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经到此为止就全部讲完了。大概算起来,天下名山总共有五千三百七十座,分布在东南西北中部各处,并连成一体,绵延六万四千五十六里。
大禹曾经说过:天下名山,我经历过五千三百七十座山,绵延六万四千五十六里,分布在东南西北中五个部位。说分布五个部位,可能就是天下名山,而其他一些小山太多,实在无法统计。天地间,从东到西有二万八千里,从南到北二万六千里。天下名山中,为河流发源地的山,共有八千里;河流流经的山,也有八千里;蕴藏有铜矿资源的山,共有四百六十七座,蕴藏有铁矿资源的山,共有三千六百九十座。这些山蕴藏着丰富的资源。作为天地分界的树木,也就是各种兵器的原材料被使用、消耗。这些资源,只有勤俭才能有所富余,而奢侈浪费就会最终不够用。再看泰山受封、梁父山受封的,共有七十二家。这七十二家中得失、荣辱、兴衰的规律,其实也正在于勤俭和奢侈不同罢了。
活学活用
《山经》叙述的范围相当广大,除了未提及南海以外,东海、西海、北海、渤海都在尽述之中。那么如此广大的地域,会不会存在多民族的问题?比如解放前的中国,有五十多个民族,各种民族语言、方言不计其数,经济状况也不均衡,社会结构也参差不齐。《山经》中有没有过这样的描述呢?
很显然,《山经》没有任何民族观念,完全是依据地域来划分的,例如《北山经》记载,神、民生食不火之物,很明显,这描述的是一个野蛮而且落后的地区,非常有可能是一个边远民族。
以水族为例,1956年以来在广西来宾县的麒麟洞、柳江县新兴农场的通天岩发现了“麒麟山人”、“柳江人”的化石。这些化石面部低矮、鼻梁下塌、颧骨较高、下巴微突,与现在壮侗语族的人们基本类似,这些化石都属于几万年前的旧石器时代晚期。同时出土的还有大熊猫、箭猪、剑齿象、中国犀等化石,这是关键所在,《山经》所记载的是一个人类与犀象共舞的年代。(不同的是《山经》记载的犀象、兕、牦牛共同出现的地方是在《北山经》、《南山经》,都在北方。而广西是南方)。(摘选自《水族简史》《侗族简史》《壮族简史》)
另外,这些化石都是在山洞中发现的,这是他们的住所,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穴居”。而《山经》中记载了一个怪物就是西王母,同样是穴居。胡编乱造并不难,难的是编造得合情合理并禁得住推敲。
三个疑点:一、不会使用火;二、与犀象共舞;三、穴居。这只能是原始社会才存在的特征,所以说《山经》的作者要么是真实地记述,要么他对原始社会的理解博大而精深,至少比生活在信息时代的我们强得太多,那太不可思议了。
另外我们必须注意这个“穴居”的现象,这是一个孤零零的例子,倘若那个世界的人都是穴居的话,那么没有必要特别的记述“穴居”,或者“穴居”应该更普遍地被记述才对。原因何在?原因就是大部分人已经会“巢居”或者盖房子了,只有少数的边远地区、民族还那么落后,仍然住着山洞里。
如鄂伦春族,《北史》记载有南室韦、北室韦、钵室韦等五个部落,北室韦居土穴,还是“穴居”;钵室韦则用“桦皮盖屋”,这已经很进步了(摘自《鄂伦春族简史》)。也就是说这种历史演化的痕迹在南北朝时期还存在,发展不均衡、文明与落后共存,才是《山经》的真实面貌,这不可能是狭窄地域或者交通发达地域的特征。
《山经》的社会面貌很复杂,生产方式多种并存,例如狩猎、捕鱼、采集、农耕,在《中山经》(也可能就是中原)的记述中,农耕是相当发达的,对野兽的记述相对较少,而其他经文则非常详尽地记述了禽兽的类别,这对于捕猎是相当有帮助的。
有趣的是,鄂伦春族的猎手特别喜爱地图,他们对山川、河流、猎物、植物了如指掌。他们狩猎经常外出几百里,却绝不迷路,出发前还绘出简单的地图。他们学会满文以后,还在山川上标上名称,这几乎就是《山经》的地区实用版本。
鄂伦春族的经济长期停留在狩猎为主、渔猎采集为辅的阶段,因为狩猎是朝不保夕的。在《山经》中频繁地提到“食之”,这就是狩猎经济的明证,同时植物采集也很重要。对于农作物的描述,《中山经》更丰富一些,其他地区相对薄弱,这是一个漫长的狩猎经济向农耕经济过渡的时期。
祭祀是一个最能体现当时生产力水平的活动。祭祀讲究的是尽其所能,他有馒头不会用窝头,有精米不会用粗粮,例如纳西族的东巴祭祀,祭品很丰富,有五谷、酥油、家畜,他们祭祀是量力而行,有能力的多供一点,没能力的只需烧香就行。这种祭祀是以村寨为单位的,那么《山经》的祭祀活动以什么为单位呢?大约是以山脉来划分,每次《山经》都有特定的祭祀方法,特殊的山还要特殊的祭。
以《南山经》的南山首经为例:“其祠之礼:毛用一璋玉瘗,糈用稌米一璧,稻米,白菅为席。”
简单地解释一下,毛指毛物,就是长毛的动物,猪犬牛羊皆可。瘗指埋。一璋玉,是个祭祀用的玉质容器。糈是精米,稌米指糯米。白菅是一种植物,茅草类。翻译过来就是“用璋装着毛物埋了,精米选用糯米,席子用茅草”(已经会编织了,可能很粗糙)。这段话很简单,却藏着很多不可思议的东西。
众所周知,《山经》里记载了大量的铜铁,那时候铁器没有多少应用的可能,但是青铜器的历史有几千年了啊,为什么不用青铜器做礼(容)器?而用璋、璧做礼(容)器?
再看《西山经》的西山首经:“华山冢也,其祠之礼:太牢。羭山神也,祠之用烛,斋百日以百牺,瘗用百瑜,汤其酒百樽,婴以百珪百璧。其余十七山之属,皆毛栓用一羊祠之。烛者,百草之未灰,白下蓆采等纯之。”
太牢就是猪牛羊全备。瑜指美玉,婴也是一种专门的祭祀用礼器称号。那么,百瑜、百珪、百璧仍然都是玉器,丝毫没有青铜器的影子,这是怎么回事?
20世纪80年代初,山西襄汾陶寺龙山文化遗址的古墓中出土了红铜铃铛,用C14测定,约在公元前2085年。90年代初,平陆县坡底乡商代的早期祭祀遗址出土了一批二里岗时期的铜器,有大方鼎、圆鼎、爵、觚和铜斧。这说明商周时期祭祀普遍使用的是青铜器,而《山经》的祭祀却确确实实地停留在“以玉为兵”的石器时代。
《山经》知道铁,却不会用铁;现在该知道,《山经》同样知道铜,却仍然不会用铜。否则青铜容器的优点会大量淘汰脆弱的玉质容器,这是毋庸多言的。
以环太湖的良渚文化为例,良渚文化遗址很多,断代在公元前3200年到公元前2000年之间,出土的绝大部分是玉器或石器,根本没有青铜器,这也从一个侧面印证了《山经》为什么没有青铜礼器。因为《山经》的年代远早于良渚文化,它不可能出现青铜器。值得一提的是,环太湖地区新石器早期的遗址马家浜文化,距今有7000年的历史,那里的草鞋山发现一处水稻田遗址,而且用稻壳做掺和料制陶器,另外有小型三角石犁,说明当时的农业已经相当发达。一个农业如此发达的地区,很显然狩猎是很不经济的,而且定居的生活也不再适合终日奔波于山林之中,也就是说初民已经从狩猎为主、农耕为辅发展到马家浜文化这种农耕为主的时代了。
马家浜文化中出土了很多鼎、豆、壶和石钺,这些都不如良渚文化出土的物器精致,这显示了一种历史演变的顺序,而《山经》中根本没有鼎豆壶的概念。另外良渚文化中比较吸引人的就是纺织品出现了,在钱山漾遗址中出土了丝麻制品,经鉴定属家蚕织物,纺织水准相当高,每平方厘米有经纬线各47根。(以上良渚文化资料来自杨楠《良渚文化兴衰原因初探》。)
《山经》中没提到蚕这回事,但是《皇图要览》中记载:“伏羲化蚕,西陵氏始蚕。”西陵氏之女就是黄帝之妻嫘祖,是养蚕治丝方法的创造者。真伪虽然无法考证,不过良渚文化有如此高的纺织水准,肯定是要经过漫长的发展。
有人说这是传说不可信,那么葛洪《神仙传·麻姑》记载:“麻姑自说云,接侍以来,已见东海三为桑田。”可信不可信呢?东海变桑田绝对可信!这也是传说。(当然麻姑说自己看到的,那不可信,除非她是神仙。)
很显然,《山经》描述的生产力相当低下,《周礼·舍人》云:“凡祭祀共簠簋。”《周礼·春官·大宗伯》:“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祭祀规则严格得多,而《山经》中根本没发展到这种地步,他们不知道“簠簋”是什么,也没有黄琮、青圭、赤璋、白琥、玄璜这样复杂的分类,他们停留在简单的规则上面。
但是,《山经》记述的是一个不断发展的社会,他们开始提出“郡、县、邑、国、天下”的概念。也就是说,某些发达地区虽然还没有城市,但是交通已经相当发达了,能接触外界了,并且社会财富也增加了,剩余物品越来越多,氏族内的贫富分化也开始出现了,那些发达地区的原始氏族公社制度正在走向解体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