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地向王后的寝宫走去,一眼看见月亮地里那个如同鬼魅般的影子。她吓了一跳,用手掩住口,不让自己叫出声来。顺着地上的影子向上看,才发现是佝偻着背的徐嬷嬷。
她下意识地问:“嬷嬷,你怎么还不睡觉?”
徐嬷嬷费力地抬起头,露出诡异的一笑。“好姑娘,你真的任由太子把那个女人带走吗?”
冯婉呆了呆,她想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话到了嘴边却改成了,“那我该怎么办?”
“去找王后,娘娘最恨的就是那个女子。你告诉王后娘娘,那个女子是公主,只要你这样说,王后就一定会杀了她。”
公主?冯婉作梦般地向王后的寝宫走去。她觉得自己的脚步像浮尘一样缥缈,身子则如同风中的飞絮。她想我为什么要听一个老乞婆的话?可是她虽然这样想,却下意识地照她说的去做。
只要沙子死了,长生就不会再分心了。
一个声音固执地劝说她。她有些迷茫,沙子死了,长生真的便归她所有了吗?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总觉得有些不对,却又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对。那就不想了吧!她推开王后寝宫的门。
王后没有睡,这许多晚上,尉子期都不曾在她的宫中过夜。她宁愿尉子期是另有新欢,但偏偏宫中所有的宫人都知道,王只不过是独自在书房中过夜罢了。
她偶尔会想,寂寞的夜晚,尉子期都在想什么?他是否还在怀念名叫安千碧的女子?
这样想的时候,她的手指就会忍不住颤抖。她猛地握紧拳头,这一切并不能怪她,要怪只能怪安千碧。
门忽然被推开了,她有些恼怒地望向门口。是什么人这么大胆,未经通报曾然擅自闯入。她看见冯婉惨白的脸色,她张开嘴,到口边的怒叱却变成了柔声安慰,“婉儿,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冯婉的目光有些诡异,与日间不同了。她道:“娘娘,沙子被太子带走了。沙子才是公主。”
王后猛然站了起来。她站得如此突兀,桌上的那方丝巾便飘然落下。王后定了定神,俯身拾起丝巾,淡淡地道:“你怎么知道?”
冯婉怔了一下,喃喃低语,“我怎么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奇怪的是,她自己竟完全想不起她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她固执地回答:“我就是知道。我就是知道。”
王后投过来奇异的一瞥,这是怎么了?每个人都好像疯了。不过她也懒得深究,这该死的宫,如同一座巨大的坟墓,任谁在里面住久了,都会一样发疯。
她起身,叫梅娘,半晌无人回答。她便带了几名宫人,向太子寝宫走去。她一路走一路想着,长生为什么要救一名宫女?他对于这些后宫的琐事不是全无兴趣的吗?他为何会救一名宫女?
她越想越气恼,一个念头在心里慢慢地形成:大王被安千碧迷住了,儿子被安千碧的女儿迷住了。真是该死的母女。
她便这样莫名其妙地相信沙子是安千碧的女儿,没什么理由,就是因为觉得长生可能被她迷住了。
她冲入长生寝宫的时候,看见长生与梅娘在月下低语。她立刻生起狐疑,梅娘怎么私自来见长生?
她听见自己尖锐的声音:“梅娘,你在干什么?”
梅娘吓了一跳,看见身后的她,连忙跪在地上道:“奴婢想要请太子将沙子交给奴婢带回去。”
她的瞳孔慢慢收缩,“你早就知道沙子是那贱人的女儿吗?”
梅娘低声道:“奴婢只是怀疑,还没有审问清楚。”
王后忽然觉得怒不可遏,她重重地踢了梅娘一脚,尖声道:“我说过多少次了,只要发现有可能是那人女儿的女子一定要杀死。宁枉毋纵,我说过多少次了?为什么你不杀了她?”
她失声叫着,完全忘记长生还在自己面前。
长生惊讶地看着母亲,母亲神色疯狂,如同任何一名被嫉恨冲昏头脑的市井之妇。这就是女子吗?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王后,也同样无法免俗。
他忍不住低声道:“母后,您这是怎么了?”
王后吃了一惊,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她深深吸了口气,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长生,你带走了沙子吗?”她道。
“是。”
“为什么要带走她?”
“母后为什么那么恨她?因为她是安王后的女儿吗?”
王后怔了怔,“你知道了?”她恶狠狠地瞪了梅娘一眼:“你是说的?烂舌的蹄子。”
长生轻叹:“母后,您本来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一听到安王后,就会变成这个样子?宫人都称赞您温柔和善,您忘记了吗?安王后已经死了,有什么仇怨都已经过去了。何况,沙子是否是王后的女儿还未曾可知。”
王后的脸上闪过一抹奇异的神情,她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长生:“孩子,你被妖女迷住了吗?你是否被她迷住了?”
长生苦笑:“母后,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是喜欢沙子,无论她是否是我姐姐,您都不应该就这样杀死她。”
王后一把将他推开,向着寝宫之中走去。长生听见她一边走一边喃喃低语:“妖孽,容她活着到底是个妖孽。”
长生不敢拦她,只得跟着她一起进入寝宫。王后一眼看见榻上躺着的沙子,被白绸布团团包裹着,她吃了一惊,用手指着那一大团白绸布:“这是什么?”
长生轻叹:“是沙子。她已经被打成这样了。母后,若她真是我姐姐,她也是父王的女儿,你怎可这样对她?若她不是我姐姐,你就更没有理由杀她了。”
王后置若罔闻,却固执地低语:“妖孽,妖孽啊!一定要杀了她,一定要杀了她。”
她疯狂地四顾,一眼看见墙上挂着一柄宝剑。她立刻毫不犹豫地冲向宝剑,拨剑在手,向着榻上的沙子一剑刺过去。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巴不得能一剑杀了沙子。她虽然没有习过武艺,这一剑却刺得又狠又准。长生大急,一时找不到东西可以阻拦母亲,眼看着剑就要刺中沙子。他来不及多想,连忙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剑锋,大声道:“母后,不要杀她。”
王后手中的剑锋被长生双手握住,便刺不上去了。她有些发愣,目光总算从沙子的身上移到儿子的身上。只见长生双手紧握着剑锋,不敢放开,鲜血正在淋漓而下。
她一见到血,头脑中就有些晕眩,失声道:“长生,你竟为了这个妖女受伤?”
长生苦笑,轻叹道:“母后,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我们都像是着魔一样?这个宫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这句话似乎点醒了王后,她手一颤,终于放开了手中的剑柄。长生便也松开了手,剑“当”地一声落在地上。长生的双手手心被剑锋割破,流血不止。
王后轻声道:“是她的鬼魂回来了。我知道,她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一定是她的鬼魅回来了。”
她一把抓住长生,从衣袖里摸出那块丝巾,“你看这刺绣,我认得清清楚楚,是她亲手绣的。不,不是她绣的,是她的鬼魂。她死的时候,所有的东西都烧了。是我亲眼看着被烧成灰烬的,怎么还会有这么一块丝巾?”
她忽然将手中的丝巾远远地抛了出去,慢慢地蹲在地上,用两只手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头,哽咽着说:“长生,我对不起她,是我杀了她。”
长生轻叹,也蹲下身子抱住王后,“母后,不用怕,孩儿在这里。只要有孩儿在,不会有鬼敢来冒犯您。”
王后抬起泪眼婆娑的脸,她哭得如同一个孩子。“长生,她不肯原谅我。我把她的药换成了打胎药,我是为了她好。只要把那个孩子打掉了,这宫里就太平了。结果那个孩子还是生出来了。她生孩子的时候难产,大夫说是因为吃了打胎药,胎位不正造成的。后来她就死了。她死了还大睁着双眼,一直盯着我看,她恨我,我知道她恨我。”
长生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的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为了争一个男人吗?这到底是谁的错?
他低声道:“母后,我叫梅娘陪你回宫吧!我让她陪着你,你别怕,安王后已经死了,她不会再来了。”
王后忽然停止了哭泣,若有所思地看着长生,“孩子,你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要喜欢沙子。”
长生皱眉:“母后……”
“你答应我,”王后固执地说:“她是妖孽,她是妖孽。若你不答应我,我便不离开。”
长生暗叹,无奈地点头:“母后,我不喜欢她便是了。您回去好好休息吧!”
他和哭丧着脸的梅娘扶着王后走出寝宫,他低声叮嘱梅娘,“看着母后,一刻也不要离开她。”
梅娘点点头,扶着王后离去。王后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长生,你答应过我的话不许反悔。”
长生点头,“母后,你回去休息吧!我答应过你的话,怎么会反悔呢!”
他看着王后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之中,心中亦如同冯婉一样,升起了不祥之兆。他似乎看见来历不明的黑气正在慢慢地笼罩着整个宫。他忽然听见寝宫之中传来沙子低低的呻吟声。他连忙飞步跑回去,只见被包裹如同木乃伊的沙子正在榻上不安地扭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