熏香,凝集在地面密不透风的黑暗中……干枯的手紧握彼此。
在古书的古怪密码中,僧侣发现神秘教派大师的训诂和入教仪式的插图时心生疑惑。
阳光下的海滩——心中的狂热……在焦虑中闪着微光的大海使我窒息……远处的帆船是如何在我的狂热中航行……阶梯在我的狂热里通向海滩……凉风中夹杂一丝暖意拂过海面,贪婪的海,吓人的海,黑暗的海……阿尔戈英雄遥远的黑夜,我的前额因远古的帆船在灼灼发热……
一切属于别人,只有不能拥有一切的悲哀属于我。
把缝针给我……今天,屋子里没有了她的轻盈脚步声,我不知道她会在哪里,不知道用她缝制褶皱、彩带和针脚时是什么样子……今天,她一直被锁在衣柜的抽屉里,已成为一种多余,母亲的脖颈已没有想象的温暖臂膀环绕。
视觉性情人(一)
安忒洛斯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