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这句话倒是大大出乎叶继光的意料,他哑然失笑地说,“为了活命,你愿意出卖自己的丈夫吗?”
“不是我出卖他,而是他出卖了我们!你刚才也看到,他为达目的根本就不顾我们母子的死活,我恨他!我恨不得他去死!”南云咬牙切齿、声泪俱下地说。
“叶长官!”北天生看到这样的情景不禁心软,想替她求情。
“不要相信她!”叶继光认真地看着北天生说,“这个女人是一条毒蛇,永远都不要相信她的任何一句话。”
“你一定要相信我,”南云泪光闪烁地说,“安倍布武刚才在一个式神被破的情况下,又强行运用第二个式神,必定元气大伤,现在是对付他的最佳时机!”
叶继光沉吟了一下,南云这句话也许是对的,因为他也见过安倍布武在租界外第一个式神被破时的痛苦模样。
“他到底有几个式神,怎么一个接一个地用个没完?”他试探着问。
“式神是安倍氏家族从修罗道中捕捉到的,理论上可以是无穷无尽。但实际上捕捉和控制式神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每一个式神都要牺牲一个安倍家族成员的灵魂来进行控制,即使是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他们最多的时候也只能达到十二个式神的规模。”南云老老实实地回答说。
“十二个?”叶继光倒抽一口冷气,他见识过式神的厉害,一个就足以纵横天下,更何况是十二个。
“但是在三百年前太白山一战中,被杨氏一族破掉了四个。因为安倍氏一族从此人丁单薄,所以一直都没办法再重新补充。今天又被你们破掉两个,所以只剩六个了。”
“其中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由于凶性太强难以控制,他就算在平时也不敢轻易动用,现在就更加不敢,所以这四个差不多等于废了,勉强能够动用的,就只剩下‘天一’和‘天空’。”南云一五一十地说。
不等叶继光开口问,她又接着说:“天一的作用是防御,刚才抵御你的子弹的就是天一,而天空则可以带着他飞翔。另外四神我从来没见他用过,所以也不知道有什么作用。”
“希望你说的是真话,”叶继光的脸色略有缓和,“你知道他会逃到哪里吗?”刚才大家都看到安倍布武这家伙确实会飞,想要找到他恐怕不容易。
“刚才木盒打开的时候,里面好像画有地图,我想他打开木盒之后,一定会循着地图去寻找龙脉的。”
“地图?”叶继光皱起眉头,虽然他们刚才打开了木盒,但却由于外敌入侵,没来得及看一眼里面有什么。
“我记得那个地图。”北天生插口说,“我可以把它画出来。”
“那真是太好了!”叶继光高兴地说,“对了,刚才你又破掉他一个式神,用的是什么办法?”
“我也不知道,”北天生摊开手掌,只见一个针尖大的光点悬浮在掌心之上,“这个东西原来是在木盒里的,我一碰它就钻进我的身体里了,刚才那个日本鬼子要打我,我一急它就出来了。”
“这东西很有用,”叶继光庆幸地说,“幸好没有落到安倍布武的手里。”
南云着着那个光点,眼睛里也仿佛有亮光闪过,但她随即装作不在意地看往别处。
“现在你先把地图画出来吧!”叶继光不知道北天生有过目不忘的天赋,担心时间久了他会忘记。
叶继光和北天生押着南云一起走上旋梯,那道旋梯立刻盘旋着上升,而且上升的速度极快。几乎是一眨眼,他们就已在半空之中。
从楼梯上往下看,旋梯的底部几乎细不可辨,整架旋梯仿佛探入了无尽鬼域。
北天生不禁有点头晕目眩,就在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升到天上的时候旋梯终于停下来了。
“到了!”叶继光打开旋梯围栏上的小门,带头走到围栏外的虚空。
不是吧?北天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围栏外是不知几千几百米的高空。
“不用怕!”叶继光解释说,“你眼睛看到的不是真的。”
南云不用催促,自动地走了出去,一到虚空中立刻左顾右盼,仿佛看到了些什么。
北天生想起管家说过的话,这座屋里的东西有真有假,既然叶继光和南云都走出去了,这里肯定不会是虚空。
他硬着头皮从围栏缺口上跨出去,第一脚踏出去时他还不敢用力,但落下来时确实是踩实了,他的脚在完全没有任何凭借的空中踏到了实地!
他再往外跨出第二步,当第二步也落地时,眼前的景物就变了。虚空有如潮水一般退去,然后一间有着各种奇怪仪器和机关控件的房间就显露在眼前。
“这里就是枢机房吧?”北天生慨叹着说,这真是太神奇了。
“没错!”因为叶继光已经在这里待过一晚上,对这已十分熟悉,他麻利地找出纸和笔来交给北天生。
北天生立刻就开始画作,因为木盒里的图形都是分割在每一个小木块上的,为了精确还原,北天生也把纸张裁成同等大小的纸条,然后在上面细心地描绘出每一块的图案。
这是一个颇费时间的工作,叶继光看了一下表,时间已经是第二天上午的九点,北天生还是一丝不苟地画个不停。
他有点急,但南云就更急了,她呻吟了一声说:“可以解开我的手吗?”
“做梦。”叶继光头都不回地说。
“但是,我要上厕所,不然就要尿在裤子上了。”南云的声音小如蚊讷,这个冷血的女特务居然也会害羞。
“不要耍花样,否则你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叶继光警告她后,解开她身上的绳索。
南云活动一下酸痛的筋骨,然后垂手向叶继光微一鞠躬:“请问,那个厕所在哪里?”
叶继光叹了一口气,连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温柔的时候真是个标准的日本妻子模样。
枢机室里本来就有完整的生活设施,南云走进厕所后想关门,但被叶继光挡住了,他绝对不会让这个女人离开他的视线半步。
南云无奈,只好背对着叶继光脱下裤子,等她小解完站起来,却见到叶继光仍然在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我不是在偷窥你,”叶继光平静地说,“我只是让你知道,在我眼里,你不是女人,而是敌人,你用过的招数对我不会再有效。”
“我了解了!”南云温驯地走到叶继光身前举起双手,“请您再把我绑起来吧。”
叶继光拿起充当绳索的外衣,却不是绑她,而是扔回到她身上:“穿上衣服,绑与不绑,对我来说都一样,希望你能记得我的枪有多快!”
“哈依!”南云点头,乖乖地穿上衣服。
“画完了!”北天生欢呼一声,伸了个懒腰。
“这是什么?”叶继光看着眼前这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纸条头就有点大了。
“地图啊!”北天生很奇怪,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那也要拼凑起来才能看。”他真的很惊讶北天生能够记下这么多东西,他宁愿去冲锋陷阵也不愿意干这些伤脑筋的零碎活。
“很简单的!”北天生双手飞行地活动着,不到十秒钟一堆散乱的纸条就被拼接成一张完整的画面。这幅地图在他的脑子里早就“拼凑”起来了,如果不是为了“真实还原”,他根本可以直接画出一幅完整地图来。
“小家伙,你的脑子挺好用嘛!”叶继光高兴地拍一下北天生的小光头,然后俯身察看地图。
只见地图上画的区域右侧是比较平滑的圆弧形,左边是凹凸不平的形状,整体感觉就像是半个破壳的鸡蛋。地图上并没有任何文字,但在“蛋壳”接近中心的位置有一个标志,和弥勒天尊胸口的标志一模一样。
这是哪里?叶继光一眼就觉得这个形状非常熟悉,但一下子又想不起来。
“这是云梦湖!”南云却突然说了一句。
没错,是云梦湖,叶继光也想起来了,因为他刚才习惯性地往陆地地形上想,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想出来。
“你这个日本人对中国地形还是蛮熟悉的嘛!”叶继光语中带刺地说,日本帝国主义密谋侵略中国已久,由此可见一斑。
南云只是微欠身,也不辩驳。
云梦湖是属于长江水系的一个大湖,位置在海都以西约三百华里。整个华东地区的军事地图叶继光都曾认真研究过,他分明记得云梦湖中心的这个部位是没有岛屿的,为什么丘延翰要把标志记在那里呢?
“我们要去云梦湖吗?”北天生问,语气中有几分紧张又有几分兴奋。
“我去!”叶继光肯定地说,既然地图标注着这个地方,肯定是要去看看的。
“我去,你就不要去了。你年纪太小,不要去冒险。”他搭着北天生的肩膀说,租界外面全部都被日军包围着,而且日军攻陷海都后必定会继续向内地挺进,这时候不知道是否已经打到云梦湖。这一路上,必是险阻重重,比之前逃进租界要困难多了。
“不行!”北天生立刻大声反对,“这是师父交给我的任务,我一定要完成!”
“而且,我还有这个!”北天生展示着手中的光点说,“我一定可以帮上忙的。”
“好吧!”叶继光只好点头同意,目前确实只有北天生可以对付安倍布武那杀人于无形的式神。
“好哎!”北天生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又问,“我们怎么去呢?”
用寻常的路径肯定是不行的,一路上都是日军,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杀出条三百里的血路来。
“你真愿意帮我们吗?”叶继光转身问南云。
“哈依!”南云认真地一鞠躬。
夜色再次降临的时候,他们三人离开了“六道天机屋”。离开前叶继光启动了自毁装置,只见整幢房子以各种不可思议的形状扭曲着,然后平平地塌下,压成碎得不能再碎的粉末,没有人可以从这堆粉末中辨认出它曾是一幢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神奇建筑。
“叶长官,我们走吧!”北天生催促着说,他对即将到来的冒险充满了期待。
“叫我叶大哥吧,”叶继光拍着他的小光头说,“以后我们就是兄弟!”
“是,叶大哥!”北天生高兴地向他敬了个军礼。
路过金陵路的邮箱时,叶继光把他刚刚写好的一封信投了进去。信是写给他在远方的妻子和从未见过面的孩子的,这一次云梦湖之行谁也不知道是否还能活着回来,这封信是告诉亲人自己所走过的足迹,让他们不至于永远抱着一个空空的期盼。
由于战乱,信是否能够到达他们手中也无法保证,但前路纵有种种不测,该走的,还是要一路走下去的。
这封家书在邮筒里待了半天,傍晚的时候和邮筒里的其他信一起被邮差小亨利带回到邮局,然后所有信捆成一团丢进后面的储物室。
海都沦陷后,整个邮政系统都已瘫痪,但小亨利和当时在租界的许多外国人一样,相信这场战争不会持续太久,虽然暂时无法送出,但终究还是能够把这些别人托付给他们的信件送出去的。
他没想到这一“暂时”就是四年,四年里一捆累一捆的信件把整个储物室都塞满了,但等来的却不是邮路开通。1941年12月7日,日本海空军发动了震惊世界的“突袭珍珠港”,美英对日宣战,太平洋战争爆发。
12月9日,日军进入租界,海都这最后一块“安全孤岛”宣告沦陷。
租界的一切事务全部交由日本人接管,当然也包括邮政局,面对邮局里堆积如山的信件,新的邮政员请示上级怎样处理,回答很简单,凡不是贴着日本政府印发邮票的,一律烧毁。
信件堆在一起烧了整整一天,第二天晚上关心这批信件命运的小亨利偷偷跑回来,却心痛地发现他精心保管着的信件已化成了一堆灰烬,只有少数几封因烧信人随意丢弃时飘出火堆的才得以幸免于难。
小亨利把这几封信偷偷地藏了起来,平心而论,此时的外国人中有一些人仗势凌人看不起中国人,但也有不少人像小亨利这样作风严谨,具有高度的工作责任感。在他心里,从接收信件起,就是许下了一种承诺,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想方设法地完成客户的委托。
他把信藏起来,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将它重新投递出去。但没过多久,租界的所有外国人都被关进了集中营。在集中营度过了苦难的四年后,小亨利和家人终于逃出生天,离开海都辗转回到了英国。
后来由于中国的政局变幻,小亨利终生都没能再回到中国,七十年后,老亨利以八十六岁高龄辞世,家人在处理遗物时意外地发现了这几封尘封已久的信件。
家人经过商议后一致决定要让这些信走完它的旅程,回到它们应该送达的人手里。就这样,在中国外事部门的参与下,这批信件在经历了七十年的漂泊后又回到了它们的始发点——海都。
由于时隔太久,别说收件人,甚至一些那个年代的街道、村庄都已不复存在,想要找到他们的下落,不但要耗费极大的人力,而且可能也没有实际意义。
所以这些信就被当作研究租界历史的材料送到了档案馆,幸好这样一送,档案馆人员才从中获得了一个巨大发现——其中一封信的寄信人叫叶继光,从内容来看,他是参加了四海商行保卫战的独立团一营营长。
叶继光在四海商行保卫战后就下落不明,这封信的出现无疑是为寻找叶继光的下落提供了一个有力的历史证据。
但慎重起见,档案馆决定还是要找到叶继光的家人来证实一下信件的真实性。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七十年前的一家人,仅凭个人能力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但在政府职能部门这一张庞大的网络运作下,叶氏的后人很快就被找到了,而且事有凑巧,叶继光的一个曾孙正在海都,他名叫叶鹰,是一名前警务人员,现在是私家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