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就要死了!
幻生的牙齿就贴在安心的脖颈旁边,牙齿尖利如刀,只要轻轻一刺便可刺破肌肤。他的心里仍然犹豫不决,真的杀死安心吗?如果她愿意,本可以和他一起做妖,长生不死。
但事已至此,骑虎难下,若再不杀安心,他只觉得无颜面对自己。
虽然心里万般不愿,终究还是下定决心,就这样杀了她吧!也许会忘记她。然后去遥远的东方,据说那里是一个神秘的国度。
牙齿就要破肤而入,一个飘飞不定的声音忽然自他的身后响起:“真是不堪一击啊!”
幻生蓦然面如土色。他到底还是追来了。
他一路逃避,横穿沙漠,连续几个月不曾吸过一个人的血。这对于他来说几乎是不能办到的,因每个月圆的夜晚,他若是不吸血,就会狂性大发甚至虚脱死去。他却咬紧牙关,用无比的意志力忍住了。只为了躲避他,躲得越远越好,因那人是比地狱里的鬼王还更加可怕的生灵。
他的脊背僵直了,只觉得背心冷飕飕的,虽然没有风,却机灵灵地打着冷战。他是如何追到这里来的?
他慢慢地回头,那人静静地站在他身后,虽然不曾蒙面,面貌却奇异地被一团浓雾所笼罩。
他张开嘴,想要说话,却只听见自己牙关打战的声音。
那人道:“你冷吗?为什么不停地发抖?不对,你明明又出汗了,你应该热才对。”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那人既然追来了,这一次他一定无法轻易逃脱了。
那人忽然轻轻一笑:“你真的以为你能逃走吗?其实是我想放你走的。遇到你这样的人不容易,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他看了看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安心,啧啧地摇了摇头:“她是个轻信的女人,那么容易就相信别人,真的以为自己的血能杀死你。太愚蠢了,连命都不要,我好久没有遇到那么容易骗的女人了。”
那人若有所思地说,“女人都很自私,才没那么容易相信别人。”
一阵冷风吹过,那人脸上的雾似乎被风吹得淡了一些,有一瞬间,幻生觉得他看清了那人的脸。他心里忽然若有所悟,原来,那人是……
幻生身上的汗慢慢地干了。
既然要死,不如拼了吧!
他回头看了看安心,由于失血过多,安心的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颊边因失血而肿涨的血管也清晰可见。她也要死了,那就一起死吧!
他心里这样想,腾空跃起,口中尖长的牙齿现了出来,手上也长出尖利的指甲。左右是一死,不如拼命一战。
他的动作很快,他这类的生灵就是以动作快而著称的。在普通人的眼中,他自跃起到飞到那人的面前,伸出的两只手爪抓向那人,这一连串的动作是比一眨眼还要快许多的。
但那人却一动也不动,似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幻生的手就要抓到那人的面前,他的心却也沉了下去。他知道自己出招越狠,动作越快,他就会输得越惨。
他始终无法找到一个击败那人的方法,在他看来,这个人是不可战胜的。
眼前的人蓦然消失不见,一个幻生忽然自对面出现,同样伸着利爪,口中的尖牙突出在外。他的手爪抓向那个幻生的时候,对面的幻生也以同样的招式抓向他。
唯一不同的是,他一抓之下,对面的幻生便如同烟雾一样的消失了,而他自己则被结结实实地抓中。他手上的利爪是比野兽还要尖利几分的,一被抓住,自头到腰腹,从上到下,立刻现出十个血淋淋的爪印。
爪印极深,深可见骨。
一个人,或是一只妖,他再强大,也不可能战胜自己吧!
幻生自空中跌了下来,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他的双眼被红色的血雾模糊了,虽然是个妖,却也受伤很重。
他在地上喘着粗气,看见那人慢慢地走到他身边,用脚踢了踢他垂死的身躯,“你好大胆,明知道越是用力,自己就会受伤越重,还用那么大的力气。”
他的手在幻生的伤口上轻轻触了一下,立刻便如同碰到什么肮脏的东西一样拿开了。“真恶心,那么多的血。”
他站起身在幻生身旁踱了两步,“现在我又改变主意了,不想杀你了。我知道你喜欢吸血,吸血是多么肮脏的事情啊,就算身为妖怪,也应该讲究卫生嘛!这城里还有那么多的人,若是你把城里的人都杀死了,那一定是件好玩的事。”
那人说完这句话,便转过身扬长而去。他似走得很慢,但只是一眨眼,人便消失在次第的宫宇间。
他居然就这样走了,幻生只觉得不可思议,他居然就这样轻易地放过了他。他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可是他却莫名其妙就走了。
不远处的安心同样觉得不可思议,她也以为那人会杀死幻生,虽然那人曾经骗过她,可是她却并不真的恨他,只要他能杀死幻生,一切她都不介意,哪怕自己会死。
可是那人却又走了,她真的不知道那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那人走出王宫,似乎感觉到安心的心意,自言自语道:“你当然不会知道我在想什么,因为我是心魔,你不是。”
幻生从地上慢慢地坐起来,他仍然因为受伤而虚弱。他扶着墙壁站起身,这虚弱很快就会治愈,只要吸几个人的血,他就能恢复元气。
安心绝望地看着幻生一步步地走远,她知道他是去干什么了。只要让他找到一两个宫人,他又会和原来一样,再也无人能够杀死他。
现在,如果她现在有力气,那是杀他的唯一良机。
可是就算能够用剑刺中他,还是无法杀死他。她忽然想起叔父临死前走的话:“你的血,只有用你的血才能杀死她。”
她的脑海之中灵光一闪,血,也许应该换一种用法。
一想到这些,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从地上爬起来,飞奔过去,一把抱住幻生,幻生一怔,回过头,看见安心紧紧地抱着自己。
他心里又喜又惊,安心可不曾如此亲密地对待过他。
他才这样想,安心却忽然转过身,以背对着他。他只见银光一闪,安心的手中居然握了柄长剑。那剑是刺向安心自己的,自安心的前胸穿过,后背穿出,再深深地刺入幻生的胸膛。
幻生的心一凉,安心是活不了了,她这样做必死无疑。
但他马上感觉到自己有些不妥。
无论受多重的伤,他再虚弱,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身上的血液正在发生可怕的变化,血液中的热量正在迅速流失,他的血以无法抑制的速度冷下去,血液的流动越来越迟缓。
他大惊,若是血不再流了,他岂非就死了?他是依靠着血而存在的生灵,若是血不再流了,他还存在吗?
安心的头垂了下去,他想她是死了吧。
他用力将剑用两人的身体里拔了出来,他想看看安心死前的表情。
他转过安心的身体之时,看见安心闭着眼睛,脸上居然带着一抹微笑。她为何要这样笑?难道杀了他她便那么快乐吗?
他狠狠地盯着她,身上的血液越流越慢,他几乎已经能够感觉到血正在慢慢凝结。
难道杀死他真的可以让她那么快乐吗?她是如此痛恨妖吗?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心里却忽然泛起一个恶毒的念头:既然你那么痛恨妖,我就让你成为一个永远不会死的妖。而且还要和我一样,必须吸血度日。
他伸出尖爪在自己的胸口用力一扯,胸口便生生地被他扯出一个洞。里面的心脏跳动缓慢,因为血液不再流了,心脏也不再跳了。他抓住自己的心,扯断心脏旁边连着的血管,将心脏放在安心的剑伤旁边。他用手挤压心脏,心脏里的血液便滴入安心的伤口之中。
那些血一进入伤口便如有生命一样,钻入安心的身体。
安心开始发生奇异的变化,身上的伤口慢慢地愈合着。
幻生笑了,安心,等你醒过来的时候,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他越想越得意,身子倒了下去,眼睛闭上了。安心,你会长生不死地活着,也会长生不死地恨我吗?
他死去的时候,脸上也同样带着笑,似乎将安心变成妖是世上最能令人快乐的事情。
因他知道安心会永远记得他,海枯石烂,天长地久地记着他,只要安心活着,她便永远会记得一个叫幻生的人。
与此同时,安然脱光了自己的衣服,赤身裸体地站在神庙之中。
周围空无一人,安思月的徒弟们都不知去向。神庙最深之处,收藏着一个圆形的水晶盘,水晶盘是漂浮在一起红色的液体之中的。这是安家最神秘的神器。
她手中拿着一只笔,蘸着圆盘中的红色液体在自己的身上开始画上一幅古怪的图画。图画里有山川河流沙漠城市。她似乎画的是一个地图,图的中心处是一个神秘的地方。
这是安家不许使用的禁忌巫术,她本是不会的,偶然自安家的旧典中翻查出来。
面前的水晶盘里现出幻生和安心的情形,安然的脸上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既便是自己死,也希望安心活着吗?
她感觉到心里的恨如同尖针一样刺痛着自己的心。即便是死,你也希望她活着吗?
图画慢慢成形,她终于在身上画了最后一笔。本是握在幻生手中的那颗心莫名其妙地飞了起来,向着不知名的所处飞去。
安然看着水晶盘里那颗心飞走,即便是死,你也只属于我一个人。
安家的人一直轻视的安然,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她在巫术上有着惊人的天赋,但不知为何,父亲一直不愿传授给她任何法术,却将所有的法术都传给了远不及她的安心。
还会轻视我吗?!她尖声叫道:“从今以后,楼兰王室不得安宁。每一代都会降下妖魔,你们必须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女!”
随着她的叫声,天空之中乌云阴布,雷电轰鸣。她赤裸的身体忽然分裂开来,向着四下飞去。
临死之前,她用了安家最恶毒的血咒来诅咒楼兰今后每一代子弟。让他们都感受到她所经受的痛苦,和她一样恨这个世界吧!
只要找到我分散的身体,就可以找到幻生的心。这个世界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他在何处。
沙子忽然睁开眼睛,她艰难地坐起身,看见自己身上密密包裹着的白布。她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只是被白布束缚得有些艰于呼吸。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按住她的肩膀,她抬头,便看见长生略显苍白的面颊。
长生说,“沙子,你别动,你身上的伤还没好,乱动的话,伤口很容易又裂开了。”
“我不觉得疼,一点也不疼。”沙子说。她忽然觉得长生说话的语气有些奇怪,竟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温情。
她有些好奇地看了长生一眼,正好迎上长生若有所思的目光。长生湛蓝的双眸里含着某些陌生的东西,他静静地注视着她,目光润湿如同雨中的空气。
沙子忽然有些脸红,她转过头不敢看他的脸,低声道:“把我解开吧,绑成这样动也不能动。”
长生叹了口气,“今天早上给你换药的时候还伤痕累累。这个胆大包天的梅娘竟然用那么残酷的刑罚对付你,她真是活腻了。”
长生的语气越是亲密,就越让沙子心惊肉跳,总觉得有些不平常的事情发生了,平时他可从来不对她这样说话。
“我身上很痒,不知道伤口怎么了,还是解开看看吧!”沙子坚持道。她就是不想这样莫名其妙地躺在长生的榻上,这算什么啊?若是让别的宫女看见了,一定会说她和太子之间关系不同一般。
长生无奈地摇头,“好吧!解开看看也好,都过去几个时辰了,也该换药了。”
他开始解下包裹着沙子的白布。长生的眼睛忽然吃惊地睁大,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捧起沙子的手,刚刚除去裹布的手,肌肤如雪,玉指纤纤,完全没有一丝伤痕。这怎么可能?几个时辰以前,是他亲自为沙子换的药,那时,这只手还血迹斑斑。不过是几个时辰,为什么手上的伤痕都不见了。
他连忙解下其它的裹布,一具晶莹如玉的胴体便如同盛开的莲花,逐渐绽放在他的眼前。这身体上完全看不出一丝伤痕,那恶毒的鞭影泡沫般地消失不见。
长生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沙子坐起身,猛然发现自己裸裎以对,不由面红耳赤,连忙抓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身体。
“伤口呢?为什么会完全没有伤口?”
沙子低着头,嗫嚅着回答:“我不知道,我从小就是这样,无论受了多么重的伤,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了。”
“怎么会这样?怪不得上一次你受伤几乎死了,也那么快就好了。难道说,你是不死的吗?”
沙子咬着嘴唇不说话,看来这个秘密是瞒不下去了。她最初发现自己的这个与众不同之处年仅十岁。有一次,两个司剑的师兄弟在练剑的时候追打嘻戏,她刚巧自旁边经过,被一名师兄的剑刺入了小腹。
惹了祸的师兄弟吓得落荒而逃,只剩下十岁的她独自应付血流如注的伤口。她咬牙用内衣将伤口勒紧,让自己不至于流血而死,又到师傅的炼丹房里偷了一些治疗外伤的药粉敷在伤口上。
她是天生的倔强不屈,又总是被出身贵族的师兄弟们欺负,竟然咬着牙不愿向师傅告状,自己默默地忍受一切。
当她出现在师兄弟的面前之时,那两个肇事者吓得面如土色,以为一定会受到师傅严厉的惩罚。如同苦刑般地等待了整天,却没有受到预期中的重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