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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那天在吴一拂家门口,秦重天紧紧抓住的一闪念,就是将豆粉园移建到新开辟的锦绣路沿线。旧衙前吴学澜旧居渗透和散发出来的精神气息和吴一拂关于历史气息的谈话,让秦重天的思路豁然开朗起来。即将建成的新锦绣路,最缺少的就是这样的带有历史气息的软环境。对锦绣路来说,豆粉园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不用政府出钱出力,就给你在锦绣路沿街建这么好个古典园林,现在秦重天眼睛望着这块馅饼,馋涎欲滴。但是,要想争取到这个大馅饼,又谈何容易?林冰那边,关于移建地址的报告早已经送上来,政府这头,也已经组织一些专家及有关人士反复论证过,豆粉园移建至白林巷,是再适合不过的,就只差秦重天大笔一挥的最后一道程序了。

连秦重天也不得不佩服,林冰的所有工作,都是又快又准又狠。所以,要想让林冰接受秦重天的新建议,其难度是可想而知的。

秦重天从吴一拂那里回来,迫不及待地在办公室的规划图前看了起来。

规划图上的锦绣路,如一条卧龙,秦重天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块块地段都是他的心肝宝贝,剜掉哪一块都是剜他的心头肉,秦重天心疼得咧了咧嘴,一会儿又自言自语嘲笑自己:你以为这锦绣路真是你秦重天的?

秦重天心里清楚,舍不得孩子打不得狼,要想说服顾家语和林冰,你不拿出锦绣路最好的地段,那就免开尊口,秦重天要想将豆粉园移建到新锦绣路,手中唯一的砝码,就是地段。

秦重天用手指一一点着这些已经分别标明了号码的地块,点来点去,也下不了这个决心,一着急,电话将尉敢和向东召来了。

尉敢和向东一听秦重天的想法,两人面面相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谁不知道南州的古典园林,要的就是“结庐在人间,而无车马喧”的意境,要将豆粉园放到车水马龙的新锦绣路沿街,与当年造园的宗旨相去实在太远了。

更何况,你秦重天向来是要大权在握的,其他单位落实回迁也好,申请地块也好,秦重天从来都是紧紧攥住锦绣路的每一寸每一分不肯轻易松手,这回怎么舍得将十多亩的黄金地段,交给一个私家园林?

也幸亏尉敢和向东都是了解秦重天的,换了别人,不定认为秦重天拿了别人的好处,至少也是犯了一时的糊涂。

秦重天很不满意两位局长的暧昧态度,毫不客气地说:“今天请你们来,不是征求你们的意见,是要你们出出主意,怎么才能说服顾先生,当然,首先是那位林冰女士。”

尉敢犹豫了一下,说:“秦市长,你没有和林冰先接触一下?”

秦重天说:“我要是接触了,还请你们来干什么?”

尉敢和向东又对视一眼,两人都在想:你自己没有把握的事情,先要叫我们来出馊主意,既然你连我们的意见都不征求就决定做这件事,你何必不一人做到底。

秦重天哪能不知道这两人心里的小算盘,他又何尝能够饶过他们,当下笑一下,说:“两位局长,我这几天够忙的,这事情,是否请你们先与林冰接触一下?”

尉敢和向东都有些发急,向东更直爽一点,当即道:“秦市长,以我的看法,这件事情,林冰是不可能答应的,她也做不了这么大的主吧?”

尉敢也跟着说:“恐怕得顾家语说了算。”

秦重天说:“那也得先通过林冰向顾家语转告我们的意思,你们说说,我们以什么样的方式提出这个要求?”

向东说:“这个口很难开啊,守着白林巷那么合适的地方,林冰无论如何也不可能……”

秦重天说:“你们都认为白林巷合适,能说说理由吗?”

向东想,这还用说,你也是明知故问嘛,但想虽这么想,说还是说了:“那个地段,是古城区改造中动作最少的地段,整个街区的格局,几乎没有改动,这样,街道的树还是老的,房屋和街道也都是老格局,整个街区,也就基本保留了老南州的味道,就像、就像动迁之前的锦绣路。”

秦重天道:“老南州的味道,历史气息,过去的一些年,我们做的事情,我们搞的建设,有许多都是在毁坏历史气息,而从今往后,我们在搞建设的同时,更多的恐怕是得考虑怎么保住仅剩无几的历史气息,是不是这样,尉局长?”

虽然秦重天直接问尉敢,但尉敢没有接嘴,以往从秦重天嘴里出来的这一类的用词,常常多少含一些讽刺意味,但今天他的话,却听不出有这样的意味,这使得尉敢不好轻易判断了。

秦重天又看了看向东,向东说:“将豆粉园移建到白林巷,也是这样的意思,白林巷的大环境,能够使移建的豆粉园维护住自己的原有信息,至少也可以保住一部分,不至于破坏殆尽。”

秦重天说:“向局长,你的话太有道理,将豆粉园移至白林巷,是为豆粉园考虑,考虑的方向是对的,但是角度是不是小了一点?移建豆粉园干什么?还不是为向世人说明,南州的优秀的文化传统仍然还在,那么,我们能不能站得再高一点,看得再远一点,不仅仅让一个小小的豆粉园说话,能不能让整个的一条新锦绣路,也能告诉大家这样的事实?”

尉敢说:“秦市长,你的意思,将豆粉园移建到锦绣路,是否能利用豆粉园的气息,去影响整个的锦绣路……”

秦重天说:“你们觉得呢?”

向东说:“这个想法确实很好,如果新建的锦绣路,能够在新鲜的感觉中仍然带给人一些古旧的气息,我个人认为,那应该是旧城改造中最重彩的一笔,也应该是如今我们的城市建设中最辉煌的成就。”

尉敢想了想,又有些疑虑,说:“仅靠一个豆粉园,她能传递多少信息?能有那么大的影响吗?”

秦重天道:“至少我们要给自己一个机会试一试,你不试一试,怎么能知道事情是怎样的?”

尉敢终于把话说到了实质上:“如果是这样,秦市长你打算把哪块地给他们?”

秦重天说:“这正是我要听听你们意见的。”

向东和尉敢又对视了一眼,他们都知道,秦重天在关键的时刻,又犹豫不决了,如果没有犹豫不决的心态,现在他大概也不会再来跟他们罗唆,恐怕早已经站在林冰面前了。

尉敢是深知秦重天的心思的,所以尽量顺着他的想法去说:“如果我们不拿出有分量的条件,豆粉园的事情希望很小,所以,一定要舍得划出好地段。”

秦重天道:“你倒大方啊。”

尉敢心想明明是你要这么做,又推到我头上,又不是我想大方,不过他早已经习惯秦重天的伎俩,笑了笑说:“不是大方,是做事情的诚意嘛。”

秦重天手指了指墙上的规划图:“那你说说,你的诚意在哪里?”

尉敢手上指,说:“盛世坊这块。”

秦重天瞪了瞪他,说:“你是成竹在胸嘛!”回头又问向东:“向局长,你看呢?”

向东说:“盛世坊,我认为可以。”

秦重天说:“你们都认为盛世坊合适--”话说到一半,人已经站起来,道:“既然想法一致,那就走!”看尉敢和向东有些发愣,又说:“怎么,真的以为我会让你们去做这个难人?”

向东和尉敢想,当然知道你是要亲自出马的,这么大的事情,你能放给我们做吗?

三人上车,直奔乱哄哄的锦绣路工地。

豆粉园的园子里,拆迁的工作已经开始。张于最后也没有能够从林冰那里争取到这个工程。林冰经过反复考察,将移建的工作交给了南州古建筑集团。眼下,古建筑集团的常工,正带着他的队伍在撬砖挖路,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和工人们叽叽哇哇的说话声,使豆粉园失去了往日的平静。鸟在树上乱鸣着,试探着,最后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彻底失望后,飞走了。

常工对古建筑的建筑材料有着格外的偏爱,他总是担心工人们手脚太重,会损坏什么,每一项拆除,他都亲自动手做示范,工程进展非常缓慢,连一向沉稳的林冰也有些着急了,不要说性子本来很急的顾红,常工不便对林冰多说什么,便向顾红解释,说:“顾医生,这可性急不得,这些砖瓦,很金贵的,得小心伺候,就像你手术刀下的病人,来不得半点马虎的。”

不过张于也不是完全无所事事,常工负责的移建工作中有关运用石块的工程,由常工再转包给张于,林冰也清楚地知道这样的情况,并不反对,使得张于对林冰是越来越摸不透的感觉。

但不管怎么,张于既然接了活,他就会认真地去做好。不多久,在他公司的项目业绩栏下,又会增加一顶:豆粉园移建工程的设计并施工。

豆粉园拆旧工程开始后,林冰几乎每天都来现场,这会儿看到秦重天带着尉敢向东突然而至,又突然听到秦重天的建议,要将豆粉园建在新锦绣路沿线,林冰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解地问道:“怎么,政府可以随便出尔反尔?”

秦重天说:“林女士,这不应该算作出尔反尔,这是政府方面经过通盘考虑……”

林冰说:“通盘考虑?为什么?白林巷不合适?”

秦重天说:“林冰女士,问题不在白林巷,问题在锦绣路,政府方面,希望能在锦绣路沿线搞一些软化环境的建筑……”

林冰听明白了,想了想,语气严谨地说:“各人是各人的角度看问题,你看着你的锦绣路,我看着我的豆粉园,从协议签署那天起,我们就是各干各的了,你不能因为你的锦绣路利益来侵害我的豆粉园利益!”

秦重天笑着说:“林女士,您这话有失公道啊,我们考虑锦绣路的时候,同时也是为豆粉园考虑的,是互利的,是相得益彰的建议嘛。”

林冰说:“当然,我相信秦市长,相信南州政府方面的诚意,但是有一点,也得请政府方面再明白一下我们的意图,或者说,根本没有资格说是我们的意图,这是当年的造园主的意图,顾先生再三跟我说,他要的是‘柴门临水稻花香’的境界。”

秦重天说:“当然,就说豆粉园这个原址,就是在‘远往来之通衢’的小巷深处,从前做过官的人,都喜欢躲在清静的地方啊,不像我们现在,每天都在热闹之中,也都已经习惯了清静丧失的生活了。”

林冰说:“我听顾先生说过豆粉园的许多故事,太平天国打来的时候,本来想拿豆粉园做官府,但就是因为这里弯弯绕绕进来很麻烦,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到别处去了。”

向东觉得一直是秦重天在唱独角戏,自己和尉敢两人在一边看着,有点不够意思,便说道:“但是时代毕竟不同了嘛,从前建一个私家花园,确实为了自己独享清闲,所谓的‘迹与豺狼远,心随鱼鸟闲’,说的只是自己的修身养性,是不要与别人共享的,但是现代社会,恐怕很难真正达到完全与外界隔绝的,就说这豆粉园,投入这么大的资金,今后难道真的打算永远大门紧闭,她已经深藏闺中多少年?还要让她再藏多少年啊?”

向东的这番话,是击中了林冰的。虽然前不久向东还在大会小会说着相反的意见,一些南州园林为了方便游客,拆除了园林附近的小巷和老屋,搞得园林像一棵被剥光了叶子的老树干,虽然有些决定是向东的前任在任时就作出来的,仍被向东毫不留情的批评下去。但是今天不一样,今天向东的立场不能动摇,他得坚定不移地站在秦重天一边,用商人最关心的“利益”两字去打动林冰。

向东这一着确实是管用的,说到底,林冰是个商人。当然,作为顾先生的代理,她是个有文化品味的、又是全盘奉行顾家语意愿的商人,但无论如何,作为一个商人,在林冰内心深处,愿意首先考虑的,恐怕还是经济效益问题。

如果将豆粉园移建在新锦绣路上,豆粉园对外开放的先天条件就相当优厚了,不管顾家语从购回豆粉园到移建豆粉园的想法中究竟有没有蕴含着经济上的考虑,但是要让林冰经手将上千万甚至更多的资金投进去,然后,剩下的日子,一边再投入资金进行维护管理,一边就死守着四边的围墙和紧闭的大门,等着花开叶落,四季更替,林冰是不能甘心的。虽然林冰不可能是那个守住豆粉园的人,但只要她一想起花了重金和费了心血移建成的豆粉园,从建成那天起就将与世隔绝,林冰心里,总是会泛起一股酸意。

现在,倒是遇上一个非常好的机会。

所以,话说到这儿,从林冰内心,立场也已经开始动摇,但是林冰心里明白,这个关,顾家语那儿恐怕无论如何是过不了的。

在省委参加会议的闻舒,会议结束后,并没有急着回南州,闻舒要等省委周书记有时间,向周书记作一次专门的汇报。

偏偏这几天周书记的日程安排得很满,省委会议结束的当天下午,就要赶到与南州为邻的江平市开发区去剪彩,周书记建议闻舒,干脆和他同路走,坐上他的车,路上可以先谈谈,谈不完的,到了江平再继续谈。闻舒略一犹豫,周书记便笑道:“怎么,你这个南州的书记,就不能到江平去看看?两家邻居,就老死不相往来?”

一个市的市委书记,跟着省委书记到另一个市参加剪彩活动,恐怕是没有这样的惯例的,闻舒也不想做第一个破例的人,但是既然周书记这么说了,闻舒倒不便再推辞,上了周书记的车,就往江平去。

闻舒汇报的内容,还是锦绣路的问题,周书记说:“这也少见的啊,为了一个城市的一条路,我这个省委一把手,都已经快茶饭不思啦。”

当然,闻舒说是汇报,其实是向省委要政策,有关锦绣路规划的权限,省委专门开过会,最后确定了,南州市方面无权擅自改动,但现在南州面临锦绣路改造的经济大关,靠闻舒再怎么托,秦重天恐怕也很难闯过这道关。

如果能够放宽一点规划的权限,多争取一点实用的面积,南州市就能一下子从中获得较大的益处,从而彻底解决锦绣路面临的最大难题。

其实,闻舒说的这些情况,周书记是清楚的,但是周书记并没有打断闻舒的说话,一路上,都认真地听着,不时提一两个问题,再深度了解一下。

一直到闻舒汇报完毕,周书记才正式开始说话:“闻书记,你刚才说的实用的面积,我有一点不同的看法,现在锦绣路规划中,难道有许多不实用的面积?”

闻舒刚要回答,周书记却又接着说了:“其实,这个问题我是问自己的,什么叫实用,从实际干工作的角度,确实是要考虑经济效益,投入要产出,才是最实用的,锦绣路开发了,沿锦绣路的地皮,成了黄金地皮,如果多用它来盖高楼、建大厦,当然效益可观。”

闻舒说:“但是在南州,不可能这么干,南州古城闻名遐迩,保护古城风貌是至关重要的,别说建筑高度不能突破,就是规划中的绿地,也是一寸都不能减少的。”

周书记笑道:“既然你都把了关,还有什么要向我要的?”

闻舒也笑了笑,说:“政策。”

车速已经慢下来,远远地看见江平市的几位领导在前边的路口等着,周书记指了指,说:“到了。”

江平市湖光开发区,是一个清一色的民营经济开发区,数年前,这里还是平湖最荒凉的地区,短短几年,已经成为全省最大的丝绸生产、贸易基地,一年的利税,已经占到整个江平市的三分之一。

周书记是来参加湖光开发区成立五周年的庆典活动,如果说闻舒一开始尚有些疑虑,省委一把手,一般是不会参加一个市的某开发区的活动,因为全省这样的开发区,恐怕不下数百处。今天五周年,明天十周年,今天铲土奠基,明天开张典礼,如果都要省委书记参加,省委书记哪里忙得过来?何况以周书记的工作作风和习惯,一般热闹的庆典活动,他参加得很少,那么今天江平市的这个开发区,吸引了周书记的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