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根谭》揭示的做人厚黑之道与《厚黑学》讲的不同,前者是厚道、起早贪黑,后者是厚脸皮、黑心子,发心完全不一样,不要混淆了。别看他们的表达接近,细敲《菜根谭》句句讲孔子,你把它读做“近世论语”最好。
御群有四忌
毋因群疑而阻独见,毋任己意而废人言,毋私小惠而伤大体,毋借公论以快私情。
不能因为群疑(众人都怀疑)阻碍了独见(独到见地),不能只用自己的意思废了人言,不贪小惠而伤大体,不借公论快私情。
以上四句话是说给决策者听的。不要因为大家都怀疑而阻碍了独立见解,不要因为一个人的意思不让大家说话,不要因为私利伤害原则,不要借公论大快私人情感。这是讲民主与独裁的问题了。民主制有个陷阱:任何时候,它都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政府与领袖来推动民主,否则民主就成了三寸金莲。其实这强有力的政府与领袖就是某种意义上的独裁。我们读莎士比亚戏剧或安徒生童话,常叹仁慈公正的国王多么难得,这时,其实我们内心期待独裁下的公正。世上有没有不独裁的公正?让谁主持公道?世界能不能没有主宰?这些都是《菜根谭》管理学留给我们的思考。
凡事悠着点秋千就高
善人未能急亲,不宜预扬,恐来谗谮之奸;恶人未能轻去,不宜先发,恐招媒孽之祸。
明知是好人,不能一下子走太近,也不能事先就宣扬什么,免得有人说坏话诋毁。明知是恶人,不能一下子就动手剪除,更不能打草惊蛇,最怕有意无意搭桥把人害了。
“谗谮”,说坏话。“媒孽”,意思是为祸事做媒。
“善人未能急亲”,刘伯温三十多岁时就想投靠朱元璋,曾“与鲁道氵厚、宇文公谅开纵酒西湖,见有异云起,时基已醉,放言曰:‘嘻,此为天子气,应十年,我其辅之!”’(《罪惟录》列传卷八《刘基传》)说完这豪言,一直到五十岁时,刘伯温才应了朱元璋的聘请,出山干事。一考验就是十多年,一生成败,可不敢急于求成,更不敢到处妄托知己。
“恶人未能轻去”,献帝围猎,曹操纵马,关羽欲除老曹,刘备却让保存。这是为何?借敌壮大也,且避眼前之害也。
敬畏天地神明就助力
青天白日的节义,自暗室屋漏中培来;旋乾转坤的经纶,自临深履薄中操出。
光明的思想要在暗室中培养,变天的手段要从深渊里悟出。
暗室走出双目炯炯的英雄,屋漏再现身披柔光的神人,都是因黑得白,因屈见伸。注意,此处的“屋漏”不是漏雨的屋子,指古人在大屋西北角设小帐安放神主的地方,接近于斋房或神龛。人坐屋漏,指静坐修炼。“青天白日的节义,出自暗室屋漏”,讲黑暗里面走出发光的人。为何发光?全因心里亮堂,整明白了。
“旋乾转坤的经纶,自临深履薄中操出”。经纶,纺织丝绸,此处指经邦治国的韬略。
“临深履薄”,《诗经》上说“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这句讲越害怕越有能力。这道理很妙,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只能叫有胆,不能叫有能力。怕天怕地的人“没胆”,他在暗中学习天地的能力,如能善学善用,天下地上他的能力就最大。
不说感谢是真知己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纵做到极处,俱是合当如是,着不得一毫感激的念头。如施者任德,受者怀恩,便是路人,便成市道矣。
仁义孝道本是天性,即使做到极处、成了圣人,都是本该如此,不能有一点儿感激的念头。如果行仁义居功,受好处怀恩,就成了路人,就成了买卖。
不说感谢才是真知己,不说好听才是真知音。仁义孝道本是天性,不必多说,刻意宣扬,就成买卖了。要说感谢,先谢太阳,但你能怎样谢它呢?早上你无暇看它,中午你不敢正视它,黄昏你又伤感落日。“谢谢太阳”,这话多苍白,不如不说。太阳只要你生长,不要你感谢。如有感恩的心,请转移给大地。地是天的阶梯,黄帝修道到了崆峒山,自然就离御龙飞升的日子不远了。
不比较忽觉我是唯一
有妍必有丑为之对,我不夸妍,谁能丑我?有洁必有污为之仇,我不好洁,谁能污我?
天地间的事物,有美丽就有丑陋与之对比;只要自己不夸自己美丽,又有谁能指责我丑陋呢?洁与污对应,只要自己不宣扬自己如何洁净,又有谁能说我脏呢?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明珠不言,旁自成市。君子不言,能建一国。闷声坐大椅,别人就明白你已得好处。不比较什么,别人就明白你正享受即成事实。其实你还没到那一步,不过可以提前去做。我可以不是诗人,但能享受诗人的境界。
“硬心肠”换来暖洋洋
炎凉之态,富贵更甚于贫贱;妒忌之心,骨肉尤狠于外人。此处若不当以冷肠,御以平气,鲜不日坐烦恼障中矣。
世态炎凉,富人比穷人无情。妒忌之心,骨肉比外人还狠。在这种地方如果不以一副“冷肠”(指清醒认识)并用平常心对待,那么少有人不因此徒生烦恼。
“烦恼障”是佛家语,指扰乱人心的一切知觉情欲。因为它能合围阻绝人的善,所以比作“障”(原义为步障、屏风)。“冷肠”指硬心肠,“平气”,平和之气。
看淡炎凉,不要冬夏,独取春秋。再无妒忌,不是红颜,胜似红颜。一边是硬心硬肠拒绝诱惑,一边是温言温语开导人。看《红楼梦》要懂得薛宝钗,她是狠人,又是妙人,值得去欣赏。
无功有过是君子
功过不宜少混,混则人怀惰堕之心。恩仇不可太明,明则人起携贰之志。
功过不能混杂不清,一旦混杂人就想蒙混过关。恩仇不能斤斤计较,太计较就有人当两面派(携贰之志指两面为人)。
《了凡四训》根据宋明大儒心得,又根据高僧体悟,为在家修行与在世为官的君子们制下了“功过格”,让人每天自己记功记过,过要少,功要多,功可以抵过,等积累到一定阶段,人生就上新台阶。《菜根谭》与《太上感应篇》均含宝贵的“功过思想”,有心人不妨参考参考。
在圣贤书中,老庄孔孟是第一梯队,是给准备成“圣”的有根的人看的,其心一旦用阿赖耶识参透,就可以毕其功于一役,成为《圣经》上说的义人。《菜根谭》、《太上感应篇》、《了凡四训》等书是第二梯队,是给“贤人”看的,是过渡。天分比较差一点,福气比较薄一点的人,要多看贤书自励,也可以跻身贤人之列。圣门是有信仰的,老天爷就是我们的信仰。《书经》所言敬天明德,是总纲。儒家主祭,法家主戎,《左传》上说“唯祭与戎,国之大事”,说到底唯有祭祀是大事,是正事。此祭为心祭,献礼对象是尊贵全能的主宰,孔子编定《诗经》,将这上古之神(旁白:亦即今日之神,明日之神,永恒之神)根据殷商民族亳社殷祭(血祭)存留的记载,名之曰“昊天上帝”,吾师李学功先生告诉我,又称“黄天上帝”,亦即黄帝。儒道皆以黄帝为祀。至于佛门,是朋友,佛学各宗有极好的方法论,它不是信仰。
《菜根谭》等贤书讲的“功过”,帮我们具体修身。刘备修得好,说“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诸葛亮修得好,说“淡泊明志,宁静致远。”关羽也修得好,“走五关斩六将”之功,抵了投身曹营之过。死时大义凛然之功,抵了大意失荆州之过。功过对照,我们发现关羽一生活得明白,义气冲天,确实可以称半个圣人。我们一提起关羽就想到他的青龙偃月刀、赤兔宝马与三尺长髯这三样宝,这很好,更要想到他的义气才是最宝贵的。没有跟人跟到底的恒心与义气,本事再高也不过是不成气候的吕温侯,转来转去被人杀了。唯有那义气,是关羽身上的力量,这是他自己的,其外的都不是。赤兔马不是他的,那把刀也是铁匠为他打的,关羽没从娘胎里带把刀来。连关羽的胡子也非他独有,曹操也有副造型不错的大胡子,苏东坡的胡子也很有名堂。关羽所独有的丈夫雄气,他人不及,其心为仁,其行为义。但我们也不要把关羽看太高,他的悲剧不能再上演,一生功过,关羽生前自己没算清,太傲太狂,还想与马超火拼,自己人打自己人,其过甚大。“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搞好内部团结是团队出路,识清自己功过才是干事的豪杰。刘邦原来不成器,是个二流子,张良毫不客气地指出他很多事情太过,刘邦居然能改,天下自然就是他的。张良也不是天生圣人,若非黄石公在桥上三次指点,他也只是个刺杀秦始皇的刺客,“误中副车”,失手的英雄岂能叫英雄?君子无功,君子有过。无功则自砺,有过则忏悔,我们要用关公刮毒疗疮的精神刮一刮自己身上的毒气。
“功过不容少混,”讲功过不能混淆了,要一一记清,交账时才不乱,会计出纳好向老板讲,老板才好提拔你当精英与领导。精英都是提拔出来的,你自己说自己是精英,别人说你是神经,只有在重要的位置上才能做精英,那位置是老板给的,全凭平日表现,拉关系全不顶用。如果一个人知道上上下下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时刻准备把他提起来或按下去,他就不敢含混做人,想蒙混过关,“怀惰堕之心”了。
关于“过”,孔子说:“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也。”(《论语·里仁》)讲人有过大都因为交朋友没搞对,孔子所谓“观过”,讲又要观人之过,又要观己之过,双观才能一进。这一进其实又是一退。做人退到良心,做事就有良能。所以说“观过,斯知仁也。”无过则为功,无碍则为仁。无碍畅通,圣心大醇,好大境界。
说说“仁”。仁不可说,一说即为义。圣不可说,一说即为贤。门不可说,一说即为窗。道不可说,一说即为路。不可说、不可说、要打破、要打破,再紧的酒瓶也要人启开,天大的奥秘就在小小事件中,永恒的光亮因为刹那的一闪。仁不可说,可悟。说出来就小,悟出来就“中”,行出来就大。人不可说,我来说。孟子说“先知觉后知,先觉觉后觉”。我来知、你来觉、他来悟,就都明白了。谁敢先开这个口,不是犯禁忌就是得祝福。也许禁忌就是祝福,打破就是圆满。“天将以夫子为木铎”,“木铎”是个圆圈圈(木鼓),敲上去就真的“圆”了(圆场)。那声音传得远,因为料子好,敲的地方也对头。“响鼓不用重锤”,敲对地方,声音就响。《中庸》上说:“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击中,发于中,合于中),”怎么未发成了发,未中成了中呢?原来气相接,性相近,便为仁。《中庸》接着说:“发而皆中节谓之和”。果然进而说“发而皆中”。照人性做事,百发百中。百发百中后,又要成和局才好。和是让,不是争。是融合,不是分离。子思忍不住大声赞叹:“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这是《中庸》开篇的要言,《菜根谭》中部的重旨。二人为仁,心子就只是一颗。《易经》上讲“二人同心,其利断金。”这是仁。出自天性,就是人性。“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有此道则有功无过,即使有过也不算过。子贡转述孔子的话:“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论语·子张》)日食月食,何伤乎明。白中有黑,愈见真切,关键是分明。
今天早晨我起得特别早,拉开窗帘,我看见黎明的天空飘起一条黑纱巾。那是一道奇异的云,黑得发亮,低低地垂在窗前。它怎么黑成那样呢?真的简直不像云。天是乌蓝乌蓝的,非常安静。我看这黑纱巾,觉得它是乌云,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它不是乌云,是朝霞。之所以那么黑,是因为它太浓艳。它本身并不黑,不但不黑,还即将围绕旭日作最绚烂的艳舞。果然没多久,日出东方,那朝霞散作孔雀开屏,新的一天打开了。
我由此想到,我们畏惧人生的“黑”,这也是没必要的。那不是黑,是浓。莫把朝霞当乌云,才算认得了天空。
君子有三不宜
爵位不宜太盛,太盛则危;能事不宜尽毕,尽毕则衰;行谊不宜过高,过高则谤兴而毁来。
官不能太高,太高就危险。事不能做尽,做尽就完了。名头不能太响,太响就招人怨恨。
做官不宜大,做事不宜满,名声不宜高,这是君子的“三不宜”,每条都是中庸,是君子长驱大进的利器,安身立命的法宝。做大官不如做小官,小官做出滋味,做再大的官也难不倒。做事不求圆满,为别人多想多留,自然就成。名气不要太高,无名无姓,天哪,你成了孙悟空。
把剑亮出来是勇士
恶忌阴,善忌阳。故恶之显者祸浅,而隐者祸深;善之显者功小,而隐者功大。
恶不能在暗处,善不能太光明,因此把恶显明害处就不大,但隐藏起来祸就深。同样地,善太彰显功劳就并不大,隐善功自高。
本篇谈功过,谈祸福,谈善恶,谈阴阳,四组概念有极深联系,我梳理一下,然后专门谈点阴阳。当然我不是阴阳先生,谈的不是死人的阴阳,谈的是活人的阴阳。
恶——阴——祸——过
善——阳——福——功
从性质上讲是这样。但上天给我们命运并没有限死,而是喜欢我们改变。那“恶”猛醒,即为大善。从扫罗变成保罗,人人都说“善哉”。吃斋念佛,不如吃荦念人。念人的好,念人的善,荦素都不忌,魔也成了佛。把话收回来:恶一改变路线,就出现奇异结果,好比郭嘉弃袁投曹,立马改变局面,且看图:
恶——阴——祸——过
善——阳——福——功
关键在于如《菜根谭》所说:“恶忌阴,善忌阳。故恶之显者祸浅。”意思是说有恶最忌隐藏。恶本来就属阴,阴的还隐藏,好比黑衣人走进黑夜,咋找?一定要用照妖镜把这黑衣人照出来站在阳光下暴晒,看他还穿不穿那一身讨厌的黑衣。上篇我说黑不是黑,是浓,但太浓了也要学会散,就像朝霞一定要打开才是朝霞。“浓得化不开”,乡愁成乡仇,古诗上说“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这不是仇是什么?“浓得化不开”,情愁也成情仇,因情见杀,这种事太多了。又浓又化得开,才是好咖啡。因此,把恶化开、晾开,向“阳”的一端转化,形势就逆转,乾坤就新了。
我们做人无善恶,做事却要分阴阳。阴奉阳违,阳奉阴违,都不是什么好鸟。有人阴森怕见阳光,怎敢让人放心与他说话。与黑道打交道无异处处是黑牢,双手捧黑金心子全乌,自己中毒。做人要阳光,并懂阴柔之道,这样会成功。
以德用才自是朗朗乾坤
德者才之主,才者德之奴。有才无德,如家无主而奴用事矣,几何不魍魉猖狂。
德是才的主宰,才是德的奴隶。有才无德好比家中无主子,奴隶来管家,又怎么不会群魔乱舞。
有德才敢说一个“才”字,无德夸才,好比夸一棵浮在空中的树。“才”本来是个非常神圣的字眼,《书经》上说周公“多才多艺”,指他劳苦功高,所作所为方方面面都顾及。能力能安天子,全因甚合天意。现在什么人都说才,都说多才多艺,一下子跑来一大群周公,天下还是乱。真正的周公一个就够了。德好比主,才好比仆,一个主人可以带很多仆人,若无一个主人统管,一群仆人各找各的主子,可就乱了。一部《三国演义》,可以看作“才”的寓言。那么多有本事的人闹来闹去闹不清,最后出了个诸葛亮才各归其位。都说诸葛亮善用才,须知他不是以才用才,而是以德用才。恃才必败德,谦人驯傲人。
网开一面才是面面俱到
锄奸杜倖,要放他一条去路。若使之一无所容,譬如塞鼠穴者,一切去路都塞尽,则一切好物俱咬破矣。
锄奸也要放生路,如果逼太急,就好比堵洞捉老鼠,一旦乱窜就会咬坏所有好东西。
奸侫要除,但要放他一条生路。“除奸”指除奸心,不是除奸人。任何时候不要大开杀戒,对“坏人”也不行。大开杀戒自己是魔鬼,杀红了眼英雄成大恶人。真正的英雄戒杀、止杀。君子要学会放人生路,这样才不会把人逼急、逼疯、同归于尽。大舜捕鸟“网开一面”,因此是圣人。孔子堕三都,存其要者。凡事留“余地”,可以结交“小人”,共存、双赢。
共患难不要同享福
当与人同过,不当与人同功,同功则相忌;可与人共患难,不可与人共安乐,安乐则相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