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红再进来的时候,已经把那件衣服换掉了,万丽看了实在来气,冷冷地说,金小红,你这件衣服不对头,还是那件好。金小红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吓得话都不会说了,可怜巴巴地看着万丽,万丽本来还要说她几句,但看她那样子,心里很烦,实在不想再理睬她,便拉着脸不吭声了。倒是江平说了一句,万丽跟你开玩笑的。万丽冷冷地丢下一句话:我没开玩笑,就走了出去。
万丽回到家,难得孙国海已经先到家了,一见到万丽,变戏法似的变出一只精致的女式手机,放到万丽面前。万丽说,你买的?孙国海得意道,凭我,需要买吗?万丽听了就不高兴,凭你,凭你怎么了呢,弄个手机回来就不得了了,真是目光短浅,只见芝麻不见西瓜。心里虽这么想着,但毕竟知道孙国海心里是念着她的,还想到替她弄个新潮的手机,也就把不高兴忍了下去,拿起手机看了看,说实在的,她也挺喜欢这个款式,情绪渐渐好起来,问道,谁送你的?孙国海说,大龙。万丽问,大龙是谁,没听你说过。孙国海说,我跟你说过的,你可能没往心上去,就是林场的那个大龙。万丽道,你连林场的人都认得?孙国海说,那是,要不怎么叫我孙半城嘛。万丽头一次听孙国海说这孙半城,差一点笑出来,说,半城?皮厚不厚你?孙国海说,半城还是客气的谦虚的呢,孙大半城都可以当仁不让呢。说着指了指桌上的手机,说,不说别的,就说这手机,你知道的,我前前后后都丢了三次了,用了第四个手机,哪一个是我自己掏钱买的?万丽说,听你的口气,丢手机是一种光荣?孙国海道,嘿,光荣也不是光荣,但今天丢了,明天就有弟兄给我送新的来,挺牛的吧。他见万丽皱了皱眉,又赶紧说,不过你放心,保证不犯错误。万丽说,那些犯错误、犯罪的人,又有谁会说自己在犯错误、在犯罪呢?孙国海说,反正我的弟兄,都有办法操作的,再说了,我的手机又不是一个人送的,就算有人去查,查到送一部手机又算得了什么。万丽本来看到这个手机还挺喜欢的,但听孙国海说话,不知怎么,句句都是不中听的,刚刚好起来的情绪又渐渐低落了,怎么也扭转不过来,便把手机推到了孙国海面前,说,我不要。丫丫跑过来,抓起手机说,爸爸给我,爸爸给我。孙国海赶紧从丫丫手里夺了回来,说,丫丫别捣蛋,这是给妈妈的,妈妈工作忙,有个手机就方便了。丫丫说,丫丫知道,妈妈就可以给丫丫打电话了。万丽心里一动,但还是坚持着没有收回想法。孙国海说,你是不喜欢这种款式吧?我重新替你搞,你相信,这点本事我有。丫丫的念头还在那个手机上,拍马屁说,爸爸有本事,爸爸有本事。阿婆过来抱了丫丫走,说,丫丫我们看电视,爸爸妈妈谈事情呢。丫丫走开后,万丽说,真有本事就在工作上做出点成绩来,给自己设定一个进步的目标,今天弄个手机,明天混个饭吃,算真本事吗?孙国海说,那也不是人人能够做到的,要说工作成绩,你以为我没有吗,我的成绩,不要太大噢。万丽说,在哪里呢?我怎么看不见,别人怎么看不见?孙国海说,看不见是别人的事情,不是我的事情。万丽知道又走进老圈子了,下决心不跟他说废话了,自己的事情还在心里七上八下,想把向问找她谈话的经过告诉孙国海,把三种可能也说出来,听听他的想法,可几次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又说不出来,但不说吧,心里又堵又乱,没着没落似的难过。最后便迂回着说,如果我有机会动一动位子,换个单位,你觉得我干什么更合适?孙国海不假思索地说,你的水平,机关里谁不知道?干什么都行嘛,要叫我说,干个市委书记副书记也不会比他们差。万丽气得说,你这叫什么话?孙国海说,心里话。万丽气得不想理他了,孙国海却主动问道,是不是向问找你谈话了?万丽说,你别向问向问的。孙国海“嘿”了一声,说,是向部长,向部长怎么说?万丽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孙国海听了,只是“嘿嘿”地笑,老是不说话。万丽说,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孙国海还是笑,最后笑着说,嘿嘿,嘿嘿,向部长。万丽说,跟你商量,跟根木头商量也差不多。孙国海说,那可不一样,木头没有思想,我有思想。万丽说,那你的思想呢?孙国海说,既然向问对你这么好,你何不要求到他组织部去?有他直接罩着你,升个副部长也是很快的事情。万丽气得差点喷血,紧闭了嘴,一言不发,去房间里把丫丫抱出来,让保姆老太去忙晚饭。孙国海见万丽没话说了,赶紧站起来道,我得走了,朋友约我吃饭呢,都迟了。万丽说,那你这时候回来干什么?孙国海说,回来送手机给你呀。本来你一回来我就要走的,看你脸色不大好,就留了一会儿,现在你心情好了,我走了啊。万丽闷得喘不过气来,孙国海居然说她现在心情好了,万丽实在不知道他是有眼无珠没心没肺,还是为了逃走假作不知,不由无力地朝他挥了挥手。孙国海如获大赦,赶紧往门口走,走了几步,又退回来,抱起丫丫亲了一口。丫丫说,爸爸不喝酒,爸爸喝酒打呼噜。孙国海边说,小丫头,你懂什么打呼噜,边走了出去。丫丫对着已经被关上的门说,爸爸早点回来。万丽感觉出丫丫对孙国海的深厚的依恋,她不由有些奇怪,孙国海一直忙于应酬,有时候连星期天也得赶场子,和丫丫在一起的时候很少,带丫丫出去玩的机会更少,但丫丫对爸爸的感情,却一点也不受影响。
保姆老太做好晚饭出来,看万丽情绪不高,劝她说,随他去吧,不管怎么说,孙同志对你还是很忠心的,他很看重你的。男同志么,在外面就是要个面子,出个风头。万丽说,我不管他,随他去。保姆老太说,不过,该说的话也还是要说的,老不说他,他就觉得他老在外面是应该的,你都没意见,他就乐得不回来了。万丽说,我懒得说他,说了也没有用。丫丫拿小手摸着万丽的脸,乖巧地说,妈妈,以后让我来说他,我来帮你教育他。万丽正要说什么,电话铃响起来,丫丫从万丽腿上滑下来,过去接了电话,说,找万丽吗?我喊她来接电话啊,请你稍等。万丽见丫丫小小年纪,学着大人的样子,心里喜爱得不行,过来接电话时,脸上都是忍不住地笑。万丽一接电话,丫丫就懂事地跑开了。电话是康季平打来的,说,万丽,本来想约你出来吃晚饭的,但你刚刚回来,总要和家人团聚团聚,就改变了主意。万丽早估计到康季平这两天会找她,也没有多啰唆,就说,那我晚饭后出来。康季平也很简洁,说,好,我们到和美茶社喝喝茶。
万丽到茶社时,康季平已经先到了,定了一个二楼的小包间。木楼梯很窄,走上去吱吱呀呀响,像老电影中的情形。万丽小心翼翼地上了楼,进包间一看,包间很小,就一张小桌子,两张椅子,四面不通风,灯光也比较暗。万丽犹豫了一下,康季平说,要不到大厅去?我看大厅里人多,吵吵闹闹的,就要了这个包间。服务小姐也很坦诚地说,还是包间好,包间安静,说话方便些,不受干扰,一个小时才加三块钱。万丽就没再说什么,坐下来。服务小姐泡上茶,端上小吃,退出去的时候,手指了指墙,说,这里有按铃,有什么事可以按铃叫我,不按铃我们不会随便进来的。出去的时候,随手带上了门,动作很随意,很轻巧,也十分自然。
万丽却十分不自然,半天没有吭出一声。康季平勉强地笑了一声,居然也笑得有点尴尬,这对他来说,可是不多见的。本来找个安静的环境,是为了说话方便,不受干扰,结果环境是安静了,也确实没有来自外界的干扰,但内心的干扰却生了出来,而且越生越大,大到让他们都感觉不自在了。
幸亏还有茶,可以说说茶。康季平道,要的是龙井,你喜欢龙井的。万丽点了点头。康季平又说,看这颜色,茶还是不错的。举起杯子晃了晃。万丽说,你成茶专家、茶博士了?康季平说,不是没话找话吗?万丽说,没话我们来干什么?两人都笑了,气氛开始融洽放松,正在这时,就听到隔壁的包间传来一阵压低的笑声,笑声夹杂着的又是奇奇怪怪的动静。包间与包间的隔音很差,细微的动静这边都能听见,万丽顿时神经紧张,脸都变色了,大气都不敢出。下意识地瞥一眼康季平,康季平说,走吧,我们换个地方。万丽说,大厅不是很多人吗?康季平说,不应该带你到这地方来。说着就按了墙上的按铃,服务小姐进来了,康季平说,我们结账。小姐不明白,赶紧解释说,你们放心好了,我们不会进来的,不会有人进来的。万丽脸通红,心慌得像做了什么坏事似的,都不敢抬眼看服务小姐的脸。服务小姐还在解释,说,真的,我们有规定的,我们的制度很严格的,你们尽管——康季平摆了摆手,又说了一遍,结账。小姐说,那也得按一小时算了,还有两杯龙井,你们喝都没有喝,可惜了。结了账,康季平在前,万丽在后,往外走的时候,经过一楼的大厅和账台,万丽恨不得钻到地洞里去,头一直低到了自己的胸前,好像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议论着她。一直到了门口,她才稍稍地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没有一个人关注他们,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服务员在服务,客人在喝茶聊天打牌,谁也不知道这两个人白白地泡了茶浪费了。
走出了茶社,两人不由相互对看了一眼,才放松地笑起来。康季平开玩笑说,常常在小说和电视剧里看到这样的台词:天下之大,居然没有容我们坐一坐的地方。今天居然也被我们的现实证实了,还真有这样的事情。可惜的是,人家是想干什么事情的,我们就冤了,又不想干什么事情,就是想谈谈工作,心虚什么呢?万丽被他这么一说,脸又红了,说,谁心虚,我心虚?你要是不心虚,你为什么要出来?康季平说,我才不心虚,我是看你六神无主了,才出来的。万丽说,你厉害,你来事,你喜欢这样的地方,常去吧!康季平说,常去也没那么多工夫,但去也是去过的。万丽没料到康季平这么说,愣了一愣,有点赌气地说,所以你很习惯嘛。康季平说,这有什么不习惯的,不就是坐下来喝喝茶,谈谈工作,可是,偏偏没有人认为你们是谈工作的。你看看那位服务小姐,都急了,差不多要赌咒发誓了,不会进来的,不会进来的,有规定的,有规定的,她以为我们觉得那里不够安全。你说惨不惨,冤不冤?现在的人,怎么脑子里只有那一根筋呢?万丽说,我怎么知道。康季平说,现在你想怎么样?就这么边走边谈,不也一样会被人看见?到我家去吧,姜银燕受不了。万丽不吭声。康季平又说,到你家去吧,你们孙国海又要不高兴——万丽说,孙国海不在家,就到我家去吧,还有丫丫和保姆老太在呢。康季平说,你不忌讳什么?万丽说,老同学串串门也是正常的嘛。康季平道,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反正这里离你家也不远。
他们回到万丽家,丫丫刚刚睡下,保姆老太出来开门时,看到万丽带了个男同志回来,似乎有点吃惊,但那种疑惑从她的眼睛里只是一闪而过,再也没有表现出来。康季平说,万丽,你们这位老太太,是个聪明的老太太。万丽说,她不认得字。康季平说,老话说,不认字,有饭吃,不认人,没饭吃。万丽道,你觉得她认出你来了,你是谁呢?康季平说,我是万同志的朋友嘛。保姆老太替他们泡了茶,说,我哄丫丫睡觉去。就进了屋。康季平说,老太太倒和茶社的服务员差不多,很敬业也很有规矩。万丽说,别乱开玩笑了,我一回来,向部长就找我谈了,要动,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康季平说,你以为我真能掐会算吗?我又不是大仙,连半仙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