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渡赤水加上在遵义活动期间,红军在茅台酒产销区停留了三个多月时间,是在历时一年多的长征路途中,停留最长的地区。遵义是当时茅台酒的主要销售市场之一。高级干部住在遵义期间一定享用过茅台酒。而1月17日攻打桐梓的红一军团缴获的桐梓系军阀的财物中,也一定会有茅台酒。还在20世纪20年代的周西成时代,贵州就有一句俗语说:内政方针有官皆桐梓,外交礼仪无酒不茅台。
1936年,红军在陕北立足还不稳。美国人斯诺到了陕北采访,斯诺表现出了对红军的同情。毛泽东倡议全军大写长征回忆,说是可以请斯诺把书稿带到国外出版,募集经费。在很短时间内,红军总政治部征集到了200多篇约50万字的长征回忆录,编写了一本长征征文《二万五千里长征》。写稿的人大都文化不高,文章篇幅不长,其中大多都提到了令人记忆深刻的茅台镇和茅台酒。
红一军团教导营教员熊伯涛的文章标题就叫《茅台酒》。他写道:“鲁班场战斗,军团教导营担任对仁怀及茅台两条大路的警戒。在这当中,除了侦察地形和进行军事教育以外,时常打听茅酒的消息——特别是没收土豪财物时。但是所得到的答复常是‘没有’,虽然这里离茅台只有五六十里。……可恨的天气在黄昏时下起大雨来了……就是有些人打火把、电筒,仍然免不了在上山下岭的泥滑路中跌跤。糟糕!跌倒了!哎哟!同志!不要紧,明天拿前面的茅台酒来滋补一下!同志们这样互相安慰着……追到十多里后,已消灭该敌之大部,俘获人枪各数十和枪榴弹筒一具,并缴到茅台酒数十瓶,我们毫无伤亡,战士欣然给了我一瓶,我立即开始喝茅台酒了……我们的学员和战士在圆满的胜利之后,该地群众来慰问,个个都是兴高采烈,见面就说:‘喂,同志,吃茅台酒啊……’‘义咸老烧坊’是一座阔绰的西式房子,里面摆着每只可装二十担水的大水缸,装满异香扑鼻的真正茅台酒。此外,封着口的酒,大约在一百缸以上,已经装好瓶子的,约有几千瓶,空瓶在后面院子内堆得像山一样。”
熊伯涛关心缴获的有没有茅台酒,说明他在到达茅台之前就知道了这个酒。同在红一军团任二师四团团长、遵义会议后调任一师参谋长的耿飚,在他1991年出版的回忆录中写道:“……十六日攻占仁怀。这里是举世闻名的茅台酒产地,到处是烧锅酒坊,空气里弥漫着一阵阵醇酒的酱香。尽管戎马倥偬,指战员们还是向老乡买来茅台酒,会喝酒的细细品尝,不会喝的便装在水壶里,行军中用来擦腿搓脚,舒筋活血……”
直到2006年,参加过长征的老红军已经八九十岁了,说起茅台酒,依然能够回忆起种种细节。
行军路上和到达茅台镇后,我听到大家都在说茅台有好酒,是贵州的名酒,这里的山好水好,再加上这里酿酒的工艺和配料方法独特,这里的酒和别的地方生产的不一样。所以,大家都很想品尝茅台酒。其实我不会喝酒,看到大家都在喝,我也难以控制自己。于是,我就用茶缸子舀了一缸子,没几口就喝下去了,当时感觉味道香醇绵软,结果晚上睡觉时,全身发热,口干舌燥,实在是难以入睡,不知喝了多少凉水。为了第二天的行军,晚上我们还用水壶装了满满一壶,足足有一斤多重,为行军做好了准备。因贵州民间传说,“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第二天行军确实爬了两座山,当走到半山腰时,带了酒的同志都拿出酒来,大家都喝上几口,喝了之后,同志们都高兴地笑了起来,一致称赞道:茅台酒真好,茅台酒真好。同志们喝过几口酒之后,爬山走路更有劲了。
后来革命胜利了,在北京举行开国大典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当天晚上的国宴大会上,喝的就是茅台酒。(《茅台酒口述历史资料·原沈阳军区副政委邹衍》)
长征时任红一方面军工兵连连长的王耀南1983年在《坎坷的路》中写道:
我送走首长正往回走,毛泽东同志的警卫员陈昌奉同志和周恩来同志的警卫员魏国禄同志同时来到我面前,拉着我的手小声地说:‘王连长,能不能弄点酒擦擦脚?’这两个小鬼在长征开始前我就认识,我想,弄酒擦脚只是找个题目罢了,实际上是想喝两口。但转念一想,茅台是驰名中外的茅台酒的产地,好不容易来到这个地方,不该尝一尝吗?何况1月下旬从遵义出发到现在已快两个月,一路作战行军,真是脚不停步,累得腰酸腿软,买点酒擦擦腿脚,对驱赶疲劳和恢复体力都有好处哩。当时,工兵连就住在靠河的一个酒厂旁边,听说酒的价钱也不是很贵。于是,我领着他俩一起来到酒厂买酒。酒没有容器装,我们就找了两段碗口粗、半人来长的竹子,用烧红的铁条把中间的竹节捅开,只留最下一个竹节,然后在竹筒里满满灌上酒,上面再用玉米瓤子紧紧塞住。当我按时价把四块白花花的银元递给酒厂老板时,他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一股劲儿地说:“军队吗,这么点酒还给钱。我活了四十来岁,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们把竹筒扛回小树林的时候,首长们正围在一棵大樟树下研究部队下一步的行动,地上还摊着一张大比例尺军用地图。毛泽东同志见我们走来,问:“你们扛的么子?”陈昌奉同志回答说:“王连长弄了点酒,给擦擦脚,驱赶疲劳。”毛泽东同志笑了笑,说:“茅台是出名酒的地方。不过,都擦脚太可惜了。”(《坎坷的路》,王耀南)
1983年陈昌奉和魏国禄都还在世。王耀南的记述应该是可靠的。两个警卫员搞的酒,毛泽东和周恩来有没有喝呢?
周恩来显然是喝了的。秦含章是第三届全国人大代表,和邓颖超都在河南代表团。他回忆说:
“我和邓大姐每年开会时在同一个小组,一共五年,彼此都熟悉了。记得有一次开会时我特意问邓大姐,长征时周总理路过茅台镇,闻香下马,是不是从那时开始周总理就喜欢上了茅台酒。邓大姐说,喜欢是喜欢,但并不是像大家以为的从那时就喜欢喝。她深情地回忆到,长征时部队一路走一路打仗,伤病员很多,而部队却缺医少药。到了茅台镇,老百姓拿着茅台酒在路旁欢迎部队,芳香扑鼻的茅台酒确实吸引了周总理,得知茅台酒的酒度有65度,周总理当即决定用茅台酒代替红药水、紫药水,为伤员杀菌疗伤,使部队能顺利上路,到达延安。茅台酒为保证红军及时上路,做出了很大贡献,这是茅台酒的光荣历史,而且是邓大姐亲口告诉我的。周总理后来对茅台酒的偏爱,也许源头就在这里。”(《茅台口述历史资料·轻工部发酵研究所原所长秦含章》)
周恩来身边工作人员的回忆和秦含章是一致的:
我请教了总理的一个秘书,总理从什么时候开始爱茅台、喜欢茅台的?他说总理喜欢茅台还是在长征路过贵州的时候。(《茅台口述历史资料·原邓颖超办公室服务员霍英华》)
新中国成立以后,周恩来有把茅台酒当感冒药的习惯。他的卫士回忆,他的皮包里总是装着一瓶茅台酒,周恩来在感冒或者劳累时,有时会要喝几口。茅台酒就是他轻微感冒时的感冒药。
总理说,茅台酒是中国最好的酒,它口味醇正,喝多了不上头,感冒轻微的能治感冒。从此总理家里就有茅台了。他还讲起当年长征时茅台酒作出了很大的贡献。当时红军很困难,没有消毒的酒精,就用茅台酒消毒。有的伤风感冒喝这个茅台酒就好了。(《茅台口述历史资料·原周恩来卫士长成元功》)
杨勇和儿子闲谈也讲过茅台酒的疗效。
他(杨勇)跟我讲过贵州印象。他还说:“茅台酒能治伤病。”我问:“怎么治伤?”他告诉我,他参加土城战斗时挨了一枪,拿酒洗过很快就好了。他说茅台酒在长征路上立了大功,没有酒精之类的,用茅台疗伤最管用。(《茅台口述历史资料·杨晓平[杨勇长子]》)
喧传有客过茅台,酿酒池中洗脚来。是真是假我不管,天寒且饮两三杯。
——黄炎培七绝《茅台》
黄炎培这首诗写于1936年,起因乃是看到南京有报纸报道红军长征的“土匪行径”,其中说到,红军居然用在世界博览会上获奖的茅台酒洗脚。
21世纪初,新华社记者吴东峰曾就“茅台酒洗脚”事件查证了不少资料,并访问过一些当事人。吴的采访说,“茅台酒洗脚”确有其事。在《长征——细节决定历史》中,他写道:
罗元发将军1994年12月24日在广州对笔者说:“确有其事。”其时部队缴获不少茅台酒,许多战士并不知其为名酒,用以洗脚不足为奇。当时就有知之者笑其为“土包子”。
陈士榘回忆说,长征过茅台时,因连续行军,天气潮湿,红军中烂脚者甚多,故有人用茅台酒洗脚消毒,其实是用酒泡脚,盛小半脸盆酒,大家轮流泡一泡。
杨成武曾率部攻打遵义西鲁班场守敌,后移驻茅台镇。杨成武回忆说,红军把从土豪家里没收来的财物、粮食和茅台酒,除部队留了一些外,全部分给了群众。茅台镇凡大户人家,均藏有茅台酒,坛坛罐罐,酒香扑鼻。红军指战员里会喝酒的,都过足酒瘾。即便不会喝酒,也装上一壶,洗脚活血,舒舒筋骨。
其实红军长征完成之后不久就有人记载了“茅台酒洗脚”的故事。1937年7月上海出版的《红军二万五千里西征记》(幽谷著)记载说,红军过茅台时,找到一家酿酒作坊“义成老烧坊”。里面摆着百余口大缸,每口可装二十担水,缸内都装满了异香扑鼻的茅台美酒。开始发现这酒坊的士兵,以为“沧浪之水可以濯我足”,及酒池生浪,异香四溢,方知为酒。可惜数缸美酒,已成为脚汤。
长征时随干部休养连行军的著名作家成仿吾,在1977年出版的回忆录中写道:“……茅台镇是茅台名酒的家乡,紧靠赤水河边有好几个酒厂与作坊。政治部出了布告,不让进入这些私人企业,门都关着。大家从门缝往里看,见有一些很大的木桶与成排的水缸。酒香扑鼻而来,熏人欲醉。地主豪绅家都有很多大缸盛着茅台酒,有的还密封着,大概是多年的陈酒。我们有些人本来喜欢喝几杯,但因军情紧急,不敢多饮,主要是弄来擦脚,消除行路的疲劳,而茅台酒擦脚确有奇效,大家莫不称赞……”(《成仿吾回忆录》)
长征时任红三军团教导营政治委员的李志民,在他1993年出版的回忆录中写道:“……这里,我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那是1935年3月15日红三军团准备三渡赤水的时候,那天晚上,我们教导营同兄弟部队一起撤出鲁班场,战斗转移到了茅台镇,镇上的老百姓因受敌人欺骗、威胁都跑光了,有几个战士在镇里找水井要提水做饭,无意中发现了存放茅台酒的酒窖,打开酒窖的盖子,酒香四溢,芬芳扑鼻,便好奇地用茶缸子打出一缸喝了一口,真是清醇甘美,可是他们知道红军纪律是不准行军中喝的,怕喝醉了误事,遂将酒倒回了窖。这时有个战士想到白酒能舒筋活络,连日行军打仗两条腿都跑得酸疼麻木,睡觉前用白酒擦擦腿脚,明天行军肯定轻松很多,便舀起一茶缸带回班里,大家用手指沾茅台酒揉搓小腿、脚板,热乎乎的挺舒服,一个班的人一茶缸子酒怎么够呢?他们又拿脸盆去装酒,全班同志都来擦脚。这下子一传十,十传百,消息不胫而走,都拿茶缸、脸盆找酒窖去打茅台酒,有的还把酒盛在脸盆里,轮流泡脚,互相按摩揉搓。我的警卫员不知从哪里得到这个消息,也悄悄地打了半脸盆茅台酒来给我泡脚,我追问他:‘酒哪里来的?’他把情况告诉我,我感到这样不好,批评他违犯群众纪律,可是警卫员还满不在乎地争辩说:‘酒窖到处有,像水井一样,随便打,兄弟部队早用这个办法泡脚了,你还批评我!’我看酒已经打来了,而且盛在脸盆里。当时脸盆有三用:洗脸、洗脚还盛饭菜,再倒回去反把酒窖弄脏了,只好写张条子叫警卫员拿给供给处,请他们明天留几块银元给酒坊老板作为赔偿。接着,便按警卫员教的办法,先泡泡脚,再边泡边按摩揉搓,果然,这一夜脚暖烘烘的,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走起路来轻轻松松舒服极了。新中国成立后,每当宴会上饮茅台酒的时候,我常回想起长征途中这段用茅台酒泡脚的故事来。”(《李志民回忆录》)
从清朝中期开始,茅台镇几乎家家酿酒,但成为后世“茅台酒”品牌源头的茅台酒工艺独特,质优而价高,1935年只有三家烧坊生产,年产量不过几万斤。当地人消费的,大多是“土酒”,即普通高粱酒。红军在茅台镇见识的,是不是真正的茅台酒呢?
熊伯涛在回忆录中提到了“义咸老烧坊”,《红军二万五千里西征记》则记述为“义成老烧坊”,两者应为同一地方。我走访过茅台镇上的老人,确证茅台从无“义成”字号,但有“成义”字号。熊可能因字形相近而误记。因此“义成”、“义咸”应该都指的是“成义”。
成义烧坊是永隆裕盐号的附属产业,是当时茅台镇最大的酒厂。而永隆裕盐号的主人,就是前文述及的遵义团溪被红军“打了土豪”的华之鸿。前文王耀南在回忆录中特别交代付了4块银元买酒,估计他不知道这酒其实就是团溪的大地主华家的产业。按照王耀南付的“时价”,红军战士们无论如何是买不起或者舍不得的。更不会买这么贵的酒来泡脚。因此,王耀南可能付了钱,其他人擦脚和带走的酒,来历应该以没收为主。
无论是买的还是打土豪没收的,茅台酒给长征路上的中央红军留下的印象十分深刻。这一批中国红色政权的种子从此记住了茅台酒和茅台酒带来的种种美好感受。这批种子在此时有3万余人,到半年后到达陕北时,仅剩下不足8000人,在三个系统的长征红军中人数是最少的。但是14年后,这几千人构成了国家领导集团的核心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