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直笑容可掬的马平川忽然一下子眼泪汪汪了,也不顾在场这么多人有所不便,直说了:“秦市长,求您高抬贵手了。”
秦重天始终笑眯眯的脸色,现在一下子有些翻了,酒杯往桌上一顿:“马老板,你是已经签下了协议的!”可能感觉在林冰面前这么的态度不礼貌,他抱歉地向林冰示意了一下。
马平川说:“秦市长,请求领导上体谅我的难处……”
秦重天说:“又反悔了?马老板,其实你心里也清楚,反悔不反悔,都是没有用的……”
这个当口,尉敢告诉林冰,在炸掉银行大楼的同时,环秀清嘉楼要拆除一层,由三层变为两层,因为环秀湖的绿色环境是有层次有变化的,如果站在湖北边往湖南边看,三层的环秀清嘉楼,恰好挡住了背后山坡上的某一个层次的绿。
秦重天继续说:“你的困难和损失,政府会考虑的,但是,环秀清嘉楼要降低一层是不可改变的,三天后炸银行大楼,你这里的事情也不会拖很久,你要早做准备。”
马平川走后,有一阵大家都有些沉闷。虽然这只是秦重天要效果而已,但是看到马平川的样子,谁的心情也不轻松。最最不舒服的是尉敢,他觉得自己像个小丑,做着大家都能看穿的把戏,还一个劲地说,我是真心的啊,我是真心的啊。尉敢跟马平川的私交不错,秦重天却要他拿着马平川的痛苦来做戏,尉敢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所以,一完成秦重天的布置,他如释重负,借口上洗手间就走了出来。
尉敢走出包厢,迎面看到自己的弟弟尉敏带着一个女孩子正往另一个包厢进去,尉敢喊了一声:“尉敏。”
尉敏回头看到哥哥,哈哈地笑起来,对女孩子说:“你看我哥,不也是灯红酒绿的家伙?”
尉敢说:“尉敏,胡说什么!”
尉敏又说:“哥,你今天是重要客人啊,这么严肃,这么紧张?”
尉敢说:“不该你问的,多问什么?”
尉敢看了看弟弟身边的女孩子,又是一张陌生的脸,而且非常年轻,看起来二十岁出头不了多少,尉敢十分生气地说:“尉敏,你以为你还是中学生?”
尉敏说:“嘘,我是虚报了年龄才追到她的。”
尉敢又好气又笑:“你还能说你十八二十?”
尉敏说:“我说我六十八。”他回头搂了一下女孩子,又说:“雨庭一听说我这个年纪,立刻就爱上我了。”
尉敢差点笑出来,但脸上却很严厉,说:“尉敏,我没时间和你贫嘴,你好自为之吧。”转身走了。
尉敢和尉敏相差八岁,从小尉敏都是在尉敢的呵护下的,有一个年长八岁的哥哥,对一个男孩子来说,可能是桩太好的事情,没有人敢欺负他,但是,缺少了被欺负的经历,只有欺负别人的经历,对一个男孩子来说,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尉敏小的时候,可没有少闯祸,每次都是尉敢替他擦屁股,替他收场,连向人家赔礼道歉的事,也是尉敢替他去做,一直到现在,尉敏整整三十了,还在不断地招惹麻烦,尉敢还得不断地替他挡着护着,没完没了,有时候尉敢觉得尉敏是上帝专门派来惩罚他、让他受罪的。尉敢多少次要赶尉敏走,叫他回到省城父亲那里去,尉敏却又偏偏喜欢赖在南州,“哥啊,”尉敏说,“这辈子,我是赖上你啦。”
尉敢对这个弟弟,真是又爱又怨又无奈。
尉敢兄弟说话的时候,那个叫雨庭的女孩,始终笑着,尉敢对她印象倒不错,觉得这个女孩子很天真,很单纯,但又不是那种没头没脑没心没肺的,但是想到尉敏喜新厌旧见异思迁的性格,不由又十分担心。这样的担心,使得已经走出去了的尉敢,又不得不回头来,对着尉敏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每个人都对自己做过的每一件事负责,你不想负责,命运也非得让你负责。”
尉敏笑着对雨庭说:“我哥是干部,是有哲学深度的干部。”
尉敢到这时候突然想起来,说:“尉敏,谢北方回来了,你知道吗?”
尉敏说:“我怎么会不知道,家伙,叫他来吃饭都不肯,说有事情忙呢。”
尉敢说:“他分在古戏研究馆了,前天我陪客人去参观,看到他了,仍然老样子。”
尉敏说:“古戏研究馆有什么好忙的?”
尉敢说:“平时也可能没什么重要的大事,谢北方倒是可以在那里安心地搞自己的专业,但万一有个什么特殊的任务,比如市领导要接待重要客人,需要组织一台南曲晚会,在他们那里演出,他们就会忙一阵。”
尉敏说:“我去他那里看过,七八个人,守着一个旧戏台,谢北方也是的,书呆子,怎么肯去那样的地方,还博士呢,换了我,两天就得给憋死。”
尉敢说:“没有自己专业的人,永远无法理解热爱事业是怎么回事。”
尉敏说:“你是说我没有专业?我怎么没有专业,堂堂经济管理系的硕士研究生……”
尉敢说:“你自己看看像吗?”尉敢说了几句,觉得把秦重天和客人们扔在里边时间太长不大好,就赶紧回过去了。
尉敢走后,尉敏和雨庭来到他们自己的包厢,这是尉敏的几个哥们替尉敏压惊的,尉敏刚刚从派出所里出来,这回倒是没有惊动尉敢,因为事情本身不算很大,就是为了讲义气和人打架,也没打成什么后果。尉敏进去后,态度很好,他对政策吃得很透,主动说:“让我哥带钱来赎我。”警察知道他哥是尉敢,知道他父亲是老省长,就算了,甚至都没有去惊动尉敢,也没有要他的钱,就把尉敏放了。
这会儿尉敏像个英雄般地坐在主位上,谈笑风生,哥们儿都围着他,敬酒的敬酒,吹牛的吹牛,闹成一团。这些人的成分五花八门,多半是没有固定的职业的,有画家、房地产商、歌厅老板、围棋高手、建筑中介人、电脑专家,等等,名片上都是大名鼎鼎的,有头有脸,平时走出去,见个人,谈个正经事,一个比一个有气派,人模人样的,但是当他们聚在一起时,个个乌儿八鬼,什么话都敢说,也有的时候谈着说着嗓门就大起来,就不客气了,这时候,雨庭就是一贴很好的调和剂,他们闹得厉害了,雨庭会说:“好啦好啦,男人!”
男人们被雨庭一说,就休息下来。
雨庭倒是他们中间唯一的一个有正式固定职业的,她是报社的记者,大学新闻系毕业,工作两年,聪明而刻苦,已经是部门的骨干。
雨庭第一次见到尉敏,是一次报社搞的活动,请一些常替报纸副刊写文章的文人作者聚一聚,表示感谢,先是座谈,后是宴请,座谈的时候尉敏没有来,到吃饭的时候,就冒出来了,报社分管副刊的副老总还特意给大家介绍,这位是尉敏。
尉敏坐下后,向同桌的人点头,但是写文章的作者却没有谁知道尉敏,以为尉敏是用笔名写稿的,互相间打听了,仍没有人知道,就听得尉敏说:“对不起,我不是写文章的,但是你们也别以为我是走错了餐厅,你们的报纸上,也有我的东西--我替别人做的广告。我念一段大家听听,请多多指教:还不快到灵池山去玩一玩,一万年以后,这座山就没有了。”
有人笑起来。但在场的多是有才华的文人,这点雕虫小技,对他们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更何况,如今精妙的段子满世界,尉敏这几句东西,充其量中等偏下。所以这桌上大部分的人只是礼貌性地微笑一下。
尉敏并不在乎别人看重他还是不看重他,他继续说:“这是本人亲自操刀的,本人情况简介:飞鹰广告公司总经理尉敏。公司概况--人员:一人;办公地址:不确定;公司宗旨:挣钱。”
又有人笑了笑,还是报社副刊的几个女孩子,别人仍然不觉得尉敏有多少智慧。
尉敏还在往下说:“不过么,其实么,醉翁之意不在酒,报社的五朵金花,我已经认识了四朵,这最后的一朵玫瑰,开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