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款给调补升迁的官员,是学山西票号“放京债”的方法。所谓“放京债”,就是放款给那些外放州府的京官。这些人在外放过程中京里打点、上任盘缠、型任以后买公馆轿马,置仪仗,都要花钱。于是这些人上任之前都要借上一笔钱,到任后再还上。据说“放京债”比放“印子钱”还狠,一万两的借据只实付七千,而且还不怕借债的人不还,因为一来有京官做保,二来有借据,如果赖账,借据递到都察院,御史一参,赖账的人就要丢官。事实上这些人到任之后搜刮地方,一般也有能力还回借款。如此大利的买卖,专门从事汇兑与放债的票号、钱铺自然不会放过。据《旧京琐记》,京城的山西票号交游仕宦,“有外放官吏,百计营图以放款,即京官只有外任资格者,亦以奇货居之,不惜预为接济。”而钱铺之中还有专与汉官往来的,“彼时朝官有定员,铺人一一知之,且有外任之望,此辈钱铺随时接济,便利殊甚。”
“放京债”当然是指放给那些由京里补缺放出来的,但这些年战乱不断,南北道路艰难,官员调补升迁,大多已不按常规到京“送部引见”,而是直接到任了事。比如江苏的知县调升湖北的知府,就可以直接由江苏赴湖北上任。这些人如果没有一笔盘缠和安家银子,自然也是“行不得也幺哥”。这些人多一天到差,就多一天好处,再高的利息也会借。胡雪岩仿照山西票号放京债的方法,“帮帮”他们的忙。
放款给由内地逃难到上海的乡绅,也决不会吃倒账。这些人家在原籍,依赖祖宗留下的田产,靠收租过活,过的是“伸手大将军”的日子,初到上海,凭着逃难时带出来的一些现款细软,在十里洋场上花天酒地,日子一长,坐吃山空,也就要靠借债度日了。这些人借债,表面来看现在无力偿还,但放开眼光来看,这些人的田产还在,如今太平军已成败局,到时江、浙一带被官军收复,这些人回到原籍还是大少爷。现在可以让他们以田产做抵押,到时不怕他们连本带利归还借款。
胡雪岩的“算盘”真是精到家了。在官军开始收复杭州时,他就敏感到太平军败局已定,并且准确料定太平军官兵一定会想办法隐匿私产,由此大胆决定吸收他们的存款达到融资、放债,以钱“生”钱的目的。事实上,这一大胆决策,对于胡雪岩战乱之后生意的全面复苏确实起到极大的作用。从眼前时局的变化看到绝好的机会,又把这机会经营成三、五年之后的绝大的财源,同行之中他自然又是计高一筹了。
互助互利
胡氏在生意上虽然历经波折,但终究是有莫大的成就。这不但靠他自己的能力,也靠他朋友的支持,甚至是势不两立的敌人也有向他伸出援手的时候。
与胡氏势不两立的,大都是生意上的死对头。一般商人遇到这种事时总是想:既然大家都过独木桥,对不起,我只有想办法把你挤下去了,然而胡雪岩却不这么想,他认为既然是过独木桥,都很危险,纵然我把你挤下去,谁又能担保你不会湿淋淋地爬起来,又来挤我?冤冤相报何时了?既然大家图的是利,那么就在利上解决吧。
胡雪岩的老朋友王有龄曾经遇到一件麻烦事,他去拜见巡抚大人,巡抚大人却推说有要事在身,不予接见。
这真是件怪事,王有龄自从当上湖州知府以来,与上面的关系可谓是相当活络,逢年过节,上至巡抚,下至巡抚院守门的,浙江官场各位官员,他都极力打点,竭力巴结,而各方也都皆大欢喜。每次到巡抚院,巡抚大人总是马上召见,今日竞把他拒之门外,是何道理?
王有龄沮丧万分地回到府上,找来胡雪岩共同探讨原因。
胡雪岩道:“此事必有因,待我去巡抚院打听打听。”于是起身到巡抚院,找到巡抚手下的何师爷,两人本是老相识,无话不谈。
两人来到城隍庙前的小酒馆里,要了几样菜,一斤老酒,对斟开来,一边谈些风花雪月之事。最后,倒是何师爷忍不住了,他道:“胡兄,今日之酒,恐有所图吧?”
胡雪岩一听,也不隐瞒,就今日王有龄吃闭门羹之事问其究里。
何师爷为之一一道来。
原来,巡抚黄大人新近听表亲周道台一面之词,说王有龄所治的湖州府今年大收,获得不少银子,但孝敬巡抚大人的银子却不见涨,可见王有龄自以为翅膀硬了,不把大人放在眼里,巡抚听了之后,心中很是不快,所以今天给王有龄一些颜色。
这周道台到底是何方神圣,与王有龄又有什么过节呢?
原来,这周道台并非实缺道台,也是捐官的候补道台,是巡抚黄大人的表亲,为人飞扬跋扈,人皆有怨言。黄巡抚也知道他的品性,不敢放他实缺,怕他生事,念及紊隋,留在巡抚衙门做些文案差事。
湖州知府迁走后,周道台极力争补该缺,王有龄使了大把银子,黄巡抚最终还是把该缺给了王有龄。周道台从此便恨上王有龄,常在巡抚面前说王有龄的坏话。
王有龄知道事情缘由后,恐慌不已,今年湖州收成与往年相比,不见其好,也不见其坏,所以给巡抚黄大人的礼仪,还是按以前惯例,哪知竟会有这种事,得罪了巡抚,时时都有被参一本的危机,这乌纱帽随时可能被摘下来。
胡雪岩道:“事已至此,赶快给巡抚大人送一张我钱庄的折子,就说早已替大人存有银子在钱庄,只是没有来得及告诉大人。”
说罢,胡雪岩马上掏出一本空折子,填上二万两银子的数目,派人送到巡抚院黄大人处。
果然,那差役回来后,后面还跟着巡抚院的一个差役,说是巡抚黄大人请王大人到巡抚院小饮。
此事过后,胡雪岩却闷闷不乐。他对王有龄道:“大哥,病根不除,难以痊愈。十个说客不及一个戳客。有周道台这个灾星在黄大人身边,早晚总会出事的。”
王有龄何尝不知,只是周道台乃黄大人表亲,打狗还得看主人,如果真的要动他,恐怕还真不容易。
胡雪岩道:“大哥也不必着急,待我去打探周道台这家伙到底有些什么鬼名堂。”
当天夜里,胡雪岩写了一封信,附上千两银票,派人送给何师爷,何师爷半夜跑过来,在密室内与胡雪岩谈了一阵,然后告辞而去。
翌日晨,胡雪岩眉飞色舞地来到王有龄府上对王有龄道:“大哥,此事有谱了。”
胡雪岩告诉王有龄,周道台近日正与洋人做生意,这生意不是一般的生意,而是军火生意,做军火生意原本也没什么,只是周道台犯了官场的大忌。
原来,太平天国之后,各省纷纷办洋务,大造战舰,特别是沿海诸省。浙江财政空虚,无力建厂造船,于是打算向外国购买炮船,按道理讲,浙江地方购船,本应通知巡抚大人知晓,但浙江藩司与巡抚黄大人素有嫌隙,平日貌合神离,各不相让,藩司之所以敢如此,是因军机大臣文煜是他的老师,正因如此,巡抚黄大人对藩司治下的事一般不大过问,只求相安无事。
然而这次事关重大,购买炮舰,花费不下数十万,从中回扣不下十万,居然不汇报巡抚,所以藩司也觉心虚,虽然朝中有靠山,但这毕竟是巡抚的治下,于是浙江藩司决定拉拢周道台。一则周道台能言善辩,和洋人交涉是把好手;二则他是黄巡抚的表亲,万一事发,也不怕巡抚大人翻脸。
周道台财迷心窍,居然也就瞒着巡抚大人答应帮藩司去与洋人洽谈,这事本来做得极机密,不巧却被何师爷发现了,何师爷知道事关重大,也不敢声张,今日见胡雪岩问及,加之他平素又十分看不起周道台,这才全盘托出。
王有龄听后大喜,主张原原本本把此事告诉黄巡抚,让他去处理。
胡雪岩道:“此事万万不可,生意人人做,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如果强要断了别人的财路,得罪的可不只是周道台一人。况且传出去,人家也当我们是告密小人。”
两人又商议半晌,最后决定如此如此。
这天深夜,周道台正在做好梦,突然被敲门声惊醒。他这几日为跑炮船之事累得半死,半夜被吵,心中很是气愤,打开门一看,却是巡抚院的何师爷。
他气道:“不知何兄半夜敲门,有何见教?”
何师爷道:“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呀!”
周道台道:“何兄,我有何心惊?真是岂有此理。”
何师爷把手中的两封信交给周道台,道:“你好好看看吧!”
周道台打开信一看,顿时脸色刷白,原来这竟然是两封密告他的信,信中历数他的恶行,又特别提到他向洋人购船一事。
何师爷告诉他,今天下午,有人从巡抚院外扔进两封信,被士兵拾到,正好何师爷路过拆开一看,觉得大事不妙,出于同僚之情,这才来通知他。
周道台一昕顿时魂飞魄散,连对何师爷感激的话都说不出来。他暗思自己在巡抚院结怨甚多,一定是什么人听到买船的风声,趁机报复,如今该怎么办呢?那写信之人必定还会再来找他晦气。
何师爷道:“周大人,你有几颖脑袋,敢在黄大人眼皮底下干这种事?况且买船之事,黄大人早晚知道,那时纵然他拿藩司没办法,还不可以拿你开刀?藩司之意也在于此,一旦事发,你就成了替罪羔羊。”
周道台惊得汗如雨下,平时自诩机灵过人,如今竞拿不出个主张,连声道:“如今怎么办,如今该怎么办?”
何师爷道:“既然已和洋人谈好,如果失约,洋人定然不依。不如你把这事如实告诉黄大人吧。”
周道台道:“迟了,迟了,黄大人定会怪我越职僭权。”其实这时他尚舍不得这桩买卖中的几万两银子回扣,如果由巡抚亲自来办,那肯定没他的份儿。
何师爷道:“事到如今,只有一法可解。”
周道台道:“先生不必卖关子,快快道来。”
何师爷道:“巡抚大人所恨者,乃藩司,并不反对买船。如今周大人既然已和洋人谈好,不买也是不行,如果真要买,这笔银子在巡抚院中肯定一时难以凑齐,要解决此事,必要有一巨富予以资助,日后黄大人问你,你且隐瞒与藩司的勾当,就说是你与巨富商议完备,如今呈请巡抚大人过目。”
周道台道:“话虽如此,可惜浙江一带,我素无朋友,也不认识什么巨富,此事难办啊!”
何师爷道:“全省官吏中,唯湖州王有龄能干,又受黄大人器重。其契弟胡雪岩又是江浙大贾,仗义疏财,可以向他求救。”
一提王有龄,周道台顿时变了脸色,不发一言。
何师爷道:“周兄不可意气用事,环视全省,眼下能帮周兄的,惟有此人。天下谁人不爱财,这生意原本是赚钱的买卖,你却找错了靠山。若让给王有龄做,上有黄巡抚撑腰;下有胡雪岩当财神,你依旧去和洋人交涉,钱少不了你的,又无危险,何乐而不为?那暗害你之人,整日不见巡抚有动静,谁知他还有什么花招,一旦巡抚得知,恐怕你也难脱干系。”
周道台被他点透,想想确实无路可走,次日凌晨便来到王有龄府上。王有龄虚席以待,听罢周道台的来意,王有龄沉吟片刻道:“这件事兄弟我原不该插手,既然周兄有求,我也愿协助,只是所获好处,分文不敢收,周兄若是答应,兄弟立即着手去办。”
周道台一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赶紧声明自己是一片真心。
两人推辞半天,周道台无奈只得应允了。于是王有龄到巡抚衙门,对黄巡抚说道自己的朋友胡雪岩愿借资给浙江购船,事情可托付周道台办理。
巡抚一听又有油水可捞,当即应允。
周道台见王有龄做事如此厚道大方,自惭形秽。办完购船事宜后,亲自到王府负荆请罪,两人遂结成莫逆之交。
胡雪岩一向认为生意场中无真正的朋友,但也不是到处都是敌人,既然大家共吃这碗饭,图的都是利,有了麻烦,最好把问题摆到台面上,不要私下暗自较劲,否则对谁都没有好处。
现代商人不怕树敌,而且以树敌为荣,当然,如果真避不开,树敌自然无妨,也不必害怕,然而如果能想到办法,化敌为友,那又何乐而不为呢?毕竟,和气才能生财,树敌容易,化敌却难,如果一个人能把敌人都转化成朋友,那他的能力不是更让人佩服吗?如果能获得敌方的支持,又何愁事业无成?正所谓“广结天下友,方可博取人间财”。雪岩的成功,得到人家的帮忙,是一大要因。而且他能屈能伸,拿捏得恰到好处,所以大家也乐于帮忙。
本来互利互惠和互相利用的差别相当模糊,不容易说得清楚。大概我们高兴时,说得动听一些,就称为互利互惠;一旦发起脾气,情绪不好时,那就说得难听,不是互相利用,是什么?
中国人的事情,其实也很简单。心里头认为互利互惠,自然就真的互利互惠。心中念着互相利用,果真变成互相利用。心想事成,一点也假不了。
胡雪岩对左宗棠,一心一意互利互惠,丝毫不敢有互相利用的念头。可是胡雪岩对李鸿章,却是心存互相利用的想法,不敢有互利互惠的奢望。
人与人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奥妙。都是一面之缘,但是所结的缘有厚有薄。有互利互惠的缘,也就有互相利用的缘。一念之差,效果大不相同。但是内心的感受,则有如寒天饮冰水。点滴在心头,非常清楚。
我们相信,存心互利互惠,比较容易产生良好的结果。双方互相利用,到头来往往反目成仇。演变成互相残害,结果是两败俱伤,悔不当初。
胡雪岩的成功之道,就是把自己和成祥、则云紧紧地绑在一起,互利互惠。同时也将自己的从商事业和左宗棠的军事生涯紧密地连在一起。不管左大人怎么想,胡雪岩总是朝着互惠互利的方向去努力。
一生当中,能够找到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大家互利互惠而不互相利用,就已经奠定了良好的成功基础。如果还能够找到坚实有力的靠山,把自己和靠山紧紧绑在一起,成功的机会更大。胡雪岩在这一方面的成就,实在不容易,也可以说十分幸运。
话说,玉惠借到五十万两银子,自己和毕四姐也搬过来和雪岩一起住。雪岩为了给玉惠赎身,给了戏馆四百两银子。则云心中不满,认为这样花费,很不值得。成祥比较看得开,认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则云念念不忘那四百两银子,咒骂着:“这女人早晚是个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