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子红
傍晚,卓尔先生下班回家。开门进屋,他的妻子艾丽娅女士像往常一样温情脉脉地迎上来,紧紧拥抱之后,艾丽娅的一双性感、饱含着浓情蜜意的双唇凑到了卓尔先生的唇边——这是卓尔先生与妻子艾丽娅女士十几年如一日表达他们彼此间爱情的一种惯有方式。
在汉斯大街,卓尔先生与妻子艾丽娅女士一直被人们理所当然地公认为是幸福家庭的活标本。卓尔先生英俊儒雅,才华出众,在汉斯大街有一间自己的律师事务所,代理着纽伦特城几乎所有的大公司的债权业务,他的妻子艾丽娅女士美丽贤淑,将家庭和卓尔先生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当然,更重要的是卓尔先生与艾丽娅女士从小青梅竹马,大学时两人相爱,毕业后喜结连理,十几年平淡、琐屑的家庭生活非但没有磨损、销蚀一丁点他们俩坚贞不渝的爱情,相反,更使它像纽伦特城驰名世界各地的“纽伦特”葡萄香槟酒,随着岁月的延伸,那美妙、醉人的味道变得愈来愈淳厚、甘馥!以至现在,整个汉斯大街上的人一想到“爱情”这一美丽、不朽的词汇,他们脑海间浮现出的首先便是卓尔先生与艾丽娅女士……
热的唇,香的吻。卓尔先生与艾丽娅女士微闭双目,尽情沉浸在他们芬芳爱情的甜蜜与浪漫中。
大约十分钟后,艾丽娅睁开眼睛,脉脉含情的目光沿着卓尔先生刚毅、男人味十足的下巴移到卓尔先生的脖颈,艾丽娅的目光就要离开时,忽然若无其事地小声嘟囔说:“卓尔,这是什么?”
说着,纤纤玉指很自然地伸向了卓尔先生的领口。
“什么?”卓尔先生微笑着望着面前的妻子。说真的,春天刮风的傍晚真是讨厌,卓尔先生知道,他的领口一定落上了从附近海滩上吹过来的小沙粒或者汉斯大街林荫道上的干树叶。
但当艾丽娅的一只手高高举到卓尔先生面前时,卓尔先生刚才还微笑着的一张脸一下变得难堪起来——艾丽娅的拇指和食指间捏着的,分明是一根长长的微微卷曲着的金黄色的头发——噢,上帝!即使傻瓜也能一眼看清,这样美丽的东西绝对不会是属于男人的!
“怎么回事?艾丽娅,你昨晚的吧!”卓尔先生耸耸肩,顽皮地眨了眨眼睛。
“我的?我的头发是这样的吗?!”
十几年来,艾丽娅女士感觉她还是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卓尔先生讲话。
接下来,就像美丽的春天忽然漫过来一场暴风雪,屋里的空气一下沉闷、压抑得让卓尔先生和艾丽娅女士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卓尔先生和妻子坐在餐桌前默默吃过晚餐,十几年里第一次,他们晚饭后没有一起手挽手去汉斯大街上散步,艾丽娅收拾了杯盘,就将自己关进了书房。
现在,那一根金黄色的长发,就像一粒沙子落在了艾丽娅的心上,她现在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身体的某个地方开始隐隐约约地疼!
艾丽娅知道,卓尔先生和她在大学读书时,她的女友芬妮曾当面对她说过:“就是你将卓尔时时抱在怀里,我也有本事将他从你手中夺过来!”可是艾丽娅知道,她和卓尔结婚后,芬妮流泪去了美国,到现在一次也没有回来过。卓尔先生的办公室有位女孩,艾丽娅的直觉告诉她,那女孩对卓尔先生尊敬得近乎有些崇拜!可是,艾丽娅明白,那女孩一直喜欢留一头男孩似的短发。
一直到夜深时,艾丽娅还是坐在桌前苦苦沉思。直到卓尔先生可怜巴巴在书房外喊:“艾丽娅,快睡吧!”,她才默默地走进了卧室。
十几年里,第一次,艾丽娅与丈夫没有在床上温存过。
难熬的三天过后,卓尔先生晚饭后准备出门,艾丽娅以一种平静的语气对卓尔先生说:“卓尔,我们好好谈谈。”
卓尔先生垂头丧气地坐到了艾丽娅的对面。
“卓尔,现在谈谈那根头发。”
艾丽娅望着卓尔先生,她的目光尖利得让卓尔先生有些胆战心惊。
“艾丽娅,我真的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或许,或许是谁开玩笑吧?”卓尔先生涨红了脸,结结巴巴说。
“开玩笑?!魔鬼都不会开这种玩笑!”
艾丽娅说着,轻轻啜泣起来。
点上了一支烟,狠劲吸一口,卓尔先生终于鼓起勇气说:“艾丽娅,一周前,我从‘红磨坊’路过,一位女郎走过来,我摆脱不掉,就跟她去了。”
“和这种女人也鬼混,你真让人恶心!”艾丽娅轻蔑地说。
“还有吗?卓尔!”
“前天,我的老客户温丝小姐来说他们公司里的事,中午,我带她去街上吃饭,吃饭前我们喝了点酒,后来,我们都醉了,再后来,我就去了她那。”
“卓尔,可真有你的!”艾丽娅撇着嘴说。
“还有吗?”
“今天中午,今天中午,我没回家……”
卓尔先生吞吞吐吐说。
“够了,卓尔!求求你别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
艾丽娅将头埋在桌上,放声大哭起来。
“对不起,艾丽娅,我爱你,真的我爱你。可是,可是我是男人,有时候,我真的很难摆脱自己的欲望,很难拒绝自己的身体……”卓尔先生望着妻子艾丽娅,痛苦不堪地说。
艾丽娅忽然站起身,哭泣着跑向卧室……
一个月后,在维尼酒吧。
艾丽娅喝了一口没有加糖的咖啡,神情沮丧地对我说:
“玛格丽特教授,您赢了。您说说,我该怎么办?”
我望着艾丽娅一双痛苦不堪的眼睛,耸耸肩说:
“艾丽娅女士,您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确切地说,您是我的第一千零一个试验者。我真诚建议您,您以前怎么做,回家后还是怎么做。艾丽娅,真的很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件事对您的伤害这样深。”
——我叫玛格丽特,是纽伦特大学人类学教授。最近,我通过实验发现,那被人类歌颂、赞美了数千年的所谓伟大不朽、坚贞不渝的爱情,在我们人类几千年的进化、演变中现在已变得轻得不能再轻,它足以被一根头发所打败!
我的实验其实很简单,找到一个不相信我的发现的人,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将一根头发偷偷放在她丈夫的领口,以此来验证,他们的爱情是否能被一根头发所打败?
顺便说一句,我的丈夫叫比尔,他在汉斯大街开着一间干洗店。卓尔先生领口的那一根头发,它谁的也不是,确切地说,它其实就是我的。在纽伦特大学,我的学生和同事可从不叫我“玛格丽特教授”,他们一直亲昵地管我叫“金发女巫”!
事情就是这样。