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长生变了很多,他似正在变成一个真正的荒淫无道之君。他不再上朝听那些百官的抱怨之辞,而是在后宫与不同的宫女嬉戏。
每天,他都会临幸不同的女子,有时一个,有时两个,有时甚至是三个。
初时被临幸的宫女尚且心中窃喜,等到侍寝的人越来越多以后,宫女们才开始感觉到危机。那么多的宫人被大王召幸,绝不可能都封做夫人。既然不能被封为夫人,召幸也便是白召幸了。她们的处子之身便这样无足轻重地失去,大王不会放在心上,其他的宫人也不会放在心上。
而且曾经侍寝的宫女不能再嫁他人,只能老死在宫中。还不如那些相貌丑陋的,保住了贞节,以后找一个宫外的人嫁了。能娶宫女的男人总不会是贩夫走足,说什么也有一些家当的,总胜过在宫里没名没份地白头到老。
自古以来,女子都是最现实的,将一切看得清楚明白。既然不可能做夫人了,大王的垂幸也就变成了洪水猛兽。
怨言开始悄然流传,宫女们尽可能地躲避着长生。不知长生是否有所知觉,他只是荒淫如故。
他不再去看望沙子,偶尔听见沙子在碧桃树下弹琴,他必然会绕道而行。碧桃花都落尽了,夏天就要到了。
沙子听见宫女尖锐的惊呼声时,天边一轮血红的太阳正在慢慢地落下去。这惊呼声蓦然传来,惊起了栖息在树上的飞鸟。沙子有些心惊,连忙向着呼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假山下的一张石头桌子上,长生正在将一个年仅十来岁的幼年宫女按在身下。他并不介意幼年宫女拼命的挣扎和尚带着稚气的尖叫,这似乎更让他兴起。他慢慢地脱着宫女的衣服,并不着急,如同老猫玩弄着爪下的猎物。
这情形让沙子惊愕,她认得这个小宫女,名叫小似,今年只有九岁。长生本不该是这样的。她连忙冲上前去,抓住长生的手臂,想要将他从小宫女的身上拉下来。
长生怒气冲冲地叫道:“是谁?好大的胆子。”
他转过头,便对上沙子幽深的黑眸。那双眸里所含的哀伤如秋水盈盈,若是一不注意,就会满溢而出。长生的心微微一沉,他最不想看见的就是她的哀伤。但他却视若无物,冷笑道:“你干什么?”
沙子咬了咬唇,低声道:“大王,她只有九岁,还没有长大。宫中有那么多的宫女,大王就放过她吧!”
长生笑了,“九岁?这身体如此丰腴,怎么能说没长大呢?恐怕比你的身体还要成熟吧!”
沙子的脸色微微发白,她身形纤瘦,一直是被宫人们垢病的。她本来也不介意,现在被长生这样轻佻地说出来,没来由地觉得气闷。她的语气就变得不好起来,冷冷地道:“长得再丰腴也只有九岁,大王连九岁的小女孩都不愿意放过吗?大王是真的一心想做一个无道之君?”
长生默然,一言不发地盯着沙子的脸看。沙子被他看得有些尴尬,侧过头不看他的眼睛。长生的手忽然伸过来,恶狠狠地打了她一掌。这一掌打得甚是用力,沙子半边脸立刻就红肿了起来。
沙子心里的惊愕早使她忽视了脸上的疼痛,长生竟然打她。以往无论怎样争吵不休,也只不过是无伤大雅的互相挖苦,他从来不曾碰过她一根手指。现在他竟然打她耳光。
泪水迅速地溢满沙子的眼眶,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长生,不知如何是好。长生打了这一掌,自己也呆住了,虽说这一掌是心中预谋已久的,但真的打出来,看见她炫然欲滴,心里立刻就被不忍充满。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停地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心软,自己做了这许多,只是为了让她死心,让她主动离开他。
他咬牙,几乎把牙齿咬碎,听见自己冲口而出的声音,“你竟敢欺君犯上,说我是无道昏君。你要为此受到惩罚,从今天起,你不再是公主,仍然作回你的三等宫女。回到你最初进宫的那个地方去,继续劈柴挑水洗衣。”
“做就做!”沙子亦是冲口而出,她的个性其实是很刚烈的,外表越是柔顺,内心就越是不屈。她拉起那个小似,“我本来就是宫女,没什么损失,只是我要奉劝大王一句,汉人有句话: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大王再这样一意孤行,只怕会危及社稷。”
她丢下这句话,拉着小似转身离去。长生看着她倔强的背影,眼中升起一抹温柔之色。这正是他心中的沙子,那个永远不会屈服于强权的沙子。可惜的是,他却一定要击败她的不屈,让她彻底对他死心,甚至痛恨他。
他落寞地一笑,恨就恨吧!恨一个人总比离别之后无尽的思念要好得多。
沙子固执地向前走,全身绷得僵硬,眼前越来越模糊,几乎看不清道路。不过这宫是十几年来走惯的,就算是闭着眼睛也知道自己的道路在哪里。
她准确地转了个弯,让墙角挡住了自己的身影。然后她才慢慢地靠着墙壁坐在地上,泪水打湿了衣襟。
小似停止了啜泣,好奇地看着她:“沙子姐姐,你为什么哭啊?”
沙子用手背狠狠地抹掉眼泪,笑道:“谁说我哭了。”
小似道:“我明明看见你流眼泪了。你是不是不想做宫女啊?”
沙子好笑地拍了拍她的头,若有所思地道:“其实做什么都是一样的,公主也好,宫女也好,都是一样的。”
小似便不懂了,“这怎么可能一样呢?公主是高高在上的贵人,宫女是伺候人的,怎么可能一样呢?”
沙子笑笑,低声道:“你以为公主很好吗?其实公主也一样身不由己。只要活着的生灵都在忍受着无穷无尽的痛苦煎熬,无论是公主还是宫女。”
小似怔怔地看着她,忽然道:“我知道,这就是佛陀说的一切皆空。只不过真有那么苦吗?如果嬷嬷不打我,不让我干很多活,我就很开心,一点也不觉得苦。”
沙子无言地看着小似雨过天晴的单纯笑容,她想人若是不知世间之事,真是一种幸福。她也希望自己能如同小似一样不知世间哀愁,只可惜,她是一个早慧的女孩,从很小就已经深谙这世间的无奈与苦难。
“怎么会被贬回成三等宫女?大王不是爱她爱到连先王都杀了吗?”
“失宠了吧!听说大王要娶冯大将军的女儿了。”
“说不定是怕了冯将军的势力,冯小姐一早就想嫁给大王,大王对她不理不睬的,现在两个人好得如胶似漆。”
“男人嘛,还不就是朝三暮四。”
两个三等宫女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分明是故意说给沙子听的。沙子头也不抬,一件一件地将盆里的衣服涤净。
她现在身穿三等宫人的服饰,从赏春阁里搬了出来,住在柴房边的一间小屋里。王宫里没有太差的房屋,虽说是三等宫人住的,挡风遮雨总是没问题的。
她每天要干很多活,早上起来要把厨房的水缸注满水,然后劈一堆足够厨房使用一天的柴,再将二等宫女送来的衣服洗干净。
不知为何,她的工作特别得多。那些三等宫女们不喜欢作的事情都会丢到她的身上。
她全不介意,也不觉得苦。身体上这一点点痛苦根本无足轻重,若是做这些事情可以使长生回复到原来的样子,可以使城外的冯将军撤兵,即使再多上几倍的工作,沙子也愿意去做。
徐嬷嬷站在树后看着沙子纤秀的背影,那么倔强的女孩子,和她母亲一个样。
她想起已故的安千碧,心里就泛起酸楚之感。她佝偻着背走到沙子身边,沙子看见地上的影子,抬起头看了看徐嬷嬷。她没说话,自梅娘死后,她便再也没有和徐嬷嬷说过一句话。
徐嬷嬷咳嗽了两声,用一种古怪的语气道:“公主,你不觉得苦吗?”
沙子一言不发,继续洗着衣服。
“若是受不了,就自尽吧!全城的人都在盼着你自尽,只要你一死,围城之困就解了。”
沙子的手滞了一下,她确是曾经想到过死,只是天生的倔强个性却让她始终无法选择这个怯懦逃避的方法。死有什么难?其实死是比活着要容易的事。
她不想死,她不想远离长生。其实做宫女并没有什么可怕,若是可以一世在这宫里做宫女,一世都远远地注视着长生,做一世的宫女又何妨?
两个人的感情有些莫名其妙,谁都不曾说过什么,却都默契于胸。
她淡淡地道:“让你失望了,我不会自尽的。”
徐嬷嬷冷笑道:“连大王都不要你了,大王就要和冯小姐成亲了。你真是厚颜,居然如此贪生怕死。若你真为了大王好,就应该自焚解去大王身上的诅咒。”
沙子纤秀的双眉因愤怒而竖了起来,她厉声道:“你不提这件事也便罢了,那红月亮分明就是你给那些宫女的,你存着什么心?红月亮里到底又有什么妖法?这根本就不是诅咒,是你们施了妖法在大王的身上。”
徐嬷嬷笑笑,转身离去,一边走一边道:“不管你信不信,红月亮只是诱导出大王的本性。为什么你闻了红月亮就没事,我闻了也没事,偏偏就大王出了事?你就没想过吗?”
沙子轻轻叹了口气,她又怎会没想过,可是她却始终不愿相信那样的事情是长生做的。
沙子并不知道,在不远处的屋顶上,站着两个人。一个身着黑色的法衣,另一个则衣着褴褛。两人都在注视着沙子,已经看了许久了。
身着黑色法衣的是安贪狼,而穿的破破烂烂的则是安开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