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罩在霭霭晨雾中的这个地点,将是彼此的葬身之地。
“已经提前来了么?动作真快呢,黑崎健。”
响起了冰冷的声音。
从大门传来了熟悉的语调。
暗黑色的盔甲,男人的姿态在白色的晨雾中朦胧不清。
但是,看得到——
他的模样,连一丝一毫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对于拥有千里眼的他来说也一样吧。
被分配到Archer阶职的Servant
既是弓兵也非弓兵,一个矛盾的存在。
“Archer,我为何会召唤出你?”
“呵,召唤英灵一定要有媒介。你并没有准备召唤英灵的媒介,因为你深信自己跟受现身的英灵没有关联。——但是,没有一位英灵是被偶然召唤出来的,召唤者跟英灵之间,必须具备物质层面的缘分。”
如果他所言不假的话,那答案只有一个,假如说,黑崎健身上没有连系Archer的媒介,那就表示——
“没错,只有在不是召唤着,而是在被召唤出来的英灵身上带有与召唤者相关之物的场合下。”
————————————啧
就是那把,黑崎刚的小短刀。
所以,答案出来了——
我用父亲的遗物召唤出了未来的自己。
Archer从大门往前直视着我。
四周没有人影。
就只有我们二人。
重重地踏碎瓦砾,向前迈进。
走到废弃仓库的中心,二人凝视着对方。
微微地倒吸了一口气,我凝视着伫立着的男人。
“你之前说过,我最初的愿望是救赎他人,对吧?”
“你错了——救赎他人并不是成为人类的保护者,只是个清洁工,跟我心目中期盼的救赎完全不一样。”
他的声音,跟之前完全不一样。
淡淡的声音里,带着憎恶与嘲笑。
“啊啊,我的确救了一些人,不但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实现了许多理想,甚至还拯救过世界危机。英雄——连很久以前向往的东西,也在不知不觉间得到了。”
“那么你已经实现了最初的理想,不是么。”
“实现理想,吗?我的确成为了理想中救赎他人的英雄。但是,到头来得到的只有后悔,剩下来的只有死亡。杀杀杀,杀尽一切,为了贯彻自己的理想杀害了许多人,把没有关系的人命视为无物地屠杀,就像强盗土匪杀人犯,藉此拯救高出死亡数千倍万倍的人们。为了拯救一人而践踏数十人的愿望,为了拯救被践踏的人,又得失去更多的人,扼杀数十人的生存机会,为了拯救目所能及的范围,就得扼杀更多的愿望,每次想着,这次终于结束了,终于不再有人悲伤了,无意义的坚持下去……”
“但是——那从来就没有结束过,只要活着,争斗就随处可见。无休无止,我并不是在梦想没有纷争的世界。我明明只是希望,至少在我熟识的圈子里,不再有人哭泣而已。”
那是————
毫无疑问的————
黑崎健的最初的理想的具现————
“每救一个人,视野便跟着扩展。一人之后便是十人。十人接着就是一百人,一直增加到无数。最后终于领悟到,黑崎健这个男人所怀抱的,只是自私的理想论调罢了——席次有限,名为幸福的座位总是少于全体数目,因为无法拯救全员,结果就是牺牲掉一些人。所以——为了将被害降到最小限度,唯有迅速而刻不容缓地刀起刀落,切除挽救不及的人类。这就是英雄,就是你相信的,理想的救赎应有的行动。”
不希望有人悲伤的愿望,希望尽量拯救多数人类的理想,当愿望与理想互相对立,矛盾时——可选的道路只有一条。
能得到英雄救赎的,只有英雄这一边的人。
如果想拯救全员反而损失所有的人的话,那么,至少牺牲一人来拯救多数,才是正确的吧。
“所谓的英雄,就是拯救多数的人吧?所以我杀戮,抱着不希望有任何人再跟我一样承担失去的念头,却为了多数的一方而杀人。嘴巴上说着不希望有人悲伤,却因此让很多人心怀绝望。在这之中也渐渐地习惯,为了保护理想而不断违背理想。只有拯救自己想救的人,迅捷利落地除掉所有敌对者,容忍‘有人’牺牲,来保护从前的理想……这就是你,也是我,看着我——不觉得这种家伙早点死掉,才是为世人着想吗?”
“那只是你的理解范畴,你并没有违背理想,只不过被自己保护的理想所背叛,迷失了道路。不然,你也根本不会想藉由杀掉自己来偿罪。”
讽刺歪斜的笑意消失,他以凝结的面貌直视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打从心底感到好笑。
疯狂地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啧啧,真是杰作。我为自己偿罪?别说傻话了混蛋。我既没有应该偿还的罪,我也不记得有其他人将这种不负责的事推到我身上。”
他万分冷静的发疯。
废弃的仓库响起模糊不清的微弱笑声。
“啊啊,你说对了,黑崎健,我的确被背叛,欺骗了无数次,也曾被我所拯救的人嫁祸,试着豁出性命来停息纷争,却硬背冠上罪魁祸首之名,最终走向断头台。是吧?如果我有罪的话,那时候早就还清了吧?”
“骗人吧……你临终前是……”
“哼,就是这样了……不过这样也好,反正一开始想要的就不是感激,也无意被当成英雄极度赞扬,我想要的,不过只是人人都能幸福的结果——但是,从未实现过。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
模糊不清的笑声已停。
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就只有憎恶了。
“所谓的守护者呢,既是视‘灵长的存续’为唯一优先的纯粹力量。若人世产生灭亡的可能性,那处于高处的力量便会降到世间……我知道这不过是奴隶,把自己死后的存在抵押成守护者,脱离轮回的框框,化为虚无。即使如此,只要能救人就好,若是从前的黑崎健守不住誓言,那么我想——如果成为守护者,变成控制‘人类的灭亡’的那一端的话,就可以了。”
“————但是,实际情况却恰恰相反,守护者根本无法救人。守护者的工作只是清扫,对已经发生的事,人类创造出来的罪业,用力量将一切归无的存在。那不是在救人,而是将危害世界的人们,不分善恶的一并消灭。不是在拯救因绝望而怨叹不已的人们,而是为了救出与绝望无关,歌颂生命的局外者,排除绝望的人们之杀戮者罢了……说来愚蠢,这样子,跟一直以来的自己又有何不同!!!”
——什么都没改变,反倒只有绝望增加了,因为一己之力实现不了,所谓委身于更大的力量。
但是,前方也是同样的结局,明明认为只要有力量就能实现,但他只是在得到力量后,去处理更加严重的情况。
“Archer……你一直……在做这种事?”
“啊啊……不过也习惯了,人类只会重蹈覆辙,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是强者剥削弱者,那还可以深深体会到,那才是最有效率的繁荣。啊啊——目睹到数也数不清。无论是没意义的杀戮,没意义的平等,还是没意义的幸福……!即使抗拒,我还是得看,成为守护者的我,早已没有自我意志,只有任凭人类的意志被召唤出去,为人类制造的罪业收拾残局!”
那就是他所达成的结果。
只为了消除人类创造的欲望而存在。
不是去救人,只是将没有救的人们消灭的守护者……
无数次无数次……
面对即将毁灭于自己的罪孽中的世人,像处理垃圾一样全数烧尽。
只是希望尽可能多救一人。
抱着这个希望成为英雄的男人,结果——大概一次也没实现过。
“——不对。错了。我所期待的并非如此,我并非为了如此才当上守护者…………!!!!!”
爆发出来的怒吼,恐怕是对自己而发。因为站在那里的,是一具早已消耗殆尽的残败躯壳。
……名为黑崎健的英雄,需要永远地看着他想拯救的人类的丑陋。
结果就是憎恨,认为重复争夺彼此的人们是可贵的,是从前的自己。
“我根本不想为人类收拾善后,但是,既然身为守护者,就无法脱身而出……”
“对——除了一件事例外。”
冰冷的瞳孔,亮起坚定不移的杀气。
他眼中只有我,他的目的也只有一个,就是消灭我,消灭他自己。
但是,即使他死亡,也无法抹灭处于外围‘坐标’的‘黑崎健’的本体。
守护者不可能被消灭,本来就是‘无’,即使杀掉不存在世界的东西也毫无意义。
但是……如果想要让他消失的话,只有一个方法——
把本会成为英雄的人,在成为英雄之前杀害的话,英雄就不会诞生。
因此——
“所以你想,在此杀掉我,不依靠别人偏偏由你自己动手,对么。”
“对——为了这个机会而长久等待,无限接近于零的可能性,不过我还是赌了一把。不然的话,我就无法容许自己。把希望全寄托在这一刻。我才能够继续担任守护者。”
“没用的……你已经是身为守护者的存在吧,已经太迟了。即使现在消灭成为英雄前的我,你自己本身也不会消失。”
“是吗,或许吧,但是并非全无可能,恐怕光是篡改过去是行不通的,但倘若是自己亲自动手,那矛盾就会加剧,如果扭曲变大的话,或许——就可以当场消灭掉你我!……所以呢,黑崎健,我全是为了等待这个时刻而继续担任守护者,事到如今早已不问成果。——我只是迁怒,对着在无聊理想的尽头变成小丑的,你,和我。”
他往后猛退,中间毫无阻隔。
理由很简单,既然他想杀我,而我看眼前的他也很不爽,那就只有猛烈攻击。
“————”
踏向废弃仓库中央,只要再走几步,对我而言,就没有回头路了吧。
“Archer,你后悔吗?”
该问的事情只有一件。
“当然,我……不,你不应该成为什么英雄,你也没资格去救赎他人。”
狠狠地吐出一句。
让我下了最后的觉悟。
“——是吗,那么,我们俩果然不是同一个人。”
“什么?……”
“我一点也不后悔喔,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唯一不会做的,就是后悔。”
“所以——我绝对不会认同你。既然你是我的理想,那么这种错误的理想,就有我来亲手打倒好了。”
我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坎坎坷坷跌跌撞撞走过了很多,也许失去的比得到的少得多。但我一直相信自己是对的,一路走来。
如他所言,这是连续逞强下的严重扭曲。
但正因为如此,为了已失之物——我,黑崎健,就绝对不能退却。
……迈步向前,意识深处,彻夜构思的战斗计策早已开始拼凑。
“……这种想法正是一切的元凶,总有一天,你也会步上我的后尘。”
“不会,这个,才绝对不会。”
“喔?那也就表示,你想先一步死在我的手下吗?”
“————”
朝着他踏进,已经进入刀剑交锋的距离。
彼此都是手无寸铁的对峙罢了。
我不是战斗的料——所以Archer也不会是战斗的料,但此刻我们都必须去战斗。
“看来你好像很了解嘛。”
“啊啊——当然了,因为我们都是拿着老爹的遗物呀。”
熟悉地从身后取下世间本应只有唯一的那把的短刀。
“跟我战斗,比的,就是武技和速度罢了。”
脑海里的战斗策略瞬间启用,仅在一秒,便开始了……
劣质的空想,抑制必胜的妄想。“不必去顾虑太多……”我只能这样提醒自己。
恐怕,我的短刀在跟他交锋的瞬间,我就会败北吧。
“————”
向前踏一步——哗啦……
踏向前的脚底,发出瓦砾的摩擦声。
————这就是开战的信号。
“你跟得上我吗?只要速度有丝毫的落差,就是你的死期……!”
————刀与刀的奔驰。
两把刀刃,像有磁性般地相吸交错、复又分开。
“唔————!”
相同的两把刀刃互相交错。
黑崎健与Archer的出招威力完全相同。
刀身在冲击的累积下喷出火花。
应该要挡住的一击,贯穿而过。
左手的刀刃划过对方的刀身直逼他的喉咙,被他顺带着从旁划过我的身体。
“哈————呃呜呜呜呜…………!!”
虽然扭身躲开,但却避免不了皮肉之伤。
确实地切入肉中,但还不足以致命的伤口,早晚会恶化成致命伤吧。
“可————恶…………!”
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用右手接过短刀击退欺身而进的Archer。
“什——!”
但还是被Archer接住并避开了。
明明是同样的武器,但却有堵无法跨越的高墙。
“——你认为自己的武技跟我的一模一样吗?你的基本功底还太嫩!”
面对他挥向要害的攻击。
“呃————啊————!”
旋即转身挥出短刀避开————!
“唔————————!!!”
头痛到眼球都麻痹了,这是持续的激战所带来的负担吗?
“哈————啊啊————!”
躲开陆续挥来的剑招。
靠近他身边,斜劈而下!
————每一个动作,头痛就灼烧着眼球,化为红色。
大概是黑崎健与Archer是同时存在的矛盾吧,每当彼此互相确认,接触时,身体便跟着出差错……不但模仿他的武技,甚至还掌握到他的进攻路线,我会迅速地熟悉是理所当然的吧。
他的战略,正是经历长年累月下所得到的,对黑崎健最适合的战斗方法!
没有不熟悉的道理,我不但快步地追上他的脚步,还知道了本来不得而知的未来的自己。
“啊————嗝————!”
眼球麻痹了……
每挥出一刀,爆出火花,视线便通过一道几乎是人失明的闪光。
因为实力不及,每一击都让视线红成一片,这还不算什么。
身体早已经破破烂烂了,跟腹部带有灼烧感的伤口相比之下,头痛算是轻微的了。
问题是,因为从他身上还在源源不断地汲取经验,头痛根本停不下来——
“我清楚你的武技,亏我还特地亲身示范……你的错误却还没矫正过来呐。”
嘲笑的声音混杂着失望,还没矫正?
“切……谁知道你在讲什么……”
没错,我现在最重要的是头痛的问题。
头痛不断加剧,是从他身上传来的吗?
他像是要分出胜负般,大幅度地抓着短刀飞扑过来——
“这些都在表示——你根本毫无胜算!”
呈冲击状朝我头顶击下!
“唔唔————!”
举起来抵挡的短刃被重力压下,Archer顺势划着刀身往我的手切去!
身体像是被铁锤敲中般麻痹不已,头痛不再局限于眼球,已经灼烧至整个脑部了。
————传达过来——所以——比起痛苦——这才更加恐怖!
一刹那,我看到了——
那是他的记忆,让他剧烈转变的理由。
能够片段看到,让黑崎健在未来体验的事件。
到底是对是错,我判断不来,甚至无人能判断吧。
美丽披着丑陋的外表,丑陋却披着美丽的外衣。
就从客观上来看,没有事物是讨人嫌恶的,但是为什么会产生这些扭曲呢?
诡辩……伪称……奸计……自恋……
能够看得见的,大部分都是这些……
……即使如此,依然不在乎,既然有发下誓言与应该去守护的理想,那么为此失去一切也无所谓。
就算被人背叛,只要自己不去背叛,就相信,还有机会。
从不叹息,也未曾表现出受伤的神情。
从别人的眼中看来,无异于无血无泪的机器。
在周遭人的眼中,如同一样道具。
但是,就连机器都有应该守护的理想,所以就算被鄙夷也默默承受。
甚至不曾与人诉说,自己拯救不了的,杀害的人越多,就越无法将最初的理想说出口。
直到最后,只剩下顽强地坚守到临终的道路可以走。
结果……黑崎健的梦想中的理想,一次也没答成,所知道的,只有给别人增添麻烦而已,这句愚人的蠢话。
不禁为之心软,不是因为同情,但是,一想到接下来将走上这样的道路,心中就像破了一个大洞一般。
信任和信念,即使被涂上谎言,使得外表看起来像荒诞不经的梦话,也还——
“————!”
刀锋逼近,不像短刃,而像是尖锥般的长剑朝着贯穿我的心脏而来。
“咳……呃——————————!”
拼命地拉开距离。
“哈————啊哈——啊哈——啊哈——呀————!”
忍住快要呕吐出来的感觉,刚刚我看到的,到底是什么呢——
忘了吧忘了吧忘了吧……忘掉刚才所看见的。现在只有专心去打败他了,黑崎健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注意其他的事了————!
“————是算错了吗。虽然听说过,有召唤自己的前世,附身在自己身上,藉此学到从前的武技和魔术,但……看起来,每次跟我交手一招,你的技术都会受到锻炼呐。”
“哈————啊————哈————啊————”
双肩起伏,重重吐气,不松懈,我必须时刻预备着他的下一击。
“而且,被引导出来的也不仅仅只是武技罢了——现在看到你这张令人作呕的脸,你也看到了吧,黑崎健!——”
“————————!”
呼吸停住了——别说了别想了如果把刚才看到的东西说出来……我就……
“那就好办了混蛋——那些全都是事实。”
Archer话音未落,一口气缩短距离,尖锥急刺而来————!
“呃…………!”
如此仓促……仅仅是一招都差点扛不住……
“噗————!”
是打算进行最后一击了吗?我丝毫没有反应过来,仓促应对,但只是一击——
被打败了……整个人被弹开,背部着地,跌落在瓦砾堆上。
“啊——————咳————”
大吃一惊,我只是跌到地面,却把瓦砾染得鲜红……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有我自己没注意到,其实身体早就内外全毁……
“到此为止了,明明知道不敌却还是现身于此的愚昧,一生被囚禁在无聊的理想中,没有自我意识的蠢货,这就是你的真面目和宿命,懂了吗?”
“——————”
响起了声音——身躯遍体鳞伤。
不管哪一道伤,都深到了只要伸手便能深入内部,取出骨头一般,老实说起来,真是糟糕透顶。
“那样的东西是没有存活的价值,最重要的是,我如此深信,黑崎健这个蠢货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毫无价值……只是想救而救,一开始便用错了感情,身为一个机器的你,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
剩余的体力也几近为零,接下来应该也只有等死了吧?
不,纯粹也只是坏掉跟早已坏掉罢了。
“啊啊啊————!!!”
即使如此,身体依然呐喊着要继续战斗下去。
明明意志消沉却还在逞强。
“————啊啊”
所以我说……站起来……一定要……打倒他……
“少白费功夫了,我就是你的理想,而你根本敌不过我,现在应该能够明白了吧?”
…………将剩余的意识,全部灌入能够维持身体机能运行当中。
“唔唔…………”
刺痛不堪的神经发出了惨叫。
竭力抓起短刀,奋力挥出,将剩余的全部体力燃烧殆尽,无休止地连续猛攻……!
依然用短刀回击,Archer一步也不退让地挡下我的攻击。
“————是吗。难怪你不能认同我,只要我还是你的理想,黑崎健就会比谁都要否定我。”
冷静的话语让人火大,我都快呼吸不过来了,他的呼吸却不见丝毫混乱。
“咯——!你这个——!”
奋力一击。
“切——”
没有隔开,他与我的短刀的刀柄互相勾住。
“哈————咳………………!”
…………短刀被顶了回来。
臂力之差显而易见,如果单单拼力气,我不可能会有胜算。
“呼————我问你,健,你觉得,你自己真的要成为英雄吗?真的要去救赎别人吗?”
“————————”
霎时间,冷不防的发问,让脑袋一片空白。
“不是想当…………是绝对要去当…………!!!”
提起全身的力气,正面瞪回去。
“是吗……绝对要当上不可?果然……因为这就是黑崎健的唯一感情,无法违背也无法否定的感情——即使,那只是你个人寻求心理抚慰的东西也好。”
他说出了让我的心脏麻痹的话后,便住嘴了。
“什…………”
只是寻求心理抚慰?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没有考虑就先去否定,不可以讲出来,不可以去察觉,如果知道,明白的话,黑崎健的心理防线将不留痕迹地崩塌。
“喔?看样子你似乎稍微有所察觉嘛。不,大概一开始便察觉到了,却拼命地疏远。——但是,现在的我,却连回想都办不到。”
“不要……”
才刚开口,便噤声不语,不想知道,我明白,不可以知道,即使如此,却也非要知道不可。
让黑崎健放弃一切如同傀儡一般的矛盾,如果说有什么错误,有什么歪曲的话,那么答案便是——
“我呢,已经没有留下你的记忆,但是,只有那些景象还没有忘记,母亲的遇害,父亲被肢解,家庭的破碎,妹妹的失踪,追求妹妹还活着这种理念直到跪在妹妹的坟前……”
体会到的只有死路一条,心中空荡荡的一片。
“对,你是失去了一切的人,但你相信没有道理让其他人跟你一样承担失去的痛苦,所以你只是寻求心理抚慰罢了,只是一味想成为英雄,不想让无辜的人,不,更是为了自己不要再看到那样的戏码了,当你看到其他的家庭得到救赎时,那种表情显得太过于幸福了,所以你自己也甘愿成为换取那样的人。”
……对,那个时候,失去的只有我。
……放弃到现在为止所思考的假设。
假如,假如说,母亲没有遇害,父亲没有复仇,魔术协会没有追杀,父亲没有被肢解,妹妹没有失踪,未来不会知道妹妹的死讯……一切的一切……都有可能改变这一段历史……
“————”
不过,我知道,即使成为只能救赎他人的机器,即使是为了自己好,想救我的意思,真心希望救人,这些就都会是真的。
…………这样就够了,所以————
“对,小孩子向往幸福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你太过头了!对于失去你无法承受所以你只能活在一个梦中,你只有憧憬,你只有遐想,你只有抓住最初的理想这种骗小孩的东西,把那种理想变成自己应该去追求的一切,但是,它却对你留下了诅咒,不用我来说了吧。把它说成是你的一切也不为过。”
…………这就是答案,紧紧抓住那种令人无奈的理想,在那瞬间,黑崎健就非得要成为能够救赎他人的英雄不可。
自己的感受不重要,只为了救赎无辜的人,为了成为自己理想的人,仅此而已。
希望善良的人都能幸福的愿望,不是我自己,而是那种失去的理念所奢求的安慰,没有实现的理想————
“察觉到了吧?健,你的理想是借来的,你不过是拿着并不属于自己的理想而去替‘理想’完成理想罢了。”
“——————那……那是……”
咬紧牙关,拼命地支撑住渐渐屈服的内心,但是……
“当什么英雄?救赎什么人?别笑死人了!什么为了别人好?你不断重复的想法,绝不是发自你内心的东西!这种家伙也想帮助别人?狂妄自大也要有个限度————!”
刀光闪过,短刀中夹杂着痛骂,以前所未有的气势进攻。
“——————————啊。”
眼前就是怒涛汹涌的刀势。
仿佛看到未来几近崩溃的自己一样,接受了黑崎健当时将要死去的事实。
迎面而来的冲击,原本华丽的刀法已经杂乱无章,只是凭蛮力在挥舞罢了。
“哈————”
接招的左手颤抖着,握着刀柄的手指,差点因为冲击而折断。
“——————”
会死。仅仅一击就已经濒死,没有理由能够承受接下来的攻击。
“——————啊”
明知如此,明明连内心都屈服了,但身体却全力否定。不对,就算认可Archer的话,但是死在这里也是错的,如此拼命地诉说。
————————抬起脸来。
眼睛失去机能,眼球映照不出他,而他的记录流了过来,其中……
我看到了,有个像缩头乌龟般,死命地苟延残喘的自己。
……能够听到的,不知是刀光剑影下的声响。
那家伙,每砍下一刀都在责骂自己。
“没错,因为想帮助别人的愿望很美好,所以才憧憬!”
承受陆续而来的刀击。
“所以,自己的身上根本流露不出任何感情!这不叫伪善还能叫什么!”
刀法歪七扭八,感觉自己也已经到了极限了吧。
…………胸口,好痛。
撕裂黑崎健内心的,不是他势如飞瀑的刀,而是他的每一句话。
“基于自己非要帮助别人不可的强迫观念下行动,而无暇去顾及这样做是痛苦的!残破的!一味地不停四处奔波!”
————反复地否定。每传达到心中,内心就想要放弃战斗。
身体早就因为耐不住重创而想退出,明明如此,这副想退出的身躯,却仍然死命地继续否定他。
“但是,终究只是假的!这种伪善什么都救不了!不,甚至连该救些什么都决定不了————!”
“咳————!”
被重重地击飞了,可以击碎千斤巨石的一击,轻轻松松地打飞了黑崎健。
“——————”
不过,勉力撑住,死命地忍耐住,会让人难看地仰落至瓦砾上的一击。
如果倒下来的话,就爬不起来了,所以身体坚持着不倒下。
“啊————哈啊,啊,咳————唔…………!”
右手支撑着身体,身体往前倾,却无法起身。
“哈————啊————哈————!!!!”
把手当做拐杖,两手撑住前倾的身体,连姿势都难看到无可言喻吧。
“————那份理想是破碎的,把别人的感受看得比自己重要,希望所有人幸福的愿望,完全只是空想的童话。如果离开理想就活不下去的话,还不如抱着理想溺死算了!”
没有生存的价值,不,是没有价值的人生,他狠狠地说道。
————胜负就此分出。
不……从一开始就决定了,我不可能打得赢身为英灵的自己。
……但是,不对。如果实力差距历历可辨的话,那彼此就不会打起这场愚蠢的争斗。
输的是我的内心,发觉到自己有错,认同了他的一切,内心也由此怯弱。
我只是输在这一点上,如果说原因————
那就是这副躯体一直诉说着——自己没有输!
假货,被你视为赝品,或是你的理想被蔑视为虚伪时,就凝聚起力量,到底是为了什么……
“开什么玩笑呢!…………混蛋——————!!!”
不能输,一定不能输,如果一开始就规定了自己的失败,那就越过那条规定!!!
既然身体都没说自己输了,凭什么能先认输!
“锵————”
头痛起来。
停顿的刹那看到了他的那副风景,恐怕,这是最后一次了吧。
无法理解,但是我想,光从痛处就能体会到是教训。
因为知道这点,所以你希望杀掉我,长久反复的尽头,仅剩下的唯一的希望。
所以,就像你否定了我一样,我也要竭尽全力,否定你这个我————!
…………不对
除了Archer的记忆……我还看到了……
“此身为剑所天成——!”
那个是…………
“卫宫……先生……”
一瞬间似乎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吧……看到了上一届圣杯战争中……卫宫士郎跟Archer的那场战斗——
抬起脸来,我奋力站起将死之躯咕噜咕噜咽下堵塞喉咙的血块。
“你这家伙还……”
“是啊……什么梦想不梦想的,这种事情……”
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即使如此,因为觉得正确而坚信下去,正因为是无法理解无法亲手去探知的梦,被否定的理想,所以才更加拼命地去追寻它,去触摸它,去验证它!
即使无法实现,只要不停奔跑,总有一天会接近的。
我架起了气势,我才管不了那么多,我只是——
“————才不能输给你,输给任何人都可以。”
飞奔而上,超越了机能的限制,以不可能残存的体力去进攻!
“————但是,绝不能输给自己————!”
要坚持黑崎健的本身,直到最后一刻————!
对……我不只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能深深地感受到……卫宫士郎……这个男人……他也在我身边……
奋力向前——!
那是……不可能的一击——!
“呶————?!”
挥刀的身躯伤痕累累,指头也快断了,手脚皮开肉绽,但我却丝毫不顾及,就算是呼吸都早已停止。
即使跨步的速度不足为奇,即使是刀法平庸无比。
明明是在吸收他的知识,提升到能够适应战斗的领域,但却恢复到原本的少年的模样。
胡乱挥出平庸至极的一击……明明如此,但这一击,却比先前所有的攻击加起来,还要来得沉重。
“什————么?”
轻视和嘲讽在转瞬间变成了惊愕。
势如疯狂的刀功,短刀以超过它所能发挥的能力,大肆砍击,大逞威风。
————是从哪里生出这般力气呢?
互拼的短刀,前所未见的激烈!
“你这家伙————!”
根本招架不住,在这一击之下,连首级都能确切落地。
在判断出当下情况不可轻忽,Archer急忙挥舞起自己的短刀。
上下左右,一口气连出四击,足以切断手脚,分割躯体!
“……………………!”
全被挡了下来了?错,远高过他必杀四击的刀风,正直取他的首级而来!
“——————!”
短刀迅速回防,挡开疾驰而来的一刀。
“这个家伙……!”
他的直觉可以感受得到,再不进攻的话必败无疑,短刀袭向身躯早已坏死的敌人。
少年鲁莽地挥刀,双方的武器僵持不下,空间充斥着火花,若有人挨近将会瞬间被切碎吧。
————但是,在看得出将要结束的人眼中,那不过是最后的火焰。
少年每挥出一击便剧烈喘息,用力稳住踉踉跄跄的脚步,挥出下一击。
“——————”
看着这个模样,他更加确信,敌人根本没有残余的力量。
眼前的少年,如同外表一样,是一具尸体。
但是,明明如此,为何挥刀的手,还带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呢?
————意识全失,早已连敌人是谁,甚至于自己挥舞的刀招走向都模糊不清,肌肉发出需要氧气的惨叫,严重缺乏的血液则不断下令停止战斗,只凭借一股蛮劲,强硬压制。
“……没有”
脑海完全被占据,自己的思想是假的,如他所言,根本做不成英雄吧。
只要黑崎健还坚持那种理想,那将会走向跟他一样的末路。
“…………才,没有……!”
但是,居然感觉很美好,我知道,把别人看得比自己重要是伪善。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却还向往着如果能那样生活是多么美好!
仅凭这个想法,驱动着眼看即将腐朽的身躯。
“——————————!”
连敌人在讲些什么,他都已经听不见,敌人的声音微不可闻,刀剑的撞击激烈至此。
猛然一瞧,握刀的双手早已和刀柄合二为一,是因为固定住刀身的缘故吗?冲击直接在身体发出响声。
浑身是血,只要对方退后一步,将会向前倾倒,变成尸体。
对于少年来说,现在挥出每一击都相当于饱尝一次地狱之苦,但他依然心浮气躁地承受下来。
对奄奄一息的敌人大动肝火,对于只要退后一步就能结束却办不到的自己气愤不已。
“————————————”
但是,怎么能够就这样罢休呢?早已不带任何应变进退,直直而来的敌方攻势。
倘若背向如此幼稚的刀功是可耻的话,那接不下这一击才是屈辱。
明明只要退后一步,对方就会自己毁灭,但是直觉感受得到,如果退后一步的话,就是屈服的决定性关键!
“——————————”
这股烦闷也即将结束,敌人早已站在临界点,再有三招,只要接下三招,接着就等对方自己崩溃吧。
“……………………切!”
对自己无聊想法的咋舌,之前看起来像还剩两招,结果,却接下十招有余。
打不倒少年。
“……………………诶!”
声音早已模糊不清,濒临死亡,却一心一意地面对眼前的阻碍。
————那副姿态。他头一次以自己的瞳孔去直视。
用破碎不堪的手臂不停挥舞直到命中。
浑然忘我,绞尽全力地大声嘶吼。
“……才没有……!才没有!”
吼叫的代价,就是身上中刀。
……包含无法救赎的人们,还有无法救赎的自己。
看着毫无又来,毫无意义的,渐渐消失的回忆,发誓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再度发生。
“才………………没有………!”
在此之后,到底流逝了多少岁月呢。
有的事物消失,有的事物遗落,捡拾不了,遗忘的事物,一直都会出现的吧。
所以少年发誓,只有这件事绝对铭记于心——成为英雄,救赎他人。
即使不是自己的愿望,即使是为了冲淡自己罪恶的诡辩,也要坚持到底。
就算无法实现……也要相信着包含在话语之中的愿望,就算被世人疏远,就算连自己都诅咒自己,只有这件事————
然后,他领悟到了,迎面而来的刀,是不会有休止的一刻。
这个敌人不会停手,绝不会对自己停手,虽然以全身的力量攻击,但敌人根本没有捕捉他的意识。
少年想砍到的,完全只是阻碍在面前的自己罢了。
为了贯穿深信已久的东西,为了未来也将坚信不疑的东西,敌人奋勇挥剑。
“————!”
察觉到这点,他狠狠地咬牙切齿——明知赢不了,明知毫无意义,却仍然挑战不懈的姿态。
这正是他所憎恨的自我过失。
————明明如此,但为什么……
自己很想看看,他能坚持到什么地步。
“啧……!到此为止了,消失吧——!”
高举短刀,已经无法从敌人的猛击中抽身而出。
架开敌人的猛击,短刀反挥,确实地击碎头盖骨!
“锵——!”
必杀的一击,却被少年轻而易举地挡开——
至今为止连一招都抵挡不了的少年,居然理所当然地挥动他用尽全力的一击。
停止了呼吸,敌人隔开攻击,大动作地重摆架势的模样,他的眼睛……依旧直直地看着自己————
这下冲击,让某只手脚折断了,痛觉并没有麻痹,对于剧痛,只能用狂暴来闭锁。
水份不够,冲不走这种多余的东西。
敌人的左胸门户洞开,在半身骨折的现在,这是最后一刀!
但是,头脑才没想那么多,头脑中想的,只是守住没有防备的左胸而收回短刀。
对他来说,那是轻而易举便能赶上的举动。
这是最后了——
“……没有!才没有错……!”
头脑中只想着这句,即使那只是伪善,但也只有那一点是实在的。
希望善良的人都能幸福,这份感情,一定是每个人都希望的理想!
所以不能回头,原因就是这个梦想,绝对——
————直率的视线。
不论过错或虚假,穿越胸口全部挣脱,马不停蹄地,不间断地跑下去——
“————绝对!没错!才没有错……!”
话语扎入胸中,用呕心泣血的决意奋力一击,与赶上的回防。
无法契合的齿轮,突兀地宣告战斗的结束。
“————!”
噗咻一声,他听着短刀刺入腹部的声音。
“………………”
惊讶的人,当然是Archer。
含有打倒敌人决心的一刀,所以失败是必然的。
我连惊讶的功夫都没有……
“————”
因此惊讶的只有暗黑色盔甲骑士,架不开应该能轻松挥开的一击,真的很不可思议。
以唯一健全的左脚撑住摇摇欲倒的身体,手中的短刀,确确实实地贯穿了Archer的腹部。
“唔————”
指尖麻痹,骨折的手指诉说着,已经不想再继续握刀。
“————”
……Archer也不动了,就算说被贯穿腹部,但既然是Servant,反击应该也不成问题吧。
但是,他垂下双手,毫无动静,那是什么意思呢——不用说也看得出来。
“是我赢了,Archer——”
注视着Archer的宣布,他也仅仅只是闭了闭眼皮。
“————啊啊,也是,我输了呀。”
凝视着远方,像是说给我听的一样。
————抽出刀,整个人瘫倒在地上,我呀,的确是快死了吧。
“啊——————呃……”
切断全部的紧张感,缓缓地检视着自己的身体。
啊啊……怵目惊心,浑身布满血渍。
“啊啊……反正胜负已分,既然认同了你,所谓的英灵黑崎健就无法滞留,我还是趁早退场的好。”
“——————”
他将当场消失,又要以英灵的身份回到相同的地方————
“真是让人头疼的家伙呢……”
他又似乎回到最初自嘲的样子,他……应该没有悔恨吧……起码……看到了我的成长啊……
“是呀是呀,垃圾还滞留着做什么呢?啊啊……这样一来又少了一对主从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的笑声,充斥着整个废弃仓库……
白色发色的青年男人走进了废弃仓库,身后,跟着另外一个外国人——那是,英灵……
“我说,Caster,这说这场戏,如何?”
“啊啊——这是我见过最糟糕的喜剧了,糟糕的演员,糟糕的台词,糟糕的结局——!”
Caster如同抱怨整场演出被演员错误的方式毁掉一般叹息着。
“哎呀哎呀——这么糟糕的演员还是开除好啦。”
“啊啊——!必须清理掉才行啊——!”
男人邪气地笑着,而下一秒,却以超人的速度朝我和Archer冲刺过来——!
“————唔!”
腹部被掏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