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五年后的初中同学聚会上,惊见当年我又恨又爱、娇蛮伶俐的小姑娘陈燕那张苍黄的脸时,顿觉岁月如飞刀,迟早我及身边那些我深爱的人都会被它刻画得面目全非,心里空落落地,好不难受,这次吃惊的后果是在心里彻底埋葬了我的初恋。
再比如,听说公司里公认最保守、最淑女的出纳员小胡因被其老公捉奸在床,而奸夫正是本公司那位任何时候都会把衬衫最上面的一个扣子都系上的君子老黄,这一次的惊讶让我脑袋发晕,突发视力严重下降的毛病,看任何一位直立行走的同事都带着一脸狐疑的表情——总感是不是认错了人。
听说那天老板悄悄问别人,你看行政人事部的佘经理是不是病了?
五一长假的前一天,小胡在其老公的押送下到公司上了最后的一天班,从办理交接手续到领取最后一次薪水,头一直勾着,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其老公则张显着一张不时因愤怒而扭曲变形的脸,扬言要一辈子将小胡关在家里。
好多年后的春天,我带着侄儿去动物园,看到阳光下一只可怜的麻羊囚在一个狭小的铁笼里舔着杂草,忽然想起了她,拉登和上帝保佑她已获得了自由吧,可怜的小羊。以五一为界,把时间掰两半的话,那之前我的生活简直乏善可陈,最刺激的也不过是有过几次艳遇,而那些女主角在我的记忆中大多已面容模糊,记得的不过是些正在消失的影像残片。没有激情的演出,也没有灰姑娘和青蛙的故事。就算天天在海边儿转悠,也绝捡不到一个会冒烟的瓶子,就算捡到了,也绝对不会有人冒出个头来说:“我可以满足你丫的三个愿望”。
生活真他妈无聊,每天早上我啃着面包赶往公司时,脑子里就会钻出这个念头。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五一之后遇到赵蕾,哦不,是和赵蕾的重逢,而地点竟在我的办公桌前。我开始相信地球是圆的、做坏事是会有报应的。还有,不要轻易和陌生女人上床,因为她可能成为你的同事。
五一长假因事回了趟老家。小胡离职造成的缺岗招聘工作我委托给了人事助理文静去办理。打工的这家公司平时各类款项的结算业务很多,出纳这个岗位的工作量挺大,长期缺员将对日常的经营造成很大的影响。节间我放心不下,给文静打了个电话,询问招聘的进展情况。文静在电话那头吃吃地笑:“搞定了,胖老板钦定的,节后准时上班。”
一听是老板钦定,用屁股思考都能猜到这新招的出纳准又是一美女。果然,文静又补充:“真正美女哦,色哥你见她之前要记着先扎好马步”。我说为啥?那边说怕你跌一跟斗呗。然后详细夸张地给我描述了一下老板见到那位美女时的面部表情。我说拉倒吧,就胖子那点审美情趣,母猪的五官的端正点都会被他惊为天人。要不,他怎么会私下里叫你美女?这世道名不符实的东西太多。成天在办公室里叽叽喳喳象只鸟似的人,取个名居然叫文静,也不知文伯父当时喝了几两,;有一次,把醉醺醺的胖老板从其第三位情妇家拉回公司签字后,第二天周会上这鸟人竟然唾沫四溅的给我们大谈敬业和品德问题;而从来就不吃窝边儿草的我,就因为不小心姓 ‘佘’,被公司一群普通话不及格的家伙公开唤作‘色哥’。
所以文静嘴里的美女,估计也就是能从正面分出性别而已,更何况从女人的嘴里,你很难听到对另一个女人外貌的真心赞美,特别当她还是你的同事。
这一次我错了。
那天文静把赵蕾带到我的办公桌前,不怀好意地介绍:“行政人事部色经理,人很不憨厚的,下班后叫他色哥就行了”。赵蕾被逗笑了,直视我,很大方地伸出手:“多关照,我叫赵蕾”。她穿一身淡粉色的套装,很明媚的笑容。当时心里一动,也把手伸过去:“别听她胡扯,佘强。”两只手接触的那一瞬,我感到她微微抖动了一下,脸上闪出一丝错愕的表情。我本不是一个很细心的人,可那时却注意到了。
因为她的确很吸引男人的注意力,她很美。其实在这个城市,每天都有漂亮女孩在各种不同的场所和你擦身而过,无论是天生丽质还是人工制造的,都早已不是什么稀缺资源。
在里,你可以看到足以乱真的模仿秀,从‘小泽圆’到‘张柏芝’,从‘长崎莉奈’到‘章子怡’,最贵的一夜七百元,便宜的不超四百。胖老板曾经拍着我的肩膀说,只要有足够的钞票,你就是让‘杨钰莹’唱两人传,让‘萧蔷’说一段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也是可以的。
当然了,其它的事儿更可以做。可赵蕾的美有一些不同,她含蓄温婉的时候就象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正如当时她站在我面前的那个样子。我握着她的手,竟发了一会儿呆,文静在一边儿很鄙夷地哼了一声,赵蕾低着头走后,她悄悄对我说:“我没骗你吧?不过你也真恶心,捏着人家的手发呆”。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脑子里翻江倒海。是,我发呆,可那是因为这人太眼熟了,分明就是一年前我在酒吧里遇到的那个女人。虽然她和刚才这个名叫赵蕾的女人有着不同的发型和衣着,但的确是同一张脸,我清晰地记得她的样子,除了脸,还有身体。我没有找机会跑到财务室去确认一下,胡思乱想了整整一天,心乱如麻:如果这个赵蕾不是那个女人,为什么她会有错愕的表情出现?还惊抖了一下?她也记得我?
从我居住的小区正门出去右拐,是一条两边儿种满法国梧桐的短径。尽头处是一个丁字路口。向左行约两百米有一个小公园。
白天时公园里人很少,死气沉沉得如同墓园。到了晚上,这里却是城市里最廉价、最繁华的人肉交易市场。椅边树旁,花前月下,游荡着成群结队、衣衫褴褛的性饥渴民工们,偶尔还有穿着过时的中山装,装模作样在那里闲逛的花心老头。如果你的眼光敢在一个女性身上稍做停留,她多半会立马冲过来,胸脯一挺:“做吗?五十”。
五十元刚够给孩子买一盒中档的彩笔,勉强能在肯德基啃几口并不丰富的垃圾食品。而在这里,可换取一次发泄的机会。如果你觉得不值这个钱,甚至还能砍价。
我高中的同学丁晓波在这片做民警,他曾告诉我在一起斗殴事件时处理过一个老嫖客和雏鸡,笔录上有如下记载。
男:没说好价钱,她要五十,我说只给三十,后来说好三十五,她太差劲了,动都不动一样,完了我给她钱。她嫌少,还喊人打我。
女:说好是四十,那个老头完了只给我三十五,还说就算撕烂那五块钱也不给我。晓波说当时真想踹这个老家伙一脚,憋住气对他说,讲点良心吧老爷子,为你四十块钱人家得恶心多久啊?!老嫖客很惨,其子女缴了罚款后领人回家,当场被子女骂了个狗血淋头。那女孩却缴不起罚款,她的母亲住在当地的一所小医院里奄奄一息,派出所核实情况后放了她,丁晓波塞了两百块钱在她兜里,她跪在人民警察的脚下,泪流满面。
我们眼睛很小,看不到整个世界。
有的人眼中处处都是歌舞升平,他们在站在某个高处淋着春风咧着大嘴,喊叫的是爱情,实则就是偷情;有的人活在我们视力所及之外,她们没有唱着无病**的高调,做着同一件事,却只是为了活下去…..从丁字路口向右行大约五百米后是一条酒吧街,那里是另一个世界,也是属于夜晚的世界。
每当黑幕降临就会有各种高中低档轿车泊在四周的停车位上,无数条人影在大大小小的酒吧里晃动。空气湿润潮湿,弥漫着暖昧的音乐、酒精的味道和许多落寞人的脸。
这条酒吧街是著名的一夜情之都,一个眼神和一杯酒,几句暖昧的话就能让两个素不识的人手挽着手走出去,去做和小公园里那些人同样的事。
他们也不谈感情,这一点和小公园里那些人相同,不同之处是他们之间的交易不涉金钱,他们的交易不是因为生存,大多只是因为寂寞,或者是**。我和赵蕾的**接触就在这条臭名昭著的酒吧街,街上一个叫作的小酒吧里。这里的顾客要比领座的几个酒吧少些,只有三四个小包间,一个大厅,随意散落着些小桌和藤制的软椅。那些天加夜班的时候很多,通常晚十点左右下班后,我就会先晃悠到那里,叫一杯便宜的生啤,找个角落坐下来,再倒下去。酒吧里常放些时代久远的曲子,歌手也常弹着吉他唱些怀旧的老歌。我就着烛光闭着眼睛,有一口没一口的灌着酒。直到昏昏沉沉的感觉到来,就结帐回家睡觉。
那晚我照例闭着眼睛躺在椅上似睡非睡,耳边儿突然传来我很喜欢的,女歌手沙哑的声音唱得很到位,和菲林科斯的原唱比起来别有风味。我精神了一下直起身,突然看到了旁边包间里的赵蕾。
包间的门不知怎么打开了,里面就她一个人,一杯红酒放在几上,她仰着头闭着眼半卧在一张大大的藤椅上,黑或深蓝的吊带连衣裙,一头披肩的卷发。两条长长的瘦腿搭在椅边儿的扶手上,显得份外慵懒撩人。整个儿一烛光美人图。
曲子唱完的时候,她睁开了眼,我的座位离包间很近,她一下子看到了我,第一个反应是慌忙收起腿,有些羞恼的意思,然后站起来“砰”的一声关上门。
漂亮女人总是有些怪脾气,你如果对她视而不见她会心里不爽,嘴巴噘到天上去。如果口水直下三千尺,眼若铜铃地盯着她上下打量,她又会心生鄙夷,当下就给你一个白眼。总之是和小人一般得难养。
我家里的母狗扣扣就没这些坏毛病,虽然长得也很漂亮,可人家的素质就很高,温柔娴淑,轻轻抚摸一下她的玉头,她就会凑上来腼腆地蹭蹭我的腿,摇着尾巴表示感谢。所以当这个和扣扣一样留着卷发的漂亮女人摔门谢绝参观时,我对她的好感一下子降到了低于扣扣的水平。继续灌着啤酒,招手喊来侍应生,掏出一张十元大钞请那位歌手再唱一次。坐在一个安静的地方,静静地喝点酒听听喜欢的老歌实在一种太美好的享受,如同胖老板喜欢不同女人的**、丁晓波喜欢麻将桌上稀里哗啦的声音一样,能让我们产生愉快感受的东西本就不多,可总有许多这样那样的理由限制着我们,把快乐弄得象一件遥不可及的奢侈品。于是胖老板式的逻辑就产生了:我可以摸女人的**,你不能摸。你摸了是违背道德,我摸了就叫两情相悦。见鬼!
一曲终了便准备走了,刚起身就见那包间的门又打开了,她站起来向侍应生招招手,我快速狠辣地又扫了她一眼。大约一米六的样子。眉长而淡,鼻子小巧鼻头有肉,有旺夫相,属于小家碧玉型的美女。年龄看不出来,现在的女人一化妆,四十岁的阿姨背个书包从后面看去都象纯情中学生,估计在18—81岁。
她也撇了我一眼,表情正义凛然,随即眼波一转,露个白眼出来。
我灰头土脸地走出酒吧大门,想着这丫为啥讨厌我?因为我帅得不明显?牛什么牛,街上美女成灾,你还以为是旧社会农村啊,一个村姑万家求?刚踱出几步,听到三度响起,我慢慢地向前走,直到那沙哑的歌声缓缓从我耳边淡去。
泡酒吧的那些日子,是我最感郁闷的一段时光。房价飞涨,工资不涨,胖老板兢兢业业地算计着有没有给自己的员工多开了一分钱。
女朋友余华成天在我耳边儿念叨什么时候见见双方父母结婚啊?结婚结婚,想着这事儿就头大,我盘算过,按我那点可怜的工资再加上余华的,哪怕一年我只用一卷草纸擦屁股、余华把每十天购一次服装的速率改为十年一次,那么挣上一套勉强能住人的房子需要整整六年。难以想象自己能够过着六年如一日的猪一般生活。
每天处理着剪不断理还乱的行政和人事杂务时,我就默默把它换算成工资的份额,比如一个月大约需要办理和处理大大小小两百多件事务,工资是2000个大洋,每做完一件事,我就会从心里发出一声对自己的赞美:“牛B啊你,又赚十块钱!”。
如果没有那样的心理安慰,我简直不知该怎么面对新闻联播里描述的这个和谐社会。走在大街都觉得给这么富强的祖国丢脸。
余华却不断地打击着我本就少得可怜的信心。最受不了她经常莫名其妙的生气,一生气就十来天的不理我,我也懒得理她。上班时一个文静,下班时一个余华,耳朵就从没闲着过。不理我最好,落个耳根清静,累了躺床上翻翻书,看看碟、听听歌、泡泡这样的素吧,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是酒吧街里难得一家素吧,午夜过后没有露肚脐眼的钢管舞和其它一些花样繁多的成人秀。喜欢去那里闲坐,并不是说我不喜欢女人露肚脐眼,事实上美女们能把都屁股露出来我更加欢迎。可是人总不能始终待在喧嚣和浮华的环境里,以白酒洗胃的人也会有需要清茶一杯的时候。再去时,我开始注意起那个紫红色小门的包间来。发现这个包间女人竟是常客,她总是待在那个包间里关着门,需要添酒添小吃时,她才会轻启朱门,唤一下待应生,声音细细得很甜,或者必须到洗手间解决生理问题时出来一会儿,我对她有一些好奇,好奇心能杀死一只猫。如果没有好奇该多好?那么和她的一夜的荒唐就不会发生。
靠!我发现自己真他妈虚伪,其实我从来就没有后悔过那一夜的荒唐,相反,心里渴望的是它出现的次数越多越好。
这个女人奇怪之处就在于关门,您自己想一下:来此臭名昭著之地的通常只有三种人,一是猎艳,二是喝酒,三是既想猎艳又想喝酒的。如我这样的坐在大厅里,装出一付成熟忧郁的表情,象个情圣似的慢慢品着酒,才偶尔会有几个近视的人过来搭讪,而她关着门拒人于千里之外,根本就没有给别人接近的机会。所以第一种可能排除。再假设只是为了喝酒,可从没见过她添过酒,一杯红酒一直喝到尾,显然也不是为此。基于以上推理,第三种可能也被排除。
我的好奇心被点燃,后来我发现如果在那里发现她不在的时候,竟会有一点点失落。
好在失落很快过去,因为有一天晚上门开了,她径直走到我的面前,说:“坐会儿吗?”说完指了指她的包间。
一张几,一张椅和一排沙发,包间里空间很小,真搞不懂她怎能一夜一夜地把自己囚在这里。好在有一扇小窗开着,空气还不算恶浊,那晚下着雨,气温有点凉,我过去想关上窗户,她神经质里拉了我一下,说别关。然后又让我坐在藤椅上。她穿着我第一次见到她的吊带裙,旋亮壁灯开关,我可以更清楚地打量这个女人。
裙子不是深蓝色,黑色,皮肤很白,裸露的手臂显得很光洁,以我的毒眼判断,估计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样子显得更年轻些。她翘个二郎腿倒在沙发上,一只小巧的脚和高跟皮凉鞋一起在我的眼下晃悠,我是有点恋足癖的臭男人,受不了她这样。傻呼呼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是这儿的常客?”我搭讪。
“常来。”
“我也常来,好象很少见你?”
她笑了一下,“不会吧,你不是经常偷看我吗”。受不了她这样直率谈吐,我不想再说话,想听她下面会说些什么,既然是她把我唤进来,那就静观其变。想到这儿我把一起端进来的啤酒放在嘴边慢啜,看她准备玩什么花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